让左右互搏的钰儿入睡，并确认三弟与小女孩都已经休息后，洛沐举着火把走向了阿燕治愈过的流民所在的地方。
今天到来的流民虽被驱除了魔素，但为了防止意外，阿燕建议将他们聚在一起休息，并有郡兵们与侠士公会的两人严密监视，与之前留下的二十多需要治疗的流民们暂且分开。
走到了这二十多流民休息的地方，他绕过裹着侠士公会带来的被子，躺在草席上酣睡的二十余人，来到了单独一人休息在一个土石旁的白天妖言惑众、差点引发骚乱的中年流民身旁。
“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你知道我的本事，我不想再生事端，起来吧。”
中年流民知道自己没法再装下去，有些胆战心惊地爬起来，他看着火光下洛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带着恐惧又死撑的表情嘲讽道：
“你是来杀我的？果然你们就是没安好心，想把我们骗上山去再……”
“你成亲了吗？”
洛沐没理会中年男人的妄想，坐在离他三米的地方，把火把插在地面上平淡地问道。
“什么？”
“我问你成亲了没有？”
一时转不过弯来的男人紧盯着洛沐看不太清的表情，最终还是回答道：
“没有。”
“既然没有就不会因这种事情迁怒憎恨，那你为什么觉得钰儿帮助了那名妻子生病的男人后，就会和他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呢？”
“哼，那种男人就该死！”
中年流民握着拳头低吼着，看着黑漆漆的前方说出自己的不满——
“我和他是同乡，他住村东，我住村西。
我父亲是有见识的，家中有几百亩良田，日子过得并不低，他觉着只会种地永远是下等人，一辈子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所以从小就资助我去读书，等我长大成年，又倾尽资财巴结镇北王，希望给我一个举名的机会，可到头来，人家根本没有把他当回事。
最后家里的田亩就剩几十亩，房宅仅够三人居住，可和我一起长大的穷小鬼，却活得比我还好，良田百亩不说还娶了村中的俊秀女，他不过一个种地农夫，活得竟然比我还好，那我到底读了些什么书，到底读书有什么用……”
“所以当钰儿帮助他照顾妻子，又给他发两份粮食时，你忍不住就想要将这些年的不满和委屈发泄出来，我说你怎么编得有模有样的，果然是个看过些书的，就是看得不深。”
“你什么意思？想杀就杀，反正现在活得和个畜生差不多，去哪都是受人欺负，你也不过是个幸运一点的人罢了，现在跑来替你那个女人在我这个流民身上找场子来了？”
看着洛沐嗤笑一声，中年流民也放下了戒备不再胆寒，对于自己究竟有什么样的结局已经不关心了，心想着洛沐根本上和自己一样，只是运气好罢了。
“你最开始的错误就是书没读好。”
“呵，确实，还不如种地呢，说不定我早就是三妻四妾了。”
“把书读好怎么会看不出来，镇北王早就将举名名额抓在自己手里，底层的人根本没有上升的空间，可你却和你父亲一样病急乱投医，倾尽家财也要去试一试没有根本不会成功的事，就是抱有这种侥幸才落得如此下场。
我敢保证，就算你不去求镇北王，你们全家遇上这种天灾依然还是躲不过当流民，不是种不好地，就是被官府盘剥到活不下去，就你这书读了半天就想着三妻四妾的脑子，你还敢说你自己比你同乡强吗？”
颤抖着双手的中年流民很想冲上来揍一顿嘲讽拉满的洛沐，但白天那顿挨打让他明白，自己根本打不过他，只能愤恨地盯着他。
“那有什么办法？不试一下怎么知道？难道读了那么多年书，再让我回去种地吗？我当年就是为了不种地才读的书，不指望镇北王发善心我还能怎么样？我要是镇北王我还用这么低三下四吗？”
“所以说啊，这种读了书就是为了成为第二个镇北王，还不如不读。
就算你侥幸被镇北王府推荐，今后也就是和他们一样，看着第二个当年的自己低眉顺眼求着自己，然后一脚蹬下去，反反复复，终究是别人眼里的愚蠢傲慢之徒。”
洛沐站起身来，看着他像看垃圾一样的眼神，不待他反驳继续道：
“你自己读了几年书，会了些什么？就不说帮别人，就连你自己家都帮不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你自己独善其身都做不到，还指望你这种人兼济天下？
你笑话他种地，可你活得连个种地的都不如！
种地的都知道对自己的妻子不离不弃，你自己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连亲都没成过？就是因为你眼里只有上面不看下面，你觉着村姑配不上自己，你觉着自己就该高高在上，结果现在混在流民中当了个妖言惑众的流氓！
就是因为上面那些人中你们这种人太多，所以你才上不去！你和你父亲，两个都瞎了眼了！”
“不准骂我父亲！”
男人突然暴起，朝着洛沐飞扑过来，被洛沐轻松抓住扔回了原地。
“就这？连自己父亲被人骂了都无力反抗，你读的书里有没有教你该怎么办啊？”
洛沐走近他身边，正准备将他抓起来时，对方翻身将手中抓着的土一把撒出，当他站起来以为得逞时，洛沐却从眼前消失了。
“你看哪呢？你个读死书的蠢材。”
男人刚转过头被洛沐从后面一巴掌打在地上，嘴角流出了鲜血。
“我就算死，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呦呦呦，白天还怕死在山上的懦夫，现在跟我谈同归于尽？你配吗？”
洛沐走过去一脚踏在他的胸口，然后恶狠狠地继续凌辱他。
“看你这熊样就能看出来，你父亲也一定和你一个熊样，有什么样的儿子就有什么样的父亲！”
“我杀了你！你个混蛋！”
中年流民男人拼尽全力抱着洛沐的腿，用嘴咬住了洛沐的鞋子，抱着必死的信念也要让他受点伤。
“你父亲这么值得你拼命，供你读了十几年书，结果就读成个废物流氓？他值得你这么拼命吗？”
洛沐再一次面无表情看着他，对他的奋力反抗毫不在意。
“我父亲的几百亩良田都是自己一辈子种地辛苦挣来的，那是有多么不容易你知道吗？
为了供我读书，他和母亲省吃俭用，明明有几百亩地，可吃穿和那些贫民一样，你知道吗？
自己得了病舍不得治，有好东西都留给我吃，背地里疼得咬胳膊的时候，你见过吗？
为了让我进镇北王府管家的寿宴，卖了家中大部分的田产与地契，只为了让我能有个眼熟……一个可笑的眼熟……我明明知道肯定没用……可我，可我不忍心拒绝他的好意！
你说得对，我就是没用的人，要是早点和他说不读书去种地该多好，我或许也不用眼睁睁看着他和母亲饿死在家中了！
我是懦夫，我是个没有任何用处的懦夫！”
流民松开手和嘴仰天痛哭，越哭越是痛苦，泪水像一道道深深的伤痕印在脸上，洛沐刚刚对他造成的伤痛此刻都已感觉不到，追忆往昔的时光与现实流亡的对比令其更加感到凄凉哀绝，原本对他人与世间的埋怨转变为对自己无能的憎恨，他不再挣扎，只等着洛沐对自己做最后的了结。
“你这不是能明白吗？到头来还是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洛沐松开脚将哭泣不止的流民扶起来，带他坐到土石旁后，他手掌处亮起一个比烛火要小一些的纯白色光芒，在中年流民身上轻轻划过，感到清爽舒适的风拂过全身后，流民身上的伤痕与痛楚全部消失，要不是沾满泥土的衣服，好像之前的挨打是做梦一样。
“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实在无法理解洛沐动机的流民，看着站起身拿着火把就要离开的洛沐忍不住问出了声。
“我就是让你把自己不愿承认的事发泄出来罢了，既然知道没用，那你找找读书到底是不是真没有用？再想想是谁让你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吧。”
说完，在对方迷茫的眼神中，洛沐消失在了黑夜中，而在稍微远处的树上，精灵也收起了隔音魔法，消失在了暗夜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