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弘都郡的兴成县侯府中，牧羽正冷冰冰地看着一脸惶恐、畏畏缩缩不敢靠近的一名四十多岁的男人。
男人身穿红色丝绸宽袖长袍，身形不高不矮，样貌一般，八字胡与颔下短髯有些日子没有整理了，显得有些邋遢，此刻他神情不仅是惶恐，而且有些萎靡，想来是这些日子被折腾不轻。
“侯爷，大致情况我已经查的差不多了，你在庸兴郡与本郡边境的凹形地的秘密据点已经被彻底根除，那些人也让你看过了，在我们灵魔司的招待下，都已经一五一十招供了，今天请你过来我就是想向王爷确认几个事情，我听手下人说你怎么也不肯开口，甚至绝食。
看你这个样子，也不像那些人那么狂热，为什么要这样对抗朝廷呢？”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男人看了看坐在原本自己经常坐的位置上、一身灵魔司官服的牧羽，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但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被牧羽看了个清清楚楚，牧羽面无表情紧接着又问道：
“那个孤儿院内的孩子们，每天确实不愁温饱，但竟然能吃到一般灵术师都吃不到的灵火所烤的美食，而且顿顿都是，这些孩子不单单是你善心大发收容的吧。”
说到这里，男人脸上细密的汗珠已经流下了不少，心虚的样子显露无疑。
心下已经了然的牧羽也不用他再回答，继续说道：
“在那个凹形地，结界石、高级镇威石、灵术师护卫应有尽有，这不是一般普通官员能做到的，想来想去，也就你这位弘都郡郡守、兴成县侯，掌管弘都郡兵马的郡都尉能做到这样隐秘不宣的事情，你也是为朝廷立过功的，和那些贵族名门们也不沾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让妖兽袭击流民、动用官府钱粮建设秘密据点、包庇那群与整个天下为敌的异类组织，你知不知道这是与谋反无异的大罪！”
说到这里，被称为侯爷的男人已经瘫坐在了地上，一个劲地喘着粗气，但还是一句话不愿多说。
“再给你说一个你不知道的事情。”
牧羽蔑视着男人淡淡说了一句，男人没有抬头，好像说不说都觉得无所谓了。
“那些孤儿院的孩子们其实并不能满足那些人的需求，那个被魔素侵蚀的瑞兽白虎的抗性很强大，光吃几十个用灵火做的食物提升灵力蕴藏的纯真孩童是不够让它进化成妖王级别的妖兽的，还需要另一样——”
“另一样？”男人终于又说了一句话，他对那样东西感到好奇的同时，心中隐隐想到了什么。
“就是你那个从小体弱多病，七年前突然正常的女儿的。”
“什么？”
男人瞪大了眼睛，对牧羽的话半信半疑，眼见男人心理防线终于有些松动，牧羽趁热打铁，再次说出让男人无法忽视的情报：
“你的女儿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治愈灵术奇才，但是从小身体虚弱，一旦使用灵术就会昏厥，是也不是？”
“是！你怎么会……”
“那是因为她的灵力很充沛，但是无法有效控制，充沛的灵力让她既不会死也在痛苦着生活，导致她下地都很困难，再不诊治就要准备后事了——那个人是不是这样对你说的？”牧羽直接打断对方的疑惑，盯着对方震惊的表情侃侃言道。
“对，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人眼神开始动摇，他的女儿从出生就体弱多病，几乎没怎么出过门，一直深养在家中，周边人都知道他的女儿身体羸弱，但并不知道是因为灵力造成的，他以前也找过很多名医与治愈术师诊治她女儿的病情，却一直没有效果，直到七年前遇到了说能帮他救治女儿的那个人。
“那就对了，你被那个人骗了。”
“不可能，我女儿现在生活地好好的，她虽然没法使用灵术了，但是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四处奔波，从她能下地开始也没出现过病灾，我知道我罪孽深重，罔顾陛下圣恩，但我女儿自我妻子去世后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想让她再……”
“错了，恰恰相反，你女儿本就应该无病无灾，我说过，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治愈术的人才，他们就是看上这一点才让你的女儿一直处于一个生不如死的境地，那样她的灵力会越积越多，不会有过多的浪费，然后等到时机成熟，就是把她献祭给妖兽的时候。
治愈术者的触灵经脉与灵力是十分稀有的，对于妖兽的能力提升也至为重要，他们让你做的无非是让白虎晋升为妖王级别的妖兽，但是妖王之上还有妖皇与妖尊，就算那些孩童让白虎升为妖王，你的女儿迟早还是要被献祭出去的。”
“你说得，都是真的？人言灵魔司无情羽从不手软，也从不废话，你能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男人重新站起来，这次他真诚地看着牧羽冷漠的眼神，后者会意，对门外说道：
“把侯爷女儿带进来吧。”
门外传来一声女子说出的“是”后，二人等了一小会儿，侯爷的女儿被牧羽的女性下属带到了房间内。
“悠悠！”
“父亲，你怎么会成这个样子了？”
侯爷名为范世成，被领进来的范悠悠正是他的女儿，范侯爷憔悴的样子让范悠悠感到心疼，眼泪不禁扑簌簌流了下来，父女二人相拥了很久之后，才终于分开，在此期间站在一旁的牧羽与他的女性下属一直冷眼观望，但没做打扰。
“范悠悠，你用这几天我教你的治愈术给你父亲回复一下，他的气色会比现在好很多。”
“悠悠，你能使用灵术了？不会再晕倒了？”
范悠悠点点头，随即她双手形成三角状，身上出现了白色的光点，这些光点传送到了范世成身上，后者顿时感到身体的疲惫与憔悴像是被舒爽的清风一并吹走般，气色变得红润了些。
“你的身体？”
“没事的父亲，一点影响都没有。”
范世成看着自己女儿没有任何异常，自己的疲惫也被一扫而空，心情甚是激动，他看着自己的女儿，用力抱了抱她，然后对牧羽说道：
“牧校尉，你先带我女儿出去吧，我们好好谈谈。”
“带走。”
牧羽招呼女性下属一声，女性下属闻令后立即抓着范悠悠的手往外走，范悠悠则抓着范侯爷的胳膊不肯离去，她直接跪下来流着泪恳求牧羽道：
“牧校尉，求您让我陪着父亲，他是一个好人，只因为了我一时受人蒙蔽，恳请校尉开恩，饶了我父亲，我愿意替父受罪。”
“悠悠，我的好女儿……”
满眼都是不舍的范侯爷看着自己女儿不住地磕头实在不忍心，最后为了不让自己动摇，干脆闭上了眼睛，牧羽的灵魔司女性下属看她一直纠缠着不走，随即一记手刀打中她的颈部，让其昏迷了过去，然后扛着范悠悠离开了房间。
“好了，只剩下你我二人了，说吧，什么时候开始的，接触了些什么人，他们的目的为何，都一五一十说清楚。”
“我可以回答……但最后问一件事，是你治好我女儿的吗？”
“是的。”
“明白了，我的女儿就拜托你了。只要你能保证我的女儿安然无恙，我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范世成最后的心愿已了，对着牧羽深深一揖，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开始了讲述这几年他与云翻那些人所做的事……
十五日后，牧羽来到了弘都郡的牢房，将与十五日前范世成一样憔悴的范悠悠提出了牢房，他带范悠悠来到了弘都郡的郡府，找人给她换洗衣服，范悠悠像一个提线人偶一般任人摆布，一言不发。
当范悠悠重新梳洗完毕，被人带到牧羽身边时，牧羽没有看她，而是一边看着手中的文书，一边指着桌上的一封信对其说道：
“你父亲写给你的，自己看吧。”
原本失魂落魄，双目无神的范悠悠一听到自己的父亲的来信，立马来了精神，快步跑到桌前拿起信件，确认了信封上自己父亲的字迹无误后连忙打开，仔细地看了起来。
“父亲，父亲……”
信件看了许久，看到泪眼婆娑的范悠悠抱着信件不停地呼喊着自己的父亲，牧羽将手中的文书看完后合上，对其淡淡说道：
“京城发生了一些事情，司长让我回去了一趟，原本该尽早给你看的，也好让你早做准备，但现在只有五天时间了。”
“什么五天时间？”
流着泪的范悠悠茫然问道。
“距离灵术学院开学的日子就剩五天了，你的入学审核比较困难，需要点时间才能完成，还要对你的身份做好保密，你今后就以灵魔司推荐的内部新生范悠悠的身份示人，具体背景已经给你做好了，这五天里好好记一下，到时候入学那天我会陪你一起去的。”
“灵术学院……既然父亲说让我听你的，我会遵照父亲的遗愿，听从你的安排。”
“那再好不过了，回你的房间吧。”
牧羽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让范悠悠离开，对方看了一眼冷淡的牧羽，向他施了一礼后走出门外并带好了门。
“京城，你竟然来京城了，三年了，你终于重现凹形地与京城，可真是等苦了我呀。”
牧羽摸着刚刚看完的文书喃喃自语，如果他的下属在场一定会大吃一惊，并把他看到的事情当做一件天大的事情宣传——因为牧羽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与平常形象截然不同的微笑，那笑容就像一个小孩即将得到自己最想要礼物的样子，激动与喜悦并存其上。
如果是与他共事时间最长的女下属看到的话，一定会以为自己在做梦吧，梦里都不一定能梦到的场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