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一个充满了紫色荧光的奇怪的空间里，屁股下是不知道能否被称为地板的坚硬平面。感受不到温度，感受不到重量，感受不到潮湿的水汽，一切都可以被叫做是无的空间。
在我的面前，一把雕刻着精细花纹的类似神坐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性，就像从古希腊的壁画中走出来的一样。那是这一片无的空间中唯一“有”的实体。
原来人死之后真的存在这样的空间。不过，我无法确定这里是所谓异世界的中转站一类的存在，还是将已逝之人分送到天堂或者地狱的审判庭。尤其在王道转生文里，坐在这个位置指引无数转生者前往异世界的不应该是一位外貌美丽动人、知性端庄的女神才对吗？男性神明的话，果然是要开始细数我生前的善行与罪恶，然后拿出那盏决定命运的天平了。我开始仔细回想前世里我的种种行为，抛去几乎每一个男性成长道路上都会经历的禁忌，我大概还是好事做得更多吧，大概。
“异世界，想去吗？剑与魔法和冒险者那样的中世纪风格的异世界。”坐在面我前的男人突然开口，声音回荡在奇特的混沌之中。
看来这里是前者啊，我松了一口气，不再去回忆自己前世的所作所为。但为什么指引转生的神座上不是女神，这感觉从根本的设定上就已经存在问题了。
不过，抛开性别设定的问题，这竟然是货真价实的转生异世界的机会！我明明不是被交通工具撞死、因为各种原因猝死或者被人捅杀这些堪称转生异世界“flag”的标准死法，而是在经过两年的治疗未有效果后再寻常不过的疾病死亡，居然也能触发转生异世界的事件。剑与魔法，冒险者，这些在过去那个世界里十分熟悉却带有跨越次元的隔阂与距离感的名词，这些过去认为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幻想，现在居然就要成为现实了。
不过，转生到异世界真的没有问题吗？短暂的兴奋过后，我开始冷静地思考。如果没有选好一个初始技能和职业，穿越过去之后一定会过得很辛苦。或者不如说，在热血、奇幻这些美好的表层之下，所有的异世界穿越者其实都过得很辛苦。离开了完全不可能存在的各种现代科技，在一次次悬赏委托和冒险事件里面对受伤乃至死亡的威胁，就算真的是拥有“龙傲天”流派的外挂一样的技能，在异性关系上也能像后宫设定一样如鱼得水，光是要依照中世纪的方式彻头彻尾地改造自己的生活习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一个经受过现代生活恩泽的人望而却步了。
虽然以前看异世界流的轻小说、漫画和动漫的时候也有注意到过这一点，但现在真正到了自己面临转生的时候倒才从心底里开始佩服各种男女主的适应能力和冒险的勇气了。
“必须转生去异世界吗？”我抬头询问。
“是的。不同组的神明负责指引逝去的人转生到不同的世界，我所属的这一组就是负责把转生者送到那样一个异世界的。既然你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这个结果就不可以改变。”
不同组吗，这神明怎么有一种公司的感觉，而且还是无法由转生者自己决定去向的强制性对接，这样对转生的人岂不是很不公平，这真的是我了解的转生程序吗？虽然生活在那边世界的人也不会有人真的知道转生会是什么样子就是了，不过如果能有选择的话，我还是更希望回到我原来的世界啊，什么世界都可以让你去，这才是无所不能的神明吧。
“神明不是无所不能。”
读心倒是会啊，那岂不是前面那些关于自己上辈子干过什么事情的回忆和性别的质疑这些无礼的事情也全部都被看到了？包括此时此刻这样想着他知道我在想什么的想法。
“确实很失礼啊。为什么指引转生的神明就一定要是女神呢？而且从你们那个世界到这里来的转生者好像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有的人看我的眼神像面对着一个玩角色扮演的冒牌货一样，甚至问我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不会是在跟他开什么玩笑。”
“不过女神也是有的，既然你也这么想，为了让你去往异世界的过程愉快一些，就换成我同一组的前辈来告诉你更多的事情吧。”
“前辈，你那边负责的那个人送过去了吗？送过去的话可以到我这里帮帮忙吗，又是一个从五号世界来的。”
我微张着嘴，听着他的抱怨，然后又看着他突然仰起头，不知道冲哪里喊着。
原来不同的世界还有编号吗？像是平行宇宙一样。而且，指引的神明不仅会向转生者倒苦水，居然还可以像这样随意换人，是不是有一点太随意了，难怪会有人觉得这是一场玩笑，进而怀疑自己死亡的真实性了。
“前辈虽然是你刻板印象里所谓的正统女神，不过前辈的附加能力是疗愈不是读心，你有什么想法最好还是都如实地说出来，虽然你的想法对转生的结果影响不大。”
我的想法对转生的结果影响不大，神明同志，你是不是突然很轻易地说出了一些很关键的事情？这样说的话，不仅是没有办法自己决定转生的地点，就连我希望自己在转生后拥有怎样的初始能力、在之后能成为冒险者中的哪种职业，这些转生里最基本的选择我都没有办法自己决定吗？那这岂不是变成毫不顾及死者意愿发配了，就像进天堂或者地狱这样无法由自己决定的强制性的一锤子买卖，哪里还是转生。
感觉从来到这个空间里开始，一切发生的事情几乎都和我过去的想象背道而驰，果然人就不应该对某些完全不了解的事情有预设的想法。
“前辈要来了，具体的事情就由她来告诉你吧。”说完，他闭上了眼睛，然后没有任何征兆地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张空空如也的神座。
然后，同样没有任何迹象的，在我面前的神座上出现了一个面容姣好的穿着同样白色长袍的女子，披着散发出淡淡光泽的柔顺黑色长发，微笑着，看着我。
原来，在这个转生设定里的神明真的是可以切换的。想要由美丽的女神指引自己转生的后辈们，记得来到这里之后勇敢地提出疑问，为什么不是女神！假如你害怕把这样的想法表达出来，遇到那位会读心的男神，他也会忠实地顺应你的愿望，简直是“i人”的天堂了。
“你就是艾伦斯德负责指引的那位转生者吗？来自你那个世界的转生者，似乎都会认为由女神指引才是符合逻辑的状况，而对他普遍抱有怀疑，真是奇怪的现象。要知道，哪个世界的文艺作品与现实都是不能够划等号的。”
艾伦斯德，原来上一位男神是这个名字，我突然发现他甚至完全没有介绍自己。至于这位看上去完美符合每一项对指引转生的神明的经典设定的女神，为什么一上来也开始用完全与女神的气质不符的嗓音说一些像是在抱怨的话，这一项纯粹是超出设定的减分项啊。神明应该是全身上下都散发出高贵气质的完美的存在才对。
“咳。”她清了一下嗓子，臀部微微离开椅子，用双手从大腿的根部紧贴着大腿滑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色长袍，然后调整好姿态重新坐下。
趁这短暂的间隙，我注意到了这位女神的身形。在被长袍覆盖而完全没有露出任何多余肌肤的状态下，袍子胸脯处本应该有隆起的部分，似乎还不如刚才那位名为艾伦斯德的男神。不过，这一项对于设定来说是加分项或者减分项，就完全因人而异了。至于袍子下摆处微微显露出的若隐若现的白皙的脚踝，以及赤裸的洁净的足部，则绝对是百分之一百的加分项了。
“我是名为娜贝尔的圣阶女神，现在指引你，来自第五世界的转生者，前往新的第九世界。”她一改最初稍显粗糙的音质，用柔和动听的声音说。
原来神明也是会“夹”着说话的，这是我来到这个奇怪空间的短暂的时光里学到的又一个新知识。
“刚才那位名为艾伦斯德的男神对我说，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您来告诉我？”既然不能读心，那只好我来提问了。不过万幸不能够读心，不然我刚刚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又要像刚才那样被一览无余了，“连底裤都不剩”。
“你的转生是为了满足来自那个世界的一处召唤，所以你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东西，也就不存在需要告诉的事情了。想必是我的这个后辈弄错了。”她尽力保持着轻柔的语调。“不过，如果你有什么疑问，我会尽量回答。”
疑问，那可真是太多了。除了知道转生的目的地是所谓剑与魔法设定的中世纪冒险者大陆，自己拥有什么能力，转生到那个世界后需要做些什么，最终的目标是不是像绝大多数同类的设定一样要讨伐魔王，这些事情我都一无所知。难道是转生后会有专门的人告诉我，而现在，神明并没有告知我的义务吗？至于刚刚说的是为了满足来自那个世界的召唤，什么人召唤我过去做什么，作为指引的一部分，这样的消息我应当知道吧。
“疑问的话，首先一个，是每一个转生到那个世界的转生者都完全没有选择任何东西的权利吗？”
“不是。因为你是被召唤的身份，被召唤者只能按照召唤者的需求转生，所以不存在选择的余地。”
好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就足够让我震惊了。原来不是指引前往这个世界的转生的流程出了问题，流程本身和所谓的异世界转生的公式、模版完全一致，只是在作为被召唤者转生的这些个体上出现了的偏差，而我则很不幸的处于被召唤者的这个行列当中。
“换成你更容易理解的解释就是，你像是我们送到第九世界的一件定制的商品，你的所有能力和设定都是按照客户提出需求决定好的，但非定制的商品，只需要在最基本的框架下符合行业的规范，做成什么样都是可以的。”
既然都是商品，那么一视同仁不就好了，还分定制和非定制，能够凭着自我意志选择设定和新的人生方向的人能够被称为商品吗？这个比喻在恰当之处也有不恰当的地方存在啊。
“另外，为了让你更能接受一些，作为普通转生者的是绝大多数，能成为被召唤转生者的，都是少部分根据前世经历挑选过后的少数人。”
完全把女神贴心的关怀设定用在了毫不必要的地方。如此来看，反倒是幸运的少部分人在拥有某种特别才能的限定条件下成为被剥夺选择权的不幸者了。这种在原本世界中存在的情况，在异世界转生里也会存在，看来这像是宇宙法则一类在任何世界都无法逃避的东西。
“那我可以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被挑选上的吗？”
出现吧，剥夺了我来生选择自由的初始条件，让我为前世相关的所为痛哭后悔一会儿。
“那我连同你转生后的职业一并告诉你吧。”
原来这是可以告诉但需要我自己提问的部分吗，美丽的娜贝尔女神，因为您无可挑剔的脚踝和裸足而加分的设定，现在要迎来一次大减分了。
“向我们发出召唤请求的是第九世界的联合冒险者公会，他们在科洛公国边陲小镇利舍尔的公会酒馆的经营者年事已高，无法承担经营的任务。而利舍尔镇是公国边地商贸的重要通道，同时也是魔物频繁出现的危险的地区，因而有许多冒险者居住于此，还有大批护送货物的冒险者会从这里经过，镇上的公会酒馆的作用自然不言而喻了。同时，利舍尔的公会酒馆还素来以依靠转生者经营而在公国乃至整个世界内闻名，所以联合冒险者公会针对利舍尔镇的冒险者公会酒馆的经营者提出了召唤请求。这么说，你应该明白选择你的原因了吧。”
完成这么一大段的解释，明显感觉面前这位女神的嗓音快要“夹”不住了，甚至最后的气息已经明显出现了不小的波动。
至于选择我的原因，我大概思考了一下，很快也有了眉目。在前世中，我确实不应该是一个通晓各类二次元异世界转生文和中世纪世界观冒险类“rpg”游戏的经营多年烤肉酒吧的酒鬼老板，这样的设定不去满足利舍尔镇的召唤反而会显得不合情理。
“虽然明白原因了，不过，让一个人两辈子都做一样的事情，还都是餐饮经营行业，不会有些残忍吗？”
“你上辈子因为酒喝得太多，不到三十二岁就死了吧？开店五年里，中间有两年几乎都住在医院，店铺实际上也是接手的合伙人在经营。而且，你之前的愿望不就是想继续活着回去开店吗？这也算变相满足了你的愿望不是？”
夹着嗓子说话的女神终于放弃了，回归了最真实的声线。而且，明显有些不耐烦了，给我一种在原本世界里购物问得太多耽搁了某人下班的感觉。
至于那时候继续活着开店的愿望，则是开我自己的店。而且说是想要继续开店，不过是为了经常在店里来的一群常客，而并非店本身。店不过是一个场所，人才是会让人不舍的地方。对于这一点的理解，神明怕不是有些肤浅了。
“那么，你还有问题吗？”
“我有特殊能力吗？”既然结果已经无法改变了，还是问一些更加实用的东西吧。
“作为公会的官方人员，而非登记冒险者，你不具有任何近战和魔法的天赋与技能，也不具有学习这些技能的能力。但作为对这一类转生者的补偿和保护措施，我的疗愈能力赋予你在自然衰老死亡以前，具有不死的天赋。任何形式的死亡都会带你来到现在这个空间，然后我或者艾伦斯德会让你以完全健康的状态回到最初召唤你的场所。不过这仅仅是对你生命本身的保护，并不会让你逃脱自然衰老的规律。”
“没有任何近战和魔法的天赋与技能，也不具有学习这些技能”，我回味着这一句话，发现在这样的转生中，我不仅没有选择的权利，并且从根本上，按照游戏的设定，我已经从游戏的玩家变成了“npc”，从参与者变成了旁观者。不过，我已经不再感到惊讶了，从更换神明开始，这次转生就已经在一条闻所未闻的道路上策马奔腾了。唯一让我感到好奇的是，如果换作一开始那位拥有读心能力的名为艾伦斯德的神明，我因为神的怜悯所获得的能力又会变为什么呢？
至于像是被眼前的女神好心赐予的不死天赋，虽然确实是对既无攻击能力也无防护能力的我的最好的保护，但从另一方面看，也像是剥夺了自我选择死亡权利的枷锁。像是为了拯救队伍献出生命，无法挽回的危急时刻和队友一同赴死等等这些情景在我的异世界生活中是不会发生了。不对，作为游戏设定里“npc”的我，连拥有队友的初始条件都是无法满足的。
“这下不存在问题了吧。”名叫娜贝尔的女神正了正身子，找回了自己温柔的声音。
我看见了哦，刚刚你明明已经盯着座椅的扶手，直着的腰也早就塌下去了，眼神里充满了想让自己靠在椅子的渴望。
“我最后确认一下，我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不管你多想拖延，当你作为普通人类的神智无法支撑你存在于神明世界的意识的时候，你就会被强制传送过去。”
“不过，我不是日本人不要紧吗？转生的主人公不基本是各种日本青年吗？”
“我说过不要将文艺和现实等同。我们是跨越不同世界的神明，这句话就当你是在开玩笑吧。”
确实是在开玩笑，不过娜贝尔女神您的眉头皱得很可怕啊。
“那么，克里亚·斯坦沃尔，带着这个新名字在全新的异世界大陆开始你的新生活吧。”
原来连名字我也没有办法选择吗？
语毕，我身体四周的平面上开始冲出十分耀眼的蓝色的光线。这一点倒是符合想象。在蓝色光线的包围中，女神娜贝尔和她的神座在我的眼前逐渐被因强光掩盖而变得模糊。随着那蓝色的亮光变得越发强烈，最终变成了扎眼的白色光幕，像一面墙一样把我圈在其中，我为了躲避那光线闭上了眼睛，然后我的视线连同我的意识一起，很快坠入了彻底空无一物的黑暗。
在那黑暗之中，我无法思考，无法感受，像是在太空里一样，甚至无法弄清自己身体的姿态。直到我的后背触碰到了一个柔软的平面，我睁开眼睛，在恰到好处的柔和明亮的光线中，看到了用石板拼接而成的天花板的缝隙和纹路。
“欢迎来到利舍尔镇公会酒馆！”一声悦耳动听的女性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这是我在新世界听到的最初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