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本握在手中,格尔薇尔的手有点抖,她刚才看了定价:【内部流通版,价值过高,不予评估价格】。
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就这么白白送给她了,实在承受不起。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深知这一道理。
“我觉得我……”
“不用忙着拒绝,接受这份赔礼不会有任何代价。”主教依然和蔼的笑着,
“我们不会因为你患有某些可能不存在的病症就把你抓起来做一些违反规定的事。女神平等的注视每一位人,病人也不例外。”
格尔薇尔沉默了。
相当直接的明示,也有可能是陷阱。
到目前为止真正见过她‘发病’的人只有卡兰,主教和科梅尔学者或许只是停留在猜测和确认阶段。
要是在这里接受并承认,就是坐实了她患病的事实。
是因为书上没有与自己相匹配的病症才用这样的方法吗?
她不愿意把人往坏的方向想,但能做到这种位置上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角色。她不会傻到对一位初次见面完全不了解的人放下戒备,即使对方表现出莫大善意。
“抱歉主教,我想我可能不需要这本书……”
“铛——”
“铛——”
深沉的钟声响起,两人同时看向窗外,下午四点,礼拜开始了。
“这样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完之后再做决定,在这之前那本书就拜托你帮我保管。”
主教的声音混合着钟声的余音,外面若有若无的人声逐渐被掩盖。
嘎吱一声推开木门,萨特主教出门带路。
摇摇头,格尔薇尔有些无奈的跟到后面。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再好拒绝。
中央庭院的回廊上看不到一个人,现在大家都应该聚集在教堂大厅。
意料之外的主教没有带她去礼拜,顺着回廊饶了半圈,走进一条格子地板长廊,从这里自然光线慢慢被灯光取代。
走了差不多五六分钟出陆陆续续现几个穿黑袍的人,都是女性,她们礼貌的向主教打招呼,又向格尔薇尔投来善意的微笑。
从对话中她得知这几人应该是医生,与科梅尔学者的母亲类似。
“您要带我去哪?”她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低声提问,怀中抱着那本比摘要版厚重许多的书。
用手拿着很快就会感到酸和累,不得已才抱在怀中。
“很快你就会得到答案了。”
事实上她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前方一直出现医生,那么去的可能是和‘医院’相关的场所,有医生,就会有病人。
藏这么深,不会是普通病人。
又过几个转角,走廊尽头出现了一道向下的阶梯。
下到阶梯底,一道足足上了三把锁的铁门出现在面前。
在昏暗的烛光下翻找对钥匙,打开门里面的场景让格尔薇尔吃惊不少。
大概三十多张并排摆放的床,中间相隔三到五米。每张床都用灰白色的床帘做遮挡。
除此之外应有的家具如书桌衣柜,高脚烛台,洗漱用的水池盥洗室等等。
分为两块区域,女性有单独的隔间。配备了五间祈祷室,三间用餐室,两间图书室。
她本以为这样的地方会充斥着难闻的味道,至少是各种药物混合的奇怪气味,但没有。
地板,床铺,墙壁的打扫的很干净,空气中有一股很好闻的玫瑰花香。
就是光线不好,依靠烛灯和瓦斯灯怎么都不会太亮。
直到路过一间祈祷室的门口,里面祈祷的人注意到门外有人才引发了动静。
“主教大人!”
一个激动的男声导致连同这一间在内的另外四间祈祷室的人都走出来礼貌问好。
格尔薇尔大致扫了一眼,男女老少都有,最大的有五六十岁,最小的十二三岁小屁孩,总共三四十人。
精神面貌都很好,至少看不出有病人的影子。
“这位是索利斯修道院最后一位修女。”萨特主教侧开身子介绍,让格尔薇尔暴露在众人视野中,
“同时她也是安特丽院长的唯一继承人。”
话题一下子到自己身上,格尔薇尔人有些发麻。而且好像是主教最后一句话的缘故,这些人更加激动了。
用那种看神一样的虔诚眼神看她,没错,就是那些疯狂教徒才会有的眼神,他们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
有几个人甚至拿着十字架对着她祈祷起来。
有些少忙脚乱尴尬的看向旁边,发现老头退到一旁,保持着和蔼笑容装傻。
僵持了十多分钟,终止这令她难以应对场面的是开门声。
地下医院上锁的铁门被推开,带头进来的是一个头发一半花白上年纪的黑袍妇人。
尽管只见过背影和少部分侧脸,格尔薇尔还是认出了她就是科梅尔医生。
对比其他人,她的身高无法让人忽视。
同行的还有五位黑袍医生,她们跟在身后,抬着一个类似于药缸的容器,玫瑰香气伴随着几人靠近更加浓郁。几个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容器放到桌子边,一碗一碗盛出来,病人们很自觉的去排队领取。
这一幕让格尔薇尔觉得有一丝奇怪代入感,但又说不上来具体问题所在。
原本还算热闹的几十号人短时间内变得很安静,就像喝药成为了和吃饭睡觉一样的日常习惯。
她想起了上辈子在医院的日子,看不到尽头的输液,吃药。
从一开始医生每一边叮嘱注意事项,到听到进入房间的脚步声就明白护士的身份和要做什么。
沉睡期间有相当一段日子都能感知到外界发生的事,只是无法醒来和做出反应。
要经历很长的时间才会养成一些习惯,至少要以年为计数单位。
“用血玫瑰为原材料熬制成的药物有很好的安抚病人精神的作用。”趁着病人喝药的时间,萨特主教过来交谈,
“这是我们十一年来能找到对待普通鼠疫患者风险最低,没有任何副作用的治疗方法。”
十一年……
也就是说这些人中有从婴儿时期就患上了鼠疫。
格尔薇尔眉头深深皱起。
“他们一直都待在这里吗?”
“所有人都清楚出去会面临的后果,至少在这里还能看到希望,学习谋生技能,礼仪和一些学校才会教的知识,生活不会那么的乏味。拥有足够意志和信念,运气好痊愈通过检测到外面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但目前为止这样的人只有两位,很遗憾,他们在前不久遭遇了不幸。”
萨特主教重重的叹息,
“或许你见过他们,他们从事相同的工作。”
“车夫斯卡德和安格里。”格尔薇尔清晰的念出这两个名字。
无疑于宣判了这些人的死刑,要么在这里过一辈子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要么出去病症复发或是因未知原因死亡。
“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他们听到安特丽院长的名字后会产生那么大的反应。”
要说是枯燥重复的生活中突然增加了一丝新鲜事物引起兴趣,也不至于把她当做神一样的存在。
难道是……
“因为一份口头约定达成,却比任何纸面书写都要有效力的协议。”
萨特主教的声音夹杂着沉重,凹陷眼眶内的眸子不知是在回忆还是注视着病人们。
格尔薇尔静静等待后续。
“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那场灾难生在一夜之间。处处充斥着哀嚎声,老鼠从人的口腔、眼眶、皮肤下,几乎是所有地方钻出来。上一秒和你交谈的人下一秒就被撕咬了只剩下一副骨架。”
“从迷雾开始肆虐之初,我已经成为主教多年,在这之前的灾难大多有迹可循,能找到应对方法。而迷雾带来的诅咒却是人类历史中前所未有的,未知的瘟疫,未知的力量,一切都是未知的。二十年前的我认识到了人类在迷雾面前是多么的弱小和……可笑……”
病人们喝完药,在医生的组织下回到祈祷室进行祷告,礼拜时间还没结束。医生离开时又锁上门,只有科梅尔医生离开前在门口驻足,凝望主教和格尔薇尔片刻,随后隐匿在黑暗中。
从始至终没人来打搅他们的诉说和倾听。
“就是这样可怕的灾难,被安特丽院长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说到这里,主教的声音慢慢没有了绝望和恐惧,恢复和蔼亲切语气,笑呵呵的看向格尔薇尔,
“大家都在商量仅存下来的几十个轻度患者的处理方法,防疫局、医院部、学会等等,当然还有我,当时薄雾市教区的负责人,现在也是。”
“商量的结果是把他们送来圣堂治疗?”
格尔薇尔知道是时候插话了。
“喔,那些家伙可没这么好心,几乎呈一边倒的要求处死他们,特别是医院部的人,他们甚至埋怨安特丽院长没有处理干净,留下烂摊子来给他们收拾。”
“的确……很过分……”
说是这么说,但格尔薇尔真不确定如果是自己会怎样抉择,考虑到灾难的未知不可控,站在理性方面思考,以绝后患或许是最好的。
但人终究是感性的。
“最后的结果是您和院长说服了他们,没猜错的话,院长应该占首要功劳。”
“你已经有了你们院长一半的聪明才智。”
才一半,勉强当做在夸人吧。格尔薇尔很不屑的瞥了一眼。
老头扬着脑袋绿捋了捋胡须,
“当时的情况下想要说服他们几乎不可能,是安特丽院长给了一个勉强能让他们妥协的方案。”
“她用整个修道院为担保争取了很长时限。十一年……给圣堂十一年的时间来治疗病人,如果时限到没有治好,将由她亲自处理这些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