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卡兰渐渐有了意识。
身体很沉,在缓缓移动。
模糊的视线中,漂亮的雪白色占据一半视野。
吸入的空气含有淡淡的玫瑰花香。
说不上来在哪里闻到过。
这个味道让她很安心。
也很温暖。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难道是在神的国度。
左侧身体和手痒痒的。
……记得那里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看来把自己带来神国的是一位性格不错的神,修复身体和手只是顺手的事。
“别乱动……搂好,要掉下去了。”
“再坚持一会,马上到……”
神的声音这么好听。
就是有些熟悉……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
雪一样白发。
暗金色的瞳孔。
一张所有人都会看的入迷的面容。
“想睡就睡一会吧……我会把你背回去的。”
“你们做的已经足够了。”
“你……”
卡兰想要说话,嗓子像被沸水烫过,又被石头堵起来一样难受。
“我?”
那声音轻轻笑了一下,混合疲劳的轻声喘息。
“问名字的话……”
“柯涅尔-格尔薇尔。”
“问身份的话……”
“索利斯修道院最后一位修女,除此之外……在那份‘奴隶契约’解除前……我还担任着你的助手。”
“呵……”
她也跟着笑了,强忍不适和疼痛,用极度沙哑的嗓音开口,
“知道是……奴隶契约……你还签……”
“再废话自己下来走。”
她不说话了。
右手抓住左手手肘往回收。
安静靠在肩头,任凭雪白发丝拂过自己脸庞。
大概二十分钟后。
她被放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脱去满是血污泥土的长筒靴,破烂的黑袍外衣,垫上枕头,盖一层薄被。
端来一杯热水和一杯热牛奶放到桌上冷却。
光是看着少女为她做这些,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身体还不能动。
简单的动作,比如眨眨眼,偏偏头,轻微活动一下手和手指问题不大。
又过了五分钟。
她把她扶起喝了水和牛奶。
嗓子不再那么难受。
“足够了,先告诉我……我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她抓住少女拿着杯子想要再去接水的右手。
“有人告诉我那瓶血能救你的命,所以我就让你喝了。”格尔薇尔用另一只手接过放下杯子,坐到床边。
“血?”
“海尔姆放到我手里两瓶中的一瓶。”
原来真的是血……
卡兰默默注视着窗外的阴霾。
多亏了他,才会有最后一线生机。
“那个时候你已经醒了吗?”
“或许吧……”
“从你喂我喝下那瓶透明药剂后就差不多了。”
“为什么是或许?还有是谁告诉你那瓶血的作用……”
她感觉少女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变了一个人,有一股陌生和距离感。
是因为那双红色的眼睛?
“院长告诉我,那瓶血是剩下的,能够消灭瘟疫,也能挽救一条濒死的生命。”
卡兰完全怔住,呆呆的看着少女,说不出话。
先不说安特丽院长的问题。
能消灭瘟疫,拯救这座城市的东西浪费在她身上。
可这有什么用……等那些东西恢复追上来她们还是只能狼狈逃跑,最后走投无路。
“到底是为什么……”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责怪少女的话最不应该由她来说,因为那瓶血救了她的命。
如果她能更果断些,壮着胆子尝一口那瓶血,局面说不定不会到这个地步。
表情变得死寂。
无声叹息中更多是自责。
“这可能要从一个梦说起了……”
少女平静的注视她,赤色美丽瞳孔中已然浮现另一副画面。
“晚上好,格尔薇尔。”
那是一个夜晚,穿着会服三十多岁的女人驻足在一个白大理石花坛旁回头和她打招呼。
这里没有迷雾。
夜空清澈的能看到星星。
吹来的晚风中带有花香和宁静。
“院长……”
少女不知所措,她不明白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出现在一个花园中。
“你似乎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是的!”
经过提醒,她急忙跑到女人身边求助,
“请您救救这座城市!瘟疫想要感染整座城市的所有人!”
“我也无能为力。”
女人轻轻摇头。
“十一年前您不是?”
“那时我还活着,但现在我已经死了。你看到的可能不是这个时代的我。”
不是这个时代……
她一时没理解。
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该如何对话,又该如何看到彼此。
如果这些可以用梦境的力量来解释,制作的噩梦启示的材料是谁给自己的……
是幻觉还是一场梦?
思绪交错。
脑袋突然很疼,意识像是在被撕扯。
她听到有人在身边很虚弱的说话。
有人在大口的喝着什么。
意识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醒来,必须要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
她不希望看到有人为她送死。
然后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
“现在对你说这些还太早了,不妨先看看这座城市发生了什么,或许能帮你找到解决方法。”
疼痛慢慢消失,场景随之改变。
森林中的空地。
她看到自己躺在一堆篝火边。
旁边还有两个人。
画面和听到的声音重合。
“快停下……”
“不要这样……”
她大喊着,想要阻止画面中的男人和女人。
可这是徒劳的。
声音无法传达。
男人被黑影吞噬,女人躺在她身边奄奄一息。
场景再次转换。
她们来到一个墓园。
到处都是尸体,每一具死因都是被尖锐物体贯穿脑袋,死状极为凄惨。
绑在十字架中心的男人四肢只剩白骨。
不一会,以他为中心,整座城市下起黑色大雨。
最后,男人用枪塞到口中,打碎自己的脑袋暂时结束这场足以毁灭城市的灾难。
仿佛小女孩的死状再现,她再一次跪地干呕起来。
场景回到花园,一切归于宁静。
身体的不适,心中的不甘、绝望、后悔在这一刻消失。
院长蹲下将她扶起,口中念念有词,
“那两瓶阁楼里找到药剂,我没记错的话,其中一瓶是血液,应该是当初用来对付鼠疫的,没想到会有剩余。”
“它有什么作用?”
“作用……消灭一种瘟疫,或是拯救一条濒死的生命。”
她将这三句话完整复刻给坐在床上失落的女人听。
“所以你是在梦里见到了安特丽院长,她告诉你血液的作用。”
“可以这么理解。”
心底不合时宜的升起一丝暖意,
卡兰知道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但还是会忍不住去想。
自己在她的心中是否比这座城市更重要。
可自己是怎么看待她的呢?
助手?
朋友?
又或是……
她回想了一下最初来薄雾市接近她的目的。
一开始的利用,想借住这位修道院的修女找到安特丽院长,让其履行帮她完全治好病症的约定。
假如院长真的死亡,就和修女搞好关系。
再不济也是修道院的人,说不定记忆中有帮她治疗病症的方法。
之后,自己对她的看法好像发生改变,慢慢在意一些事……
哐啷——
楼下突然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吓得她打断思绪。
窗外覆盖上一层厚重粘腻的阴影。
桌上的杯子落地打碎。
整栋楼晃动起来。
“时间差不多了。”
“你要去哪?”
卡兰下意识抓住站起身想要离开少女的手。
对方的语气让她产生一种感觉——告别。
少女没有回头轻松挣开了那只虚弱没有太大力量的手。
噗通一声,整个人摔下床。
她想要去追赶,却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只能用手支撑着往前爬。
速度太慢了。
“格尔薇尔……”
在虚弱喊声中,门轻轻关上,房间只剩下一人。
门外,少女在楼梯口停下脚步。
黑色阴影挤满一楼。
门窗破裂,不断涌入。
像不断上升翻涌的海水,逐渐上涨,从中伸出一只只细长手臂,朝她抓来。
她无动于衷,默默拿出一瓶透明药剂,在被手臂碰到的最后一刻,一口气全部喝下。
……
梦中的对话没有结束。
“如果用这瓶血消灭鼠疫,街上的居民,牺牲的探员,那些因鼠疫死去的人会回来吗?”
“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让一个人复活的条件是什么……完整灵魂、心脏、大脑、器官、又或是它们的总和?没人知道……或许连女神都不清楚。”
“我想知道另一瓶药剂的作用。”少女不死心的追问。
愣了一下,女人神秘的笑了笑,
“做一个梦。”
“你可以把梦编织到现实。”
“就像——”
“你来到这个世界时那样。”
……
好不容易爬到门口的卡兰伸手想要去拉门把手。
门外各式各样的声音催促她用出全身力量。
人的哭喊哀嚎、啮齿动物的撕扯、巨物的碰撞、临死前的惨叫……
她不敢想象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只想快点打开这道该死的门。
终于手指摸到门把手。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门掀开,撞得她七荤八素,连续翻滚到墙边才停下。
一道刺眼强光照进来。
被迫用手遮挡。
十几秒过去。
待强光减弱,手指间慢慢移开一条缝隙。
她惊呆了。
房间外是敞亮的走廊。
鸟雀在叫。
光线从窗户照进来。
身体恢复了力气,她扶着桌子站起看向窗外。
不仅是黑夜,连同迷雾都被驱散。
天空清澈明朗,天边的云堆积在一起,整个世界都被翻新了一边。
“人呢……”
回过神来,她发疯似的冲出卧室,推开每一个房间。
再到一楼,再到后院。
最后推开屋门,来到前院,来到路上,来到外面的世界。
都没有……
一切空荡荡。
没有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
绝望失神的蹲下,脑袋埋入手臂,埋入一片黑暗。
“呼……”
若有若无的轻微呼吸声传入耳中。
回头。
她看到101号门口坐着一个白发少女,安详的靠在门框上睡着。
眼看身体摇摇欲坠要倒在台阶旁的草地上。
最后一秒,一个柔软的膝枕垫在少女脑袋下面。
动静还是太大了。
揉了揉眼睛,睁开一条缝。
在女人心惊胆战一动不敢动的祈祷中,少女的手慢慢从脸颊傍边滑落,眼睛重新闭合。
不久后,清晨的微风抚过,金发散落草地。
沐浴着阳光。
她也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