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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前,在加入暗杀协会的更早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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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布林洞窟总是阴冷而潮湿,几乎没有日光能照进这里。
头顶是从岩顶垂下的一根根雪白的钟乳石,如剑般锐利地指向地面,时不时滴落些许水滴,在肌肤上带来接近冰晶一般寒冷的触感。
漆黑的洞窟两侧都是零零散散的岩石,有些完好无损,但大多数都有战斗的痕迹,断裂的钟乳石柱和碎岩散落地到处都是。
前进的路上,伊丝娜时不时会见到一些断剑和碎盾,以及难以辨认的残缺骸骨。
空气中内总是弥漫着一股恶臭,一股有机物腐烂发酵后的味道,以及浓郁的血腥味。
洞壁污秽不堪,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黝黑的污渍,基本上是冒险者的血迹和哥布林标记领地气味的排泄物。
难闻的气味基本来源于此,哪怕是皇城的下水道的恶臭也远远不及。
伊丝娜很不喜欢这里,但是没什么办法,只能跟在自己的冒险部队后面。
冒险的部队一般仅仅由前卫和后卫组成,只是根据人数不同,分工也不太相同。
伊丝娜所属的冒险团队加上她自己,也才仅仅五人。
一名主要负责前方防御的巨盾前卫,一名负责前方和侧面掩护的剑盾前卫,一名负责治疗和辅助的牧师,以及负责远程攻击和功能性支援的魔法师。
而伊丝娜,这个黑发的娇小少女,是一名暗杀者。
说到暗杀者。
这是一个极其不受欢迎的职业,基本所有的冒险团队都不会招募。
狩猎低级魔物时,通常前卫的武器就足以轻易击杀,而高级的巨大魔物又是皮糙肉厚,暗杀者的短匕很难在刺破坚韧的外皮之后继续对魔物造成致命伤害。
暗杀者普遍没有像前卫那样强健有力的身躯,更不会配置能保护他人的防具,遇到危险只能通过自己的机动能力来回避,所以前卫们瞧不起不能给队友提供正面保护的暗杀者,后卫们也害怕这些家伙躲避了远程攻击后,受伤的会是自己。
在面对巨型魔物的战斗当中,暗杀者也只是隐匿自己的踪迹,然后时不时对关键部位进行一些不痛不痒的攻击,对巨型魔物造成肢体强度和能力发动方面的削弱,或是趁着魔物不注意发动没什么意义的袭击。
而普通的冒险者通常不具备对战斗高级深刻的理解,对于这种关键部位破坏的辅助效果基本毫不在意,而若是被暗杀者们夺得了强大魔物的首级,他们更是会气急败坏地认为这是小偷和盗匪的恶劣行径,对战斗毫无贡献,反而是偷取了团队胜利的最大果实。
伤害程度小,也没有强大的肉体对抗能力,不能保护队友,也没有什么存在感,战斗结束后普遍还会让队友对暗杀者是否有参战感到疑惑,只能针对类人生物,或者只是为了针对人类而存在的悲哀职业......
说实话,并不是伊丝娜想当暗杀者,只是因为伊丝娜完全没有能担任前卫的能力,更是没有魔法的天赋。
她从小就是孤儿,被贫穷的爷爷奶奶抚养长大,是几乎无依无靠的下等贫民。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除了当奴隶以外,就只能当低级的冒险者了,同样是卖命,只不过奴隶是被人玩弄杀死,冒险者是被魔物玩弄杀死罢了。
但小时候的伊丝娜对成为劳务奴隶、星怒隶、农民或是娼妓,以及冒险者等等职业这件事,并没有很清晰的地位高低和身份优劣等概念。
仅仅是因为冒险团队的大叔对年幼的伊丝娜很有好感,在她还只有七岁的时候,就从她的爷爷奶奶那里收养了这个黑色短发的少女,忽悠了她来当冒险者。
而在几年的训练后,大叔也没能在伊丝娜的身上看到什么优秀战斗的天赋,于是只教了她些防身手段,堪堪作为一名年幼的暗杀者留在冒险团队里。
而这样,即使是力气不大的小女孩,也不至于被低级魔物偷袭致死,就可以了。
所以每当她见到哥布林的尸体,就会走上去,因为她的工作来了。
“唔......真臭......”
伊丝娜把匕首插入哥布林下体的泄殖口,跟解刨一只青色的大蛙一样,由下而上把腹部剖开,顿时黑褐色的内脏就带着浓烈的恶臭流了出来。
“这是吃了什么......臭的要命......”
但伊丝娜早就习惯了这些,她只是皱着眉嘟囔几句,用匕首继续拨开表面的脏器,找到哥布林的胆囊,然后小心翼翼地割下。
墨绿色的胆囊会和哥布林被挖下的双眼一起装在油纸里,用细绳扎起来,放进储物的背包里。
这是相当常见的低级魔法素材,可以在交给冒险者协会后换取10铜币的报酬。
以在贫民窟里的情况,人们购买穷人常啃的食物——又黑又硬的麦麸面包,也需要5铜币。
团长大叔带头走在部队的最前,他叫伊登,是前面所说的那一名带盾的前卫,总是带着憨厚的笑容,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喜欢用有力的双臂抱起小伊丝娜,然后用又大又红的鼻子蹭她的脸,此时伊丝娜也会嫌弃伊登大叔的胡茬子扎她一脸。
伊登在前面带路,他总能找到哥布林巢穴深处的所在,不知道靠的是什么,也许是观察脚底下哥布林的排泄物痕迹,哪些更新鲜,应该就在哪个方向吧。
当伊登见到哥布林时,他通常会用大盾挡住那些尖锐的石块,铁片,细矛什么的投掷物,然后稳健地靠近后,举起巨盾狠狠地拍晕。
伊丝娜偶尔见到的那些头部在地上溅成一摊血泥的哥布林总是很头疼,那通常是伊登的杰作。因为血肉模糊不清,有时候根本找不到眼球,或者要伊丝娜趴在地上多找几处,才能勉强在某些石缝旮旯里找到。
“呀~今晚是伊丝娜生日呢——久违的吃顿大餐吧,怎么样啊伊登?”
埃文斯,一名手持剑盾的前卫,看起来方方正正,高大强壮,他是伊登的好兄弟,从小穿一条裤衩子长大,跟伊登合作了好多年,在前卫的工作中与伊登配合相当的默契。
“少说话,哥布林也是很危险的。”
伊登看都没看他一眼,在替队伍持续防护的间隙中,伸手拔下一根插在盾前的细箭。
“珂琳娜,左前方的石块旁边有一只带短弓的哥布林,你有机会的话把它解决了。”
“好的。”魔术师珂琳娜,喜欢用大帽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平时沉默寡言,伊丝娜总觉得她好像不太喜欢自己。
哥布林洞窟总是深不见底,前方几乎是黑漆漆一片,伊丝娜几乎没法主动发现哥布林的踪迹。
伊登总是对她说,习惯了黑暗的环境就好了,哥布林的眼睛会反射光线,就像是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两点幽幽的荧光一样。
但是伊丝娜只觉得洞穴里的臭味浓郁刺鼻,只是睁开眼睛都很费劲,更别说看清楚前面的危险了。
“呀......我想今晚吃烤肉嘛。”埃文斯随手把长剑往身侧一劈,正中一只跳出来的哥布林的脑门,巨大的伤口顷刻间溢出大量的鲜血,哥布林的身体一僵,铮铮地倒在地上。
“嗯......那我今晚只能喝蘑菇汤了。”罗文是一名年轻的男性牧师,此时他正举着权杖,通过宝石前端发出有限的光照来照亮队伍前进的路。
哥布林洞穴里因为通常有大量腐烂的尸骸和哥布林粪便,某些洞穴里会堆积大量沼气,用油灯或是或火焰魔法照明的话,很容易引发爆炸。
所以此时罗文的权杖就起到了效果,圣魔法的持续发光可以起到类似油灯的小范围照明效果。
生物在死亡前会有强烈的生殖本能,魔物也并不例外。伊丝娜走到刚才脑壳被埃文斯劈开的哥布林尸体前,看着夸张的尺寸,有点感慨自己遇到的是个可靠的团队,至少从小当冒险者到现在,也没出现过什么糟糕的意外。
虽然还年轻,没做过任何男女之事,但是平时冒险者酒馆里的男人也会大声聊这样那样的内容,即使还是少女的伊丝娜也对这些意外的事情略懂些许。
败北的冒险者,会被残杀分食,或是孕育魔物后残杀分食,只是后者更屈辱些。
不,并不是败北,只需要一次失误就足够了。
除了自己的团队,并没有其他人人会朝陷入绝境的冒险者伸手,低阶冒险者更是如此,哪怕只是得知了也只是如同听闻有某条狗或是某只猫,被路过的马车碾死这样的事情,事不关己且理所应当。
用生命的风险去换取报酬,这种严重价值不匹配的行为在大部分人看来都相当愚蠢,他们觉得冒险者甚至比奴隶还要低贱,毕竟奴隶仅仅是出卖身体和劳动罢了,而冒险者则是愚蠢地在飞蛾扑火。
因为这样的观念,导致几乎没有人愿意当冒险者。而被迫去当冒险者的人,通常又都是不被贵族看上,而且没钱又没势力,没有身份也没有关系的底层贱民、贫民,导致了这个身份的地位日益降低,遭受越来越多人的鄙夷。
冒险者就是这么下贱的职业,至于为什么这些贫民为什么不去做其他的工作,哪怕种地自给自足也比这样好等等,这些原因的解释也会放在未来的故事里。
“咦?那只哥布林......”伊登发出疑惑的声音
忽然,正在低头包裹哥布林胆囊的伊丝娜打了个颤,脑内莫名出现了一种可怕的寒意。
她条件反射般侧了下脑袋,一支细箭擦着耳朵掠过,插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吓!”
伊丝娜猛然一惊,身体弹了一下,回过头一看,一只手持短弓的哥布林正站在不远处的石块上滑稽地蹦跳着。
那只短弓哥布林身体摇摇晃晃,鹅卵一般光滑的脑袋泛着油光,左摇右摆,弯曲着细瘦的四肢,佝偻着身子,半个巴掌大的赤脚在石面上没什么规律地落下,发出如小孩鼓掌一样的啪嗒声,打算一步步蹦上更高的石块上。
刚刚好像差点死了。
如果没有躲过去,这支箭就会深深插入伊丝娜的后脑内,然后她就会成为洞窟里那些风干尸骸的一员。
“有埋伏!”伊登抽起大盾,立马转头大吼。
几乎同时,四周看似普通的石块忽然被掀飞,从上面,从下面,一只只墨绿色的哥布林从黑黢黢的孔洞里鱼贯而出。
“冰壁!珂琳娜!快用冰壁!”伊登连忙把伊丝娜拉到众人的中心,但他的大盾只能挡住一个方向,此时四面八方的哥布林都架起了短弓,没办法同时替所有人防御。
没办法第一时间全部解决,这是伊登看到如此数量的哥布林后的第一个反应。
冰壁只是一种简单的基础冰系防御魔法,操纵魔力形成薄薄的冰墙,大概只有半个指节的厚度,一般来说只能进行很有限的防御。
但团队中很难接受有人受伤,一旦有人受伤就会成为严重的突破口,配合起来的防线会瞬间如溃堤般倒塌。
“该死,他们什么时候会用这样的计谋的?不都是些没有脑子的魔物吗?”伊登有些懊恼,但此时也没什么办法了,只能期待珂琳娜的冰壁能及时展开。
密密麻麻的哥布林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寒光,死死地盯着众人,吱吱呀呀地发出刺耳的尖叫,只是瞬息之间,四面八方的箭雨已经马上要射出。
有人倒下了就会团灭,必须先保证一定时间内不会减员,在空隙中寻找对策才有可能突破。
但珂琳娜只是专心诵念着咒语,以正常的预期来看还需要十几秒。
“伟大的光明之母啊,请您用最圣洁最炽烈的光辉照耀这世间的一切黑暗!”
罗文当机立断,立马诵念出照明的咒语,顿时间权杖顶端的宝石发出极其剧烈的光芒,昏暗的洞穴陡然间亮如白昼。
“吱吱吱!!噫噫噫呀呀!!”
哥布林虽然夜视能力极佳,并且对明亮的环境有较强的适应性,但跟人一样,面对突然剧烈变化的明暗还是会出现短暂的失明,而这个时间通常比人类更长一些。
伊丝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况,被大量的哥布林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而且还是洞穴这么狭小的空间,无处可逃。
剧烈的恶臭熏的她睁不开眼睛,恐惧和厌恶从脊髓阴冷地攀上大脑,她条件反射地干呕着。
视线里全是晃动着的墨绿色阴影,她意识到自己即将要面临的死亡,或是比死亡更恐怖的事情,双腿有些发软,小腹深处莫名传来阵阵疼痛。
伊丝娜开始头晕眼花。
随着罗文争取到的宝贵时间,淡白色的冰壁在众人和哥布林之间开始迅速形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白雾,阻挡了些许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