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不小的城邦，名为康斯坦尼亚。
方正的灰色建筑纵横排布，所有房屋的外表没有一丝其他的色彩。
道路上的地板规规矩矩，没有分毫错位，城市以中轴线为中心，均衡分部，所有的建筑都是对称的立体。
主干道两列的建筑威严高大，同样如灰烬般的灰色。
整个城市没有一棵树甚至说没有一点绿色，路边的路灯同样被染成灰黑色，只有傍晚才会有冷清的橙黄色点缀。
壮观肃穆的景观令人窒息到喘不过来气。
在这座被砖石砌成的城市之中。
一个驾着马车身穿红袍的旅行商人与这里格格不入。
邦诺坐着马车吃惊的欣赏着城市的景观，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城市。
这次的货物是从东方远来的丝绸制品，邦诺来到路过的城邦试试运气。
至于为什么要把雍容华贵的丝绸袍披在身上，自然是等待着路人的围观、感叹与采购。
不一会儿，果然有人围了上来。
不过并非邦诺意料中的顾客。
“先生！这里不让销售鲜艳的衣服。”
一队卫兵拦住了邦诺的去路。他们身穿整齐的铠甲，队形严整，一丝不苟的盯着邦诺。
“啊？为什么！”邦诺在城门的时候不光接受了严密的审查，也缴纳了足够多的入关费，被莫名其妙的盘查，自然很是不满。
“法律规定不能销售鲜艳的衣服！”卫兵斩钉截铁的回答。
“这不合理！在进入这个国家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
“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卫兵态度很坚决。
“根据法律，我们要收走你全部的违法货物。”说着，卫士粗暴的从邦诺的车里拿走了邦诺的全部丝绸。
这是明抢吗？旅行商人邦诺见多了意图劫掠货物的贼匪，但这种大庭广众之下数个卫兵公然抢劫的事情闻所未闻。
“你们不能这样！”邦诺抓住了其中一个卫兵的手，开始与他撕扯。
“先生！请您配合！这是法律的规定！”
卫兵丝毫不觉得自己理亏，相反底气十足。
“凭什么！”
就算是搬出诸如“规定就这么规定…”什么样的理由，商人也不可能把自己的财产拱手相让，如果不要的话，就算是对他们动用武力也在所不惜。
由于邦诺与卫兵的持续拉扯。
周边的居民开始凑了上来。
“为什么要拿这位旅客先生的货物。”
“他只是个可怜的商人。”
“就算是外人，也不能对手无寸铁的客商使用武力。”
看来围观群众的舆论是站在邦诺这边的，在不知前因后果的情况下，人们更乐意把错误加在管理者头上。
不一会儿，这里就响彻群众的呐喊声。
“还给他！把货物还给他！”
与城市的氛围不同，这里的群众并非是被压迫到不敢发声。
哼哼，卑鄙的压迫者，感受人民的怒火吧。邦诺心中窃喜，接下来应该就是卫兵们认识到自己错误识趣离开的正常剧情了。
然而...面对群众的口诛，卫士并没有落荒而逃。
“法律有规定！不能售卖鲜艳的衣服！”
卫士的头领朝着人群大喊。
原本亢奋的人群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宁静。
……
“好像是有这么一条法律。”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随后…
“不尊重法律的人滚出我们的国家！”
“卑鄙的商人！这里不需要你！”
“法律至上！法律万岁！”
翻天覆地。
局势瞬间逆转，原本站在邦诺立场的群众在短短几秒内开始对邦诺进行声讨。
“这法律不合理！”
邦诺还想进行最后的抗辩，当然无济于事。
“永远离开这里！卑劣的商人！”
“康斯坦尼亚是法律至上的国家！容不得你这种小丑。”
声讨的声音愈演愈烈，甚至开始有人朝邦诺不断的丢出石块。
直到有人说出“昨天新出的法律不让对人丢石块”这种话，雨滴般的石块才戛然而止。
但毫无疑问，邦诺已经没胆量再纠缠了。
看这架势，很快群众的呐喊恐怕就会变为“杀！杀！杀！杀……”
趁着混乱，邦诺狼狈的穿过张牙舞爪的人们逃窜出去。
心灰意冷的邦诺孤魂野鬼似的飘荡在街上。
凡是听闻他故事的路人都为他的遭遇感到惋惜，但一旦知道是邦诺违背了这里的法律，就会态度一百八十度大逆转。
：“太可怜了，卫士凭什么抢走你的丝绸？我能帮你什么吗？”
：“对的吧，我好惨，为什么会有不能买卖鲜艳衣服的法律。”
：“***，你个狗杂种！滚出康斯坦尼亚！滚出法律的国度！”
诸如此类。
邦诺在贫民窟游荡，这是他如今唯一能待的地方。
虽说这里的人大都一贫如洗，但这里治安并不糟糕。人们甚至可以把仅剩的食物大摇大摆的摆在地上而没有人偷抢。
这里的人都好守规矩…
“那当然，我们康斯坦尼亚是法律的国家！在这个国家最至高无上的就是法律，就算是国王也要完全服从法律！我们与那种被勋贵人为控制的奴隶不同！这里只有律法！”
就连最贫困潦倒的流浪汉也骄傲而慷慨激昂的回答邦诺的疑问。
“这样啊……可能是超前的我无法理解吧。”
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要回自己财产的可能性已经为零了。身无分文的邦诺恐怕以后只能做流浪商人了。
就在几乎绝望之际。
“谁在盯着我？”警觉的邦诺还以为是追上来的卫兵。
但破旧墙壁的转角唯唯诺诺伸着头看的仿佛是个女孩。
一个衣衫褴褛身材娇小酒红色头发的女孩正尾随着邦诺。然而邦诺在她不注意的瞬间就消失不见。
正在她愣神之际。
一只手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扭头看去，正是邦诺？
发现自己被发现的女孩慌张的来回扭头，汗珠从额头滑落。但她并没有逃跑的打算。
她疯狂的摆手示意自己不是坏人。
看见邦诺放下戒备。
女孩指了指自己的嘴。
“你不会说话？”邦诺有些诧异。
女孩指了指自己耳朵。
“也听不到？”
随后女孩从怀里掏出素描纸。
「你是外来的魔法师吧」她在纸上迅速的写道。
「我是商人」邦诺在纸上回复。
「你会魔法对吧」
「不否认。」
「求求你，帮帮我૮ o̴̶̷᷄ ·̫ o̴̶̷̥᷅ ა」她甚至还画了个恳求的表情。
没有人会不对聋哑的女孩心怀怜悯。
邦诺点了点头。
「你要我做什么？」
看到邦诺同意。女孩兴奋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戒指递给邦诺。
女孩手上带着一个同样的。
这是共享魔力的戒指！
「求求你，我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难道说她想用自己的魔力？邦诺将信将疑的带上戒指。
随手，戒指闪闪发出蓝色光的光芒，邦诺明显能感到魔力被抽走。
之间此时的女孩两眼含泪的深吸一口气。
“呐！！！！！”
女孩流着泪发出近乎嘶哑的大喊。
“谢谢你！谢谢你！我已经两年没有听到过声音！我已经两年没有和人说话了！”
要不是邦诺搀扶，女孩甚至要给邦诺跪下。
平复一阵情绪。
“我是魔女塔纳丽尔，曾经是这个国家的宫廷魔术师。”
这时邦诺才注意到女孩身穿的衣服虽然破旧不堪，但依稀能看出来是魔女的长袍。
“你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还有这个国家是怎么回事。”
塔纳丽尔看起来很为难。
“你不回答我我就摘掉戒指。”邦诺假意断掉法力供给威胁。
“事情要从两年前说起…”
根据塔纳丽尔的说法，事情大致是这样的。
两年前，被康斯坦尼亚的国王聘为宫廷魔法师的魔女塔纳丽尔接到了一个委托。
年轻的国王要改变这个国家。
他想要包括自己在内，每个人都真诚的信奉法律。
“让康斯坦尼亚变成法律至上的国家。”国王如是说。
在这个世界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在追捧贤明领袖的时代，这位年轻国王以法治国的想法是如此超前。
魔女塔纳丽尔答应了国王的要求。
于是塔纳丽尔给这个国家所有的居民刻上了思想印章。“尊重法律、遵守法律、法律至上！”
所谓思想印章，就是在人们内心的最深处的潜意识，是一种把信念植入人内心的技术。
在魔法展示的这一刻起，这个国家的所有人都不会再有违法的想法。一旦知道某件事有法律的依据，就必然会发自内心的按照法律来。
直到术法施展后，塔纳丽尔才发现这个法律至上的思想印章存在的致命漏洞。
这个国家的法律是由国王制定的。在这个思想印章下，国王的意志就转化为法律进而直接转化为全体国民的意志，因果关系上就出了很大问题，国王简直毫无顾忌的为所欲为。
更要命的是，国王本身也被施加了思想印章，国王也同样不会有去违背法律的意识。也就是说立法者成了法律的下位，就算法律有问题，思想印章的加持下国王本身也不会察觉到法律的错误，更不会有修改法律的想法。法律一旦颁布就会被所有人奉为圭臬。立法者创造法律，但法律不再对立法者负责！
总之，这个国家信奉的并非法律的内容而是法律的本身。思想印章完全使法律与国家的逻辑成了死循环！
“竟然有这种事。你所说的思想印章可是会涉及到灵魂的东西吧。”
“这也正是我成为现在这样的原因，这种程度的魔法不是我这种魔女能承受的，我本人也受到了反噬，不光丧失了使用魔法的能力，连听力和语言都被封锁。”
“那现在你的意思是…”
“破除这个思想印章！思想印章能在整个城邦的范围内生效，是因为施展这个魔法需要一个媒介。 ”
“媒介？”
“没错，这个媒介就是藏在国王卧室里的一杆纯金的天平。顺带一提这个天平可是我制作的。”
这人还挺得意是怎么回事。
使思想印章维持的结界需要覆盖整个城邦。
然而创造结界需要庞大的魔力，当时的塔纳丽尔在犹豫之后，投入了身为魔法师的一切，创造了那杆天平。
“所以说只要我们破坏掉那杆天平，这里就会回复正常对吧。”
塔纳丽尔猛猛的点头。
“没错！媒介毁坏之后维持思想印章的结界就会崩坏，人们心中的思想印章就会衰灭。”
“为了我的财产！”
“为了我的人生！”
“出发！”邦诺与塔纳丽尔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不应该有更大的目标吗？比如拯救这个国家什么的。
深夜时分……
“这是国王的城堡？分明更像是军事堡垒吧。”
整体四四方方，只有零星几个火把照明，厚重的墙壁、极小的窗口…
面对着眼前漆黑的建筑，邦诺疑惑的询问纳塔丽尔，这似乎不是容易潜入的建筑。
“以前是白色的城堡…但国王似乎很喜欢灰黑色，上任的第一条法律就是不允许这个国家有其他颜色。”
“真是任性呢。”
“法律至上的国家，没有人会提出质疑。”
“那我们怎么进入这个堡垒。”
“走进去就好了？”
“你是不是智商也被魔法反噬了？”
“跟我来就好。”
邦诺蹑手蹑脚的跟上纳塔丽尔，围着城堡转了一会儿来到一扇侧门旁。
不过，一路上，邦诺竟然没有遇到那怕一个守卫。
“这里防卫这么薄弱？难道有埋伏？”
“国王的城堡没有守卫，只雇佣了魔法师小队。”
“心好大的国王。”
“以前立马是戒备森严的，后面思想印章生效后，国王就解散了城堡的兵团。”
“也是，反正不会有人不知道法律不允许刺杀国王。”
居民是发自内心的信奉法律。外来人携带魔杖和武器也没办法走进城门，某种意义上说国王很安全。
“被思想印章反噬的我，因为不能使用魔法也被认为没用，就被赶了出来。原来我是除了魔法没有任何价值的宫廷魔法师。”
“废话，作为魔女，我不觉得国王会因为魔法以外的原因雇佣你。”
“现在我们只需要打进去…”
“你刚才说的魔法师小队呢。”
“法律规定八小时工作制，他们现在应该都下班了。”
“城堡里员工的劳动保障意外的好呢。”
“只有你自己真的行吗？要不要再找帮手。”
“现在这国家没受思想印章影响的应该只有我们两个。还有，为什么只有我自己。”
“我只负责给你提供魔力，我可不想和国王打架。”
“也罢。”纳塔丽尔从怀里掏出魔法杖，对门挥舞了一下，门就自动打开了。
“为什么你还有魔法杖。”邦诺好奇的询问。
在魔法师的世界，除了到达大魔导师或者大魔女境界的魔法师，普通魔法师对法杖的依赖是很强的，离开了法杖，就算是魔女也会被轻易制服。
“我可是作为宫廷魔法师被雇佣的，当然能带着法杖进来。后来我被扔出城堡的时候，看到我没办法使用魔法，也没没收我的法杖。”
明明是幸运的事，但听起来还是会可怜纳塔丽尔的遭遇。
使用法杖的亮光简单的照出条路。
顺利的走进城堡。
毫无阻碍的走到国王的卧室。
“那个媒介什么的就在里面吧。”邦诺指了指门把手。
“对。”
吱呀，邦诺屏住呼吸缓缓地打开门。
希望没被发现…
轻轻旋转门把手…
“什么人！有刺客！！！”
随着房间内一声大喊。
原本漆黑的城堡顿时灯火通明。尖锐的警报声响彻城堡。
“被发现了？冲进去！”
“你你你…你是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房间里，国王正抱着金色的天平蜷缩在墙角。
“我是商人！你的卫兵根据法律没收了我的货物，现在我来要回它们。”邦诺愤怒的注视着国王。
“你是要挑战法律？”听闻此言，原本蜷缩成一团的国王弹簧一样的站了起来。
国王顿时气场大变，浑身散发出威严的气息。
“这里是法律至上的国家！本王是康斯坦尼亚的国王！本王会誓死捍卫法律的尊严！你可以杀死我！但杀不死法律！”
这种莫名其妙的慷慨激昂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觉我更像大反派。”邦诺顿时甚至有些不自信。
“殿下，交出媒介吧。”
纳塔丽尔将法杖对准国王。
“你是？”
“我是您之前的宫廷魔法师！是这个国家乱象的罪魁祸首，现在我要终止这个闹剧。”
“你怎么还在这！那个谁谁谁。”见到纳塔丽尔的国王看起来很错愕。
“他好像甚至没记住你的名字。”
看起来国王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了，就在胜券在握时。
“入侵者！不许动！”
身后一声大喊。反应过来时邦诺和纳塔丽尔已经被好几根蓄势待发的魔杖对准。
糟糕，是负责保卫国王的魔法师小队。
“你不是说他们下班了吗？”
“本王在城堡里给他们安排了宿舍。”局势的逆转让国王不由得捂着脸大笑。“哈哈哈哈哈！企图颠覆法律权威的入侵者，受死吧！”
国王话音刚落，魔法的攻击就铺天盖地的袭来。
纳塔丽尔连忙调转方向张开魔法屏障应对。正常来说，作为宫廷魔法师的魔女纳塔丽尔应付十几个普通魔法师还是足够的，但很明显长时间没有使用魔法让她生疏了许多。
雷光、旋风、火球…劈头盖脸的砸来，房间内充斥着爆炸声和烟雾。
“国王先生，他们好像不在乎你的死活啊！”邦诺朝着国王大喊。
“我们这样不顾国王死活的攻击可以吗？”
“没问题的，法律规定我们要不计代价消灭入侵者。”
“你们说，假如，只是假如，真的只是假如，如果我们借着消灭入侵者的借口杀死这个脑子有病的国王，违背法律吗？”
“这种从法律上讲叫什么不可抗力吧，应该是没问题的。”
“也就是说我可以趁机误伤宰了这混蛋国王对吧。”
“法律没有禁止这样。”
这分明不是不在乎国王死活啊，这就是想让他死啊！
没办法了，邦诺还不想让自己背上国王的人命。
“你们这群混蛋都住手。”邦诺朝着众人大喊。
“你们的法律不是规定城堡里不允许使用魔法吗？亏你们自称法律至上国家的子民！”
…
原本轰轰烈烈的房间内顿时安静。
“有这条法律吗？”
“好像…应该有吧，不然这个刺客怎么会这么有底气。”
“别慌，我带了法条，让我查一下。”
气势汹汹的魔法师小队一时间偃旗息鼓。
“他在造谣！没有这样的法律！不用在乎我！本王要以身殉道！法律万岁！法律万岁！”
这家伙不仅仅是信奉法律了吧，简直是个狂热分子。
“闭嘴！”邦诺飞起一脚将国王踹昏迷了过去。
趁现在，在魔法师小队全部因为疑惑而短暂停手的时候。
“束缚！”纳塔丽尔发动了魔法，将对方全部困了起来。
随后，从昏迷的国王手中一把夺过纯金的天平。
狠狠的朝地上砸去。
……
“终于结束了，这个国家终于恢复正常了。我的魔法也取回来了。”完成目标的纳塔丽尔心情极好，她站在城外的山坡上大口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说的容易！我们会被通缉一辈子吧！还有我可没夺回的货物！”而邦诺只能无力的摇晃她的衣领发泄心中的不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