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一片祥和的土地。
随着离目的地的距离越来越近,周边的景色也越发凋零。
周遭的村庄愈发破败,本要落脚的城镇大门敞开,邦诺得以驾驶着马车长驱直入。
刚做商人时邦诺来过这里,本是一个安逸的小镇,橙红黄白相间的建筑构造出的温馨色调,给邦诺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记。
而如今,这座镇子全是一成不变的景色。没有屋顶的房屋、整栋焦黑的残垣、只剩下骨架的礼堂、化为一堆瓦砾的商铺……
瓦砾、瓦砾、瓦砾…
到处是散落的砖瓦,已经被烧为黑炭的建筑木材横七竖八的插在地上。搭配上成堆的瓦砾,如同墓碑一般。
别说是人,就连一丝生物的气息也没有。
不知何时,这里已经被完全废弃了。
这里本是隶属于斯拉维特这个国家下的一个小镇,而邦诺此次的目的地便是斯拉维特的首都。按照约定,只需要把货物送到那里,就能得到一笔不非的收入。
本是炎热的天气,行走在这座城镇之中却感到一丝阴冷。萧瑟压抑的氛围让邦诺不想做太多感慨,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毫无疑问,想要在这里休整是不可能了。
邦诺扬起马鞭就要加快速度离开。
“嘿!旅人朋友!可以带我一程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邦诺吓了一跳,周围实在太过安静,这突然出现的人的声音就算说是鬼魂也说得过去。
“哈哈哈,吓到你了吗朋友?”
顺着声音方向看去,不止何时来到邦诺身边的是一位穿着绿色披风,手拿竖琴的青年。
“我叫维纳,是个吟游诗人。”没等询问,青年第一时间做了自我介绍。
“吟游诗人?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这里曾经是我家,路过当然要看看。”维纳长叹了一口气。
“这样啊,你要去哪,顺路的话我不介意带上你。”
“拉斯维特的首都。”
“真巧。”
“商人先生也要去?”
“我要把货物送到那里。”
“国都那里很危险,这个国家正在和邻国打仗。建议你还是换个目的地吧。”
“那你不也要去吗。”
“我要去面见国王陛下,向他陈明利害。”
“噗嗤!”听到诗人的发言,邦诺没忍住笑了出来 。
看见邦诺突然憋不住笑。维纳表现的很纳闷。
“你笑什么。如果国王陛下知道国家的状况,一定会提出休战的。”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为什么会以为国王大人不知道这里的状况,或者说为什么认为他会在乎。”
何其幼稚的发言,邦诺一时间笑的连马缰都抓不住了。
“有人民他才是国王,人民死完了,对他也没好处!”
十分单纯又有道理的逻辑。
“这仗打的不是一天两天了吧。”邦诺指了指附近破败的村落。
“有两三年了吧。起初双方都攻打对方的都城,然后无果后就开始攻打城镇和村庄了。”
“本来是贵族间的矛盾,但现在双方的百姓已经打成血海深仇了,就算是国王想谈和,也没法像国民交代了。现在主和,在百姓心中就是投降。”
“那我就去说服每一个人。”诗人维纳很有毅力。“一定要结束这场战争!”
“……”思索良久,邦诺缓缓点了点头,虽然不认可维纳这不切实际的发言,但和一个正在为所有人利益奋斗的好人争辩可行性,绝不是一个有良知的人该干的事。
随着距离国都越来越近,街上的流民和乞丐开始增多。
有顺着方向走的,大概是想去国都祈求生路,也有逆着方向走的,大概是失望后意图走出这片战乱的土地。
“您…您是商人吗?”一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女孩颤颤巍巍的挡在了马车前面。
孤身一人,衣服破破烂烂,不出意外她的家人都在战火中失去了踪迹。从她的礼教可以看出,这孩子之前的生活想必很幸福。
“我是商人,小姑娘想买些什么吗?”
邦诺向来对落难的少年少女很温柔。
“我可以用这个换些吃…吃的吗?”女孩从脖颈摘下一条项链唯唯诺诺的递给邦诺。
这是个银色的项链,上面还有蓝色的挂件。算不上名贵,但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饰品。
“哦哦哦,这是这是很昂贵的东西呢…”邦诺故意装作很震惊。“你确定要卖掉她?”
女孩思索片刻,郑重的点了点头。
“这些给你。”邦诺宠溺的看了眼女孩,将随身携带的干粮全部送给了女孩。
“这些是找你的钱。”又掏出了两枚金币塞进了女孩的内衬里。
“谢…谢谢大哥哥。”
接到食物的女孩迅速跑开了。
“你为什么要了他项链却又塞给他金币呢”维纳疑惑。
“一个小女孩带着这东西太危险。被人盯上丢的就不止是项链了。”
邦诺拿起项链对着阳关欣赏。邦诺清楚这种世道,如果显眼的话,盯上她的禽兽会做出什么行为。
“你真是个好人。”
“那当然,这些食物应该足够她走到能活下去的地方了。”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维纳叹了口气。
…仿佛维纳不太看得上自己的做法,邦诺收起项链。
“救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呢?如果不停止战争,还是会有无数的人流离失所。”
“救人也是救己,有时候人也会喜欢上被自己帮助的人呢。”邦诺自言自语的呢喃。
“你不会喜欢上刚才那个小女孩了吧,没想到你有这种癖好。”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只是想起我的白月光了。”
“初恋吗?”
如此说来,邦诺确实有一个藏在心底的女生,那是六年前邦诺刚成为旅行商人的时候。在遥远的北国小镇,邦诺被邪恶的镇长联合匪徒扔进了奴隶贩子的牢笼,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个温柔的女孩,女孩家人都被杀害,自己也要被卖为努力,共同度过了最阴暗晦涩的时光。再后来邦诺用各种手段逃出生天,也救出了那个女孩。
“然后呢然后呢?”作为吟游诗人的维纳似乎对这种有些浪漫的故事很敏感。
“然后我就给了她一些钱离开了,到现在再也没见过了。”
“好可惜。”
“那时候我刚十九岁,她大概也只有十五六岁模样,明明那么小那么害怕却在鼓励安慰我,星星一样的女孩啊。”
“不打算去找她吗?”
“已经过去六年了,她现在应该已经成家了吧。”
“好可惜。”
邦诺长叹口气,虽然有些落寞,但更多的还是舒畅。
“不过我很满足,我给她做的事足够她过上正常的人生。”
维纳挠了挠头。
“为什么要说这些。”
“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哪个问题?”
“维纳你不是说救一个人改变不了什么吗?这一点我认可。但是啊”
邦诺边说边蹬上马车。
“救一个人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对被救的人来说,可是能改变她的一切。有这个想法,我才有机会改变心爱女生的一生。”
……
哑口无言。
再次踏上路途,维纳拿出竖琴,悠扬婉转的声音响彻荒凉的国都。
Oh, to my dearest ruler and lord
噢,我最亲爱的王与主
Merciful husband
仁慈的丈夫
Noblest of kings...
最高贵的君王……
Your heart of gold has long since tarnished
您那善良的心早已蒙尘
In my champers
晨曦会将怎样的未来
What will the morning bring?
带进我的卧房?
Was it my heart that doth betray me
背弃我的究竟是否是我的心
Cause I loved more than one man?
只因我爱的不止一人?
Is it true your wear a wounded spirit?
您是否真的心有创伤?
Pray let me mend it and make our love anew...
求您让我愈合这道伤并让我们爱火重燃……
Allow me to be your humble servant
容我成为您卑微的仆人
Once again, as before...
再一次,正如往昔……
(出自中世纪民谣:《荒原之夜》)
“你这歌什么意思啊?是自己编排的曲子吗?”
“不是,我只是单纯想唱。”
原本枯燥压抑的旅途也快了起来,傍晚时分,两人终于看到了远处的城堡。
周遭的麦田已经长满杂草。所幸近期这里没有遭到围攻。二人还算顺利的走到国都大门。
虽说是一个国家的国都,但斯拉维特终究只是小国,长期没有补给已经让这个所谓的都城一片破败景象。
外围的城墙满是魔法与爆炸的痕迹,斑斑血迹让城门前原本就破旧的吊桥显得更加脆弱。
“站住!什么人!”
士兵理所应当的拦住试图进入城市的邦诺。
“我们是商人,来这里交付货物。”
“商人?什么商人!不会是间谍吧。”或许是过于压抑,这里守门的士兵态度也比和平国度差的多。
“这是证明。”邦诺拿出一枚信封,里面是邮寄来的买卖合同。
“十分抱歉!王商大人!”
见到带有雇主印章的信封,士兵恭敬的打开城门。
“王商?难不成雇主是…”看到士兵的反应,邦诺也十分惊讶。
“十分感谢你,邦诺先生。这些魔法晶石足以解决我们的燃眉之急。”
会议大厅内,如约得到货物的国王开怀大笑。
“魔力矿石?邦诺先生,你不会再倒卖战争用的魔法武器吧?”知道邦诺会魔法的维纳在听说拉的货物是魔法晶石时大惊失色。
“就算是我也不会做战争贩子,是蕴含集盐魔法的特殊魔法晶石。”
盐是人生存最必须的物品之一,但这个国家的盐井和运盐商道已经全部被敌国全部破坏了。无可奈何的国王只得发出信件采购这种晶石。
只要插在含有盐分的峭壁或者湖泊中,就能不断的凝结出盐分。
由于本来自然界获取盐分并不难,加上这种晶石的使用需要魔法师繁琐操作,所以在外界并不畅销进而很廉价。但对于现在的斯拉维特简直就是无价之宝。
“对了,这位是。”
国王指了指站在邦诺旁边的维纳。
“额,他是我的同…”邦诺刚想打圆场,但终归晚了一步。
“我是路过的吟游诗人,很幸运与邦诺先生同行 才有面见陛下您的机会。
陛下,我有一个请求!”
这笨蛋要干什么?要说什么起码也要等和国王私聊的时候,这大庭广众之下…
“请求?你说?”国王今天心情看起来很好。
“不不不,他没什么事,只是第一次见您想要点赏赐。我马上制止这个不礼貌的家伙。”邦诺连忙拉了拉维纳的衣角。
“请不要再继续战争了!”
此话一出,会议大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原本喜形于色的国王也瞬间变了脸色。他阴沉着脸盯着面前的维纳与邦诺。
邦诺已经快被这蠢货气背过气去。干脆想后退了一步,表明自己和他不是一路人。
不过很显然,他并没有注意到周围气氛的变化。
“这个国家已经遭受不起这样的痛苦了!我也是这个国家的人民,男人死在战场上,女人被凌辱杀死。国王陛下,这个国家已经没有一个完整的村庄了。人在吃活人,狗在吃死人。”
维纳自顾自的滔滔不绝。
“说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吟游诗人维纳终于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
“说完了!”
国王只是冷冷的看着他,那眼神,分明是看垃圾一样的眼神。
“那你说怎么停战?”
“只需要说服敌国国王和我国百姓!现在我国在战场上占优势,如果提出停战,敌国国王不会反对。”
“这世间为何会有这种蠢才。”邦诺捂了捂脑壳,已经后悔死拉上这笨蛋。
“怎么说服?我去说?还是你去说?”国王的话很冰冷但也很现实。
“这…”维纳一时语塞。
“整个国家,有谁的亲人没有被对方杀死?敌国又有哪个村庄没有被我们杀死的人?停战?是我国的国民会同意还是敌国的国民会同意?”可能是这个国家还有和维纳一样天真的臣民,国王竟然真的和维纳进行辩论。
“战争开打之前,全体国民义愤填膺,上街游行示威,纷纷胁迫本王为了所谓的国家颜面与他们开战。从最开始象征性的流血冲突到如今,这一切你们都忘了?
现在,又来说什么百姓生计?你以为我就不想要和平?没有战争,本王做盛世君主不好?又值得像现在这样变卖祖产给百姓买盐?!
幼稚的东西,你们把战争当什么了?想打就打,想停就停?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们两国本就没什么大怨,仇恨是打出来的!
本王最后悔的就是当时太过于软弱,被你们裹挟,战端若开岂是儿戏?
现在,想弥补我的软弱,想给国民一个和平,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打下去,打到他们完全灭国或者我们灭国!
为了胜利!本王可以抛弃一切道德底线!为了和平!斯拉维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嗷~嗷嗷嗷!!!!
国王铿锵有力的语言让大厅内顿时群情激奋。
“誓死效忠陛下!誓死保卫斯拉维特!”
声嘶力竭的呐喊让整个会议厅都颤抖。
贵族们纷纷为有个英明果断的国王而宣誓效忠。当然,他们并不亲自上战场。
然后,维纳就被以煽动投降的罪名扔进了大牢。
深夜。
“你看起来很消沉啊,诗人先生。”
幽暗的牢房内,维纳耷拉着脑袋蜷缩在角落里,早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风发。
“我错了,在辩论上我被国王陛下打击的体无完肤,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国王大人说的有道理,除了打到完全胜利,已经没有结束战争的办法了,可是我不甘心啊,我们的人民就只能这样被摧残下去吗?呜呜呜呜呜呜。”
牢房里,心力憔悴的维纳竟暗自抹起了眼泪。
“为什么要考虑这么多呢?他们不站在你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你为什么要站在他们立场上考虑问题呢?你没有义务考虑太远,能给民众争取已经很不错了。”
“呜呜呜呜,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哇哇哇哇哇。”彻底破防的维纳开始嚎啕大哭。“你什么都不懂…不对,这个声音?你是…邦诺先生?”
直到这时,维纳才后知后觉,站在牢笼外的竟然是邦诺?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很危险,不能因为我让你受到牵连。”
维纳擦了擦眼泪,连忙示意邦诺离开。
“我来看看你,听说你明天就要被杀头了,不用上战场的贵族们要接杀死你表明誓死战斗到底的决心。”
“唔…”维纳低下了头,仿佛接受了这种结局。
“认命了?不打算活命了?”
“什么意思?”听到邦诺的话,维纳震惊的抬起头。
“要不要跟我走?”
“啊?”
“就是越狱。”
“哈?”
“别看我现在这样,其实我也是个挺厉害的魔导师呢。”
“我意思是…”
“最后问你一遍,你想不想活命。”
……
邦诺从怀中掏出一把魔杖。“真是太久没用了,这次就破例吧。”
“邦诺先生,不要这么自说自话啊。这样会很麻烦的。”
“你也不想死啊。”
“是不想死,但…”
“那就别说这么多了。”
邦诺用法杖对着铁笼轻轻一划。坚固的铁笼瞬间便燃烧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没有理会震惊的维纳。
邦诺将法杖对准墙体,开始了吟唱。魔力逐渐在法杖尖凝聚。
“维纳,我们已经无法回头了哦。”
“邦诺先生…”现在的维纳已经彻底惊慌失措了,就算是越狱,他也没想到会要以这种方式越狱。
“破!”
吟唱完毕的邦诺一声大喊。魔杖顶端的魔力化为一道光束只冲牢房坚固的墙壁。
轰隆隆!
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夜空。
厚重的墙壁被轰炸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为什么要用这种粗暴的办法啊,如果被抓到了一定会被绞刑吧!邦诺先生!”
“反正我们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说着,邦诺转了一下手里的法杖,法杖便变成了一把扫帚,拉上颤颤巍巍的维纳。
在维纳的哀嚎中,借着月色,两个人骑着一把扫把飞向了天际线。
多好的景色,可惜并不是两位可爱的魔女,而是两个男人。
……
一段时间后,邦诺接到了同样的委托。只不过这次委托方是斯拉维特的敌国。
邦诺心情复杂的拉着满满一车晶石走在满是断壁残垣的街道。周边的流民比上次更多。
看来战争还在继续。
“邦诺先生!”
走到一处破旧教堂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住了邦诺。
“你是?吟游诗人维纳先生?”
喊住邦诺的正是维纳。
维纳摇了摇头,“我现在是牧师维纳。”
果然,现在维纳正穿着一身长袍,胸前还带着一个闪闪发亮的十字架。
“他就是邦诺先生吗?”一群衣着破旧但整洁的孩子躲在维纳后面。“牧师先生经常提起您。”
“这是…”邦诺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已经不做吟游诗人了,我做了牧师,开了这个孤儿院,收养了这群可爱的孩子们。”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
“我打算力所能及的为我的家乡做些什么。救助一两个人改变不了这个国家,但对于被帮助的人,确实可以改变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