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哎~”
苍老的痛苦声从路边的草丛中传来。
路过的邦诺理所应当的扒开草丛。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气若游丝的躺在地上。看起来是受了伤,急需要救助。
蓝色的紧身夹克,挎着一个帆布包裹,黑色的帽子就在路旁,只是已经没有气力去捡。装束特征很是明显。
“信差先生,你需要帮助吗?”邦诺下马向前打算搀扶起信差衣着老人。
“不会被讹上吧!”邦诺也在一瞬间有这种想法,但是还是善良压过了恶魔“这地方没人,被讹上做掉他就好了。”
“谢…谢谢你,我没事的。”老人颤颤巍巍的起身。
如邦诺所见,老者是一个信差。他已经送了很多年的信,今天很不幸,跟随他许多年的老马死了,他借来的新马在路上受了惊,把他甩到了路边,他年龄又大了甚至无法自己爬起来。总之就是很不幸。
“不用管我,我歇一会儿就能爬起来了,咳咳。”老信差艰难的起身,从包里摸索出一张发黄的信封。“但是有封信是今天必须送到的,所以你能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前面的村子吗?咳咳咳。”
此情此景,邦诺也不太好意思拒绝。
“你帮我照看一下货物。我去帮你把信送去。”说完,邦诺把信差搀扶到自己马车上。
从怀里掏出法杖变成扫帚,拿着这封信飞向了前方的村庄。
这信封看起来十分老久,早已经发黄,如果不是纸的质量较好,恐怕会一碰就碎,收信人的名字是‘小安娜’。
抵达村庄,发现村庄内的氛围并不太好。
“请问,你们这有没有一个叫安娜的人。”邦诺从空中跳下拦住一个女孩。
“安娜?你是说安娜奶奶吗?”小女孩被突然出现的邦诺吓了一跳,但还是回答了邦诺的问题。“安娜奶奶住在那里。不过…”
女孩指了指位于村庄边缘的一栋庄园,庄园傍水而建,大气典雅,看起来应该是有钱人家的祖宅。
“不过安娜奶奶三天前已经去世了,村里的大人都去参加了她的葬礼。”
“去世了?”邦诺出神的看了看手里已经发黄的信件,但还是确定去把信交给她的后人。
“你好,这有封安娜的信。”邦诺把信交给了名为安娜的逝者的女儿,是一个中年妇人。
“谢…谢谢…没想到还会有新的信寄来。”安娜女儿擦了擦眼泪。“今天来送信的不是合巴大叔?明明去年见他时身体还很不错。”
合巴?大概就是自己遇到的信差。“额…他没事,只是遇到了一点麻烦,让我把信送来。”
妇人没有收下信,反而上楼拿下来一个盒子,盒子里有足足六七十封信件,这些信件看起来时间都很久远,像邦诺手中的一样泛黄。
“这些都是妈妈的,每年的今天合巴先生都会来给妈妈送信。这些信好像出自于同一个人之手,我们这里有一个习俗,子女要把逝者的所有个人物品一把火烧掉,但这些信件妈妈生前很爱惜,所以能不能带给合巴先生,交给他处理。”
说着,妇人将整整一盒子信交给了邦诺。
“好吧…”
就这样,本来是去送信的邦诺却带回来了一堆信。
“是吗?小安娜已经去世了吗?明明比老头子我小十几岁,却走在我前面了。”名为合巴的老人长吁短叹。“不知不觉我已经给她送了快七十年信了,明明是最后一封,哎~”
合巴感慨了好一会儿,邦诺终于忍不住自己的疑问。“合巴先生,所以这些信是怎么回事呢,看起来年头都是一样的久。是谁写给安娜的呢?”
“这些信虽然都是我写的,但是不是我写给她的。”
在很久以前,信差除了送信,还有代写书信的业务。
刚刚做信差的青年合巴,收到了一个夫人的邀约。
合巴第一次来到这个庄园时是很震惊的,这么大的庄园除了几个负责起居的魔法人偶,竟然只住着两个人。
卧病在床的女士和她可爱懂事的女儿安娜。
“妈妈!你找的人来了!”身穿百褶连衣裙的少女安娜打开房门迎接合巴。
“欢迎你!!妈妈的客人。”安娜有些赌气似的提起裙摆,礼貌的屈膝问候,看起来完全是一个颇有礼节的淑女,但安娜其实也才六岁。
在合巴进入房间后,安娜就去准备茶水了。
“你好,你就是雇主吧,我是邮局派来的信差。请问您…”合巴进入房间,但看到这次的雇主停下来脚步。
这个约摸二十八九岁的女人正是安娜的母亲,也就是这次委托的雇主,她面容姣好但脸色苍白,身瘦如枯槁,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她看起来病的很重,光是起身坐到轮椅上就已经让她大汗淋漓。“安娜,你出去玩吧。”
她支开了安娜,看起来时间很紧张,没有再说多余的客套话。“让我们开始吧。”
从抽屉里拿出质量极好的纸张放在桌子上,合巴也从包里掏出墨水与钢笔开始了工作。
随后的好几天,合巴就住在了庄园里。
在此期间,他也得知了夫人可悲的过去,夫人本是贵族家的大小姐,追求自由恋爱的她逃掉了家族安排的婚事,嫁给了自以为真爱的男人,但不幸的是,男人不过是花言巧语诱骗无知少女的社会混混,在夫人怀孕之后就无影无踪。夫人生下安娜后就继承了家族在这里的庄园,准确来说是被赶出来了。生活和精神都收到打击的夫人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前些日子又染上恶疾,自感时日无多的她找来哈巴说要做些必要的时。
夫人本质上只是个心底善良,温柔友善的女孩,哈巴在这里并没有收到一丝为难。
但是,郁郁寡欢的另有其人。
——真讨厌啊,如果没有客人会来多好。
通常当有来客时,孩子们都会紧张而期待着,但安娜却不同。
自她朦胧懂事开始,就没有见过父亲,和母亲住在这所庄园相依为命,母亲没什么朋友却有很多访客,都是些讨要钱财的无关人士罢了,母亲是个很慷慨的人,对于自称需要帮助的人总是慷慨解囊。安娜虽然深爱着母亲,但对她薄弱的危机意识难免不满。这信差一定也是奔着母亲的钱而来吧。
就算是六七岁的安娜,也早已得知母亲命不久矣,她无法想象没有妈妈的未来,就算是诸如母亲去世噩梦,也会因为头脑要爆炸而中断,在这仅剩的时间,安娜只想母亲能把时间全部留给自己。
起码最近一直是这样的,但现在,这里来了异物。一个把妈妈从身边抢走的家伙,一个自称信差的男人。
从哈巴来到这里,母亲除了吃饭睡觉就一直和这个男人待在房间里,她们坐在同一桌子上,做得很近,有时还说说笑笑。
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这个人一定会把妈妈从自己身边夺走。
“妈妈!你找这个男人来是要做什么呢?”这些日子安娜也如此问过母亲。
“我想给人写信,但我没有力气写这么多了。”
“安娜也能代笔写!”安娜说话的语气如同护食的小狗一般。
“他是信差,写完就能直接交给他寄出去了,还有安娜还不能理解信里的东西,也不是能知道信内容的对象。”母亲语气有些悲伤。
自己不能知道的对象?那一定是母亲的家里人。要不然什么信能一连写好几天,肯定是一个个写给亲戚们的信,哼,和他们有什么好联系的,明明从自己出生就没见他们有一个人来看望过母亲。
无所谓了,只要可能夺走母亲时间和心思的,都是敌人,那些亲戚也是,这个信差也是。
破坏自己与母亲的世界的所有人,对于安娜而言,都是敌人。
怎么能把母亲从他们手里夺回来呢?
安娜也试图悄悄搞懂信的内容,但无论是装作乖乖女撒娇,还是悄悄的趁端茶期间凑上去全部都失败了。面对已经病重的母亲,自己竟然没有一点办法。
“就算是我,对你也是有隐私的。”母亲总是面露微笑。
终于,在一天的上午,母亲还在和信差写信时,安娜泪眼婆娑的推开房门。
“不要再写了!”安娜哭泣着大喊。
“安娜?”母亲震惊的看着如此喊闹的安娜。
“每天都在写信,吃饭也变少了,睡觉也变少了,连出门晒太阳的时间都没有了!为什么啊!为什么要做缩短你生命的事啊!”
安娜觉得这样下去自己恐怕就没有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了。
长久的不安和抑郁在这一刻一起爆发,喊出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尖锐恐怖,自己都吓了一跳。一个孩子该有的任性也在此刻一股脑的全爆发了出来。
“为什么不和安娜在一起!而是和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为什么要让这个男人,让家里那些男人影响我们的生活啊!”
安娜持续的大吵大闹,这是无力与空虚的破防喊叫。
“是不是比起我,妈妈更喜欢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最近,合巴的到来让安娜听到了很多关于妈妈不好的传闻。
“妈妈不要安娜了吗?”
“安娜?!”
“我这样喊你为什么都不批评我,你为什么都不看我!”
“在写信。”
“写信比安娜还重要吗?”
“怎么可能,没有什么比安娜重要。”
“那就不要再写了。”
“不行,已经快结束了。”
终于,被拒绝的安娜哭着跑出了门外,但母亲竟然没有阻拦,反而继续和信差继续写信。
“写信!写信!写什么信啊!”
在村头的一个占卜小摊面前,安娜崩溃的大哭。
摊主是一个年级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金发女孩,不过看起来却像个行走多年的老江湖。她正在饶有趣味的看着眼前的水晶球。
摊主女孩自称知道世间发生过的一切事物。当然,大人们都把她当做中二少女的过家家了。
看到主动上门的生意,女孩有些吃惊。
“我不讨厌小孩子的。”女孩如是说,虽然她自己看起来也是小孩子。“不过还是请你慢慢说。”
安娜讲述了最近突然来信差从他手里抢走妈妈的事。
“你自称知道世界上的一切对吧。”安娜把所有的零花钱都拍在了面前摊主面前。
“世界会记录世界的一切,我手里的水晶球拥有调取世界一切发生过的与正在发生的权能,而未来是过去与当下的总和,换句话说我是全知的人。”女孩嚣张的语气很像是自吹自擂。
“那你帮我看看妈妈是在和谁写信吧!!”
摊主将手伸向水晶球。
“哦,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这些信最终回去哪呢?哎呀~哎呀呀~”
“你知道了吗?”
“我看到了,但我不能说。”摊主回答。
“你如果真看到了,就告诉我,到底是谁在妈妈心理比我还要重要。”
“没有人比你重要”摊主回答。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在和谁写信啊。”
“我不能说,这是她的意志。”摊主回答。
“骗子!你们全都是骗子!大夫也是,妈妈也是!全部都在瞒着我!”安娜崩溃的朝着摊主大喊。
“人类就是这样,明明转眼间就会死去,但从来不急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不过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把自己感情留给还活着的人呢,会不会太过残酷了。”摊主喃喃自语。
“明明不比我打多少,就不要假装深沉了。”安娜嘟囔了一句。
就在此时,女孩突然脸色一沉。“安娜,快回去吧!回家去!还来得及。”
当安娜赶回家,哈巴已经完成工作离开,母亲气若游丝的坐在轮椅上。
“妈妈。”无依无靠的安娜如常所愿的依偎在母亲怀里,这也是最后一次。
几天后,母亲去世,安娜变得忙碌起来。
她找到律师冻结了财产,拒绝了一切借钱的客人,也回绝了所有想抚养她的亲戚。
她六岁就成为孤儿,但一生都很坚强,除了求学她始终没有离开这片土地。她后来事业有成,也和年轻的文学家有了一场令人羡慕的恋爱,然后结了婚,有了儿子女儿,有了孙子外孙…
安娜终归挺过了悲伤,走了正确而又圆满的一生…
“是个厉害的女士啊。”听完整个故事的邦诺忍不住感慨。“她是怎么做到的呢?明明是个普通人。”
“毕竟她母亲一直在守护她。”
“一直?”邦诺有些不解。“她妈妈不是在她六岁时候就去世了吗?”
哈巴指了指盒子里的信件,除了最后一封没来得及拆开,都是打开后又小心封起来的。
第一封:“生日快乐,安娜,你已经七岁了,这是妈妈不在后的第一个生日吧,你遭受的痛苦妈妈也无法想象吧。不过妈妈相信你,你可能会哭但不会认输,你一定能忍住寂寞走向最正确的人生。…”
第二封:“八岁生日快乐,我亲爱的女儿,我已经不在一年多了,你有没有变得坚强起来呢?如果没有的话妈妈可是会很伤心的。…”
第三封…
第四封…
…
直到十六岁也还是“十六岁生日快乐,安娜,你已经成长为优秀的淑女了吧,有没有男孩子追求你呢?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呢?一定是有的吧。妈妈虽然爱情并不顺利,但妈妈相信你一定能找到足以托付一生的男朋友,不过现在对你来说是不是太早了。…”
…
二十岁“生日快乐,没想到你成长的这么快,但是现在妈妈也放心你去选择你的男孩了,想必你肯定已经有这种能力了。对了,你是不是要工作了。…”
…
二十五岁“生日快乐,安娜,啊,都这么久了,我剩下的小女孩都这么大了吗?说不定你已经结婚了?有孩子了?成为太太是很辛苦的。抱怨一下。养孩子可一点儿也不轻松。对了,我做的那些让你开心的事,和那些让你难过的事,要好好地想起来,留给你的孩子。…”
…
二十八岁“生日快乐,安娜你已经超过了妈妈的年级了,但妈妈就是妈妈,不管你有多优秀我都会给你指引,不管你多么痛苦我都会在你身边。偶尔想诉苦也可以。我爱你。…”
…
一封又一封,一年又一年。
邦诺又拿出今天未送达的一封,这是最后一封。
“安娜,这是最后一封了,到今天的话,你的人生已经很长了,嗯,我可爱的女儿已经是老太太了吧,一想到你可能都不在了我简直就要哭出来了,呜呜呜,差点忘了,如果哈巴还在的话一定要多感谢他,嗯,他肯定还在。…”
每一封都很长,这发黄的信纸上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也就是说,他妈妈让你把这些信封好之后,在她生日的时候挨个寄给她吗?”
“是的。”
“那这些信你打算怎么处理,她女儿让她把它们给你。”邦诺说明了情况。
“嗯…我怎么处理,虽然说挺有收藏价值,但信是我写的,我送的,我再拿走是不是一点也不浪漫。这样吧,你拿走它们怎么样?”哈巴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这不合适吧。”邦诺连忙摇了摇头。
“先生你是商人吧,劳烦你跑一趟,这些就作为你报酬吧。”
就这样,邦诺得到了这些信。
“好感动的故事。”
戴安娜看着眼前的一堆信封托着腮帮子感慨。
“邦诺,你看他们,二十五岁就该有孩子了呢。我们明明也25了,连对象都没有谈过诶。”
“你的关注点到底在哪里啊!”邦诺无语的看着不住眨眼的戴安娜。“所以你堂堂世界魔法协会的会长来找我就为了这堆信?”
“是老师让我来的,她说如果可以的话想让你把这些信送给她。”戴安娜的老师星辰大魔女维多利加竟然也能操心这种事?“她喜欢收藏。”
“好像也没有拒绝的理由。”邦诺就又把信件交给了戴安娜。
“你们人类真的是,明明生命这么短,却总爱感动别人。呜呜呜,明明才这么久,就都已经不在了。”金发的少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翻着成堆的发黄信件。
“老师让你动容的不是故事本身吧。”戴安娜无奈的看了看维多利加。“如果能在活着的时候多看看身边人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