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马车,车厢内狭小的空间让我稍微松了口气,但脑海里的喧嚣却丝毫不减。
“她感觉到了!那个紫毛丫头绝对感觉到我们了!”暴怒在咆哮。
“冷静点,蠢货,她只是直觉比较敏锐,最多觉得安妮雅有点‘不对劲’,不可能发现我们的存在。”嫉妒懒洋洋地反驳,“倒是那个勇者,他怎么回事?随口一说就把我们的计划全抖出来了?”
“巧合,一定是该死的巧合!”贪婪尖声叫道,“我们的魔导器没问题,频道是安全的!这傻小子只是傻得超出了我们的预料!”
“我倒是觉得他傻得有点可爱,”色欲突然插嘴,声音带着诡异的兴奋,“你们不觉得吗?他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有一种想让人欺负的脆弱感。”
“闭嘴!”其他几个恶魔几乎同时吼道。
“啊~骂人家~”
我靠在车厢壁上,疲惫地闭上眼。
查尔斯刚才那番话,精准得令人毛骨悚然。
希望是我想多了,但是,一个能关闭恶魔之门的男人,真的会傻到这种地步?
还是说,在装?
不,不可能,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和他接触下来,他就是一个纯粹的、有点脱线的烂好人,而且,直接干掉我不比装省事?
一定是恶魔们做贼心虚,自己吓自己。
车厢的颠簸让我有些反胃,但更让我难受的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查尔斯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和伊芙妮那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审视目光。
信任?我配吗?
我靠在柔软的坐垫上,却感觉如坐针毡。体内恶魔们的喧嚣暂时平息了,但他们低语般的存在感却像背景噪音一样萦绕不去,提醒着我自身的污秽。
我用“治愈”窃取生命力,用谎言编织伪装,而现在,一个被毒果侵蚀的村庄,一个不知道源头的诅咒,却需要我用这份窃取来的力量去“拯救”?
这简直是对“拯救”这个词最大的讽刺。
尤勒和查尔斯压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地传进来,听不真切,但“行商”、“种子特征”、“调查”这些词汇还是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他们在努力解决问题,用他们自己的方式。而我,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圣女”,却只能躲在马车里,用“需要时间研究”这种苍白无力的借口来拖延。
伊芙妮说得对,我确实没礼貌,而且极其虚伪。
我能感觉到她偶尔扫过马车的视线,即使隔着车厢壁,那目光也带着一种魔法师特有的、近乎本能的探察欲。
她不像查尔斯那样容易被表象迷惑,也不像尤勒那样倾向于理性分析后再做判断。她的怀疑是直觉性的,锐利的,直接指向我身上最不堪的核心。
“怕了?”脑海里,傲慢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一个小小的人类魔法师,就能让你方寸大乱?”
我在心里冷冷地回应,“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得了吧,小猫咪,”色欲的声音黏腻地响起,“你明明就是在心虚,被那个傻小子信任的感觉,是不是让你那颗黑了一半的心开始刺痛了?”
我没有回答,因为她说中了一部分。
尤勒的信任像阳光,照得我无所遁形。
我习惯了在阴影和算计中行走,这份突如其来的、毫无保留的善意,让我感到陌生和恐慌。
我宁愿他像伊芙妮一样怀疑我,那样至少我能更坦然地扮演我的角色。
“那个紫毛是个麻烦,”暴怒咕哝着,“找个机会……”
“不行。”我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不仅仅是因为麻烦,或许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破坏眼前这微妙平衡的抗拒。
尤勒的谨慎,查尔斯的单纯,伊芙妮的尖锐,他们三人之间那种吵吵闹闹却又彼此信任的关系,像一出与我无关的、温暖的光景剧,而我只是个冷眼旁观的、带着毒药的观众。
马车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外面传来查尔斯一声低呼,似乎是差点摔倒,然后是尤勒无奈的训斥和伊芙妮带着嫌弃却又伸手扶了一把的动静。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
“看看你,安妮雅,”贪婪低沉的声音罕有地带着一丝玩味,“你是在羡慕吗?羡慕这种无聊的羁绊?”她接着说。
“你已经开始贪婪了,安妮雅,贪婪,也代表爱,你开始有爱了,还记得我教你的吗?”
“没有人可以值得信任,没有人值得被爱,包括我。”
“所以现在,你……”
“所以尽情沉溺于欲望吧!”色欲突然开口。
“闭嘴死M!”
“不不不,还是暴怒,有安全感。”
“真嫉妒你们可以争。”
“哼,我不屑。”
“我真服了!”
“你才是暴怒,玛门。”
这时,马车的门被人敲了敲。
“圣女殿下,可以和你谈谈吗?”
听声音是圣骑士莱昂,狮子骑士,圣光十字,美德的人。
他到底有多少绰号呢,我打开了门,莱昂骑在他那匹白马上,双腿轻轻用力,就站在了马车里。
我心中猛地一凛,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脸上挂起那副练习过无数次的、温和而疏离的圣女面具。
车厢门被拉开,莱昂高大的身影弯折,利落地钻了进来,坐在我对面的位置上。
他甚至连铠甲都未曾卸下,只是摘下了那头盔,夹在臂弯,露出一头灿烂的金发和线条刚毅的脸庞。
马车内部的空间因为他而显得更加狭小,一股混合着阳光、皮革和淡淡圣洁气息的味道弥漫开来,与我体内那些阴暗低语形成了鲜明对比,几乎让我产生一种被灼伤的错觉。
“莱昂骑士,”我微微颔首,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有什么事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那双湛蓝色的、如同晴朗天空般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我,目光锐利却不带侵略性。
比伊芙妮的审视更让我感到压力。
“圣女殿下似乎有些疲惫。”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教堂的钟声,“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吗?”
脑海里的恶魔们瞬间骚动起来。
“他在试探!这头装模作样的狮子!”暴怒低吼。
“哦,这身肌肉,这正直的眼神,真是让人想玷污啊……啊!”色欲发出陶醉的呻吟。
“闭嘴,花痴!他身上的圣光味道让我恶心!”嫉妒尖声抱怨。
我强行压下脑海里的喧嚣,轻轻叹了口气,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是的,有些,那个村庄的情况听起来很棘手,我在思考治愈的可能性,而且,查尔斯大人他……”我适时地停顿,没有说下去,留给他想象的空间。
莱昂点了点头,眼神依旧沉稳:“查尔斯大人心思纯粹,有时言行会出人意料,但他的品格毋庸置疑。”他顿了顿,话锋微转,目光似乎更专注了些,“倒是殿下您,似乎对伊芙妮小姐的观察有些不适?”
来了,他果然注意到了。
我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缩,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伊芙妮小姐是位敏锐的魔法师,她的观察力令人钦佩,我只是不太习惯被人如此专注地审视,尤其是在思考问题的时候。”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一个专注于研究治疗方法的圣女,不喜欢被打扰,再正常不过。
莱昂沉默了片刻,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和外面隐约的交谈声填补着寂静。
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我心湖:“殿下身上的气息,很特别。”
接着,他缓缓起身,脸靠近我。
我皱起眉头,将藏在裙下的匕首抽出一半。
“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