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气像一层细密的针,刺透了瓦尔肯加德每一间木屋的缝隙。然而,没有人在意这份寒冷。今日,炉火熄灭得比往常都早,炊烟还未完全散去,酒馆楼下的街道上便已沸腾起来。孩子们穿着最厚的皮袄,在覆着霜雪的路上追逐奔跑,他们的嘻笑声划破了北境凛冽的空气,嘴里呼出的白雾仿佛也带着雀跃的节奏。商贩也早早的支起摊位,对着从各地而来的战士和游客大声吆喝着,充满了活跃的气氛。
今天是冬猎祭的第一天。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我的精神状态很饱满,我从床上下来,穿好衣物,拿起桌上侍女准备的骨头牙刷和毛巾在水盆前清洁,编好头发,腰带挂上刀剑,推开房间门来到楼下——楼下已然是一派温暖忙碌的景象。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驱散着北境清晨最后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肉排和蜜酒的香气。
“啊,小狼崽醒了!”老布拉吉的声音如同洪钟,他正坐在餐桌旁,用木勺舀着碗里的炖汤,“快来填饱肚子,我昨天晚上去帮你报名了小子。今天的比赛可不会给你时间喊饿。”
"你一晚上没回家吗?"我拉开椅子坐下。
芙蕾雅小姨正忙着指挥侍女们招待其他客人,看到我下来,立刻亲自端着一盘份量十足的早餐——炖肉汤、面包和一杯蜜酒——走了过来。
“不用管他,这老家伙经常夜不归宿,都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了,他女儿甚至还来酒馆骂了他好几次。”芙蕾雅说着,把早餐稳稳地放在我面前,又没好气地瞪了布拉吉一眼。“给你的,勇士。”紫罗兰色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我,“感觉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吗?需要我再给你加点吗?”
“不用了,小姨,这些足够了。我状态很好。”我给了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伸手拿起木勺。
老布拉吉在一旁发出响亮的吸汤声,然后抹了把嘴,插话道:“听见没,芙蕾雅?这小子好得很!一看就是能拿冠军的料!可不像某些人,一紧张就手抖得端不住酒杯。”
芙蕾雅无奈地摇摇头,“行了,你吃你的吧,肉汤都堵不住你的嘴。”她拍了拍我的肩膀,“那你慢慢吃,有什么事就叫我。”说完,她又风风火火地转身去招呼其他刚进门的客人了。
我低下头,开始专注而迅速地解决面前的早餐。浓香的肉汤、香甜的面包,以及那杯温暖的蜜酒,迅速将能量灌注到四肢百骸。酒馆里的嘈杂声——碗碟的碰撞声、邻桌关于比赛赔率的争论声、布拉吉老爷子絮絮叨叨的回忆——仿佛都成了背景音。
"话说,小家伙你知道今年的比赛为期三天吧。"老布拉吉嘬完最后一口肉汤,把木碗哐当一声放在桌上,用袖子擦了擦嘴,那只独眼意味深长地看向我。
“当然知道。”我拿起面包蘸了蘸肉汤,“第一天射箭,第二天团队战,第三天一对一决斗。”
“嘿嘿,记得倒清楚。”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那你知道,为什么要把射箭放在头一天吗?”
我停下来看着他,这我倒是没细想过。
“因为啊,”他自问自答,手指敲着桌子,“我们索提尔人天生就是好射手,第一天射箭是考验基本功,国王和王公们都在看台上盯着呢。一个好的射手,在战场上能提前发现危险,甚至能在阵前一箭干掉对方的指挥官。”
他猛地灌了一口蜜酒,胡须上沾满了酒沫,独眼里闪烁着沙场老将的精光。“但这不只是比谁能把箭插在靶心上那么简单,小子。那些大人物看的,是你开弓时胳膊稳不稳,像是狂风里的橡树;是你呼吸缓不急,像是雪地里蹲守的狼;是你眼神里的那股子静气,即使弓弦崩断前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这才是他们想从人堆里挑出来的好苗子!”
芙蕾雅小姨正好端着蜜酒壶过来给邻桌添酒,听到这儿忍不住叹气:“布拉吉,你就不能教点好的?阿吉,稳扎稳打就好,别听这老疯子胡说。”
老爷子立刻吹胡子瞪眼:“我怎么没教好的?我教的是活下去、赢下来的道理!小子,记住喽!”他又用力指了指我。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心中却把他的话像刻符文一样刻了进去。这老战士用最粗犷的语言,道破了这场竞技最残酷也最真实的本质。
我几口吃完剩下的早餐,将蜜酒一饮而尽。胃里踏实,心里那点残存的杂念也被这番话涤荡干净,只剩下清晰的目标。
“我记住了,布拉吉大爷。”我站起身,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等着看吧。”
“这才像话!”他哈哈大笑,笑声在喧闹的酒馆里像一头心满意足的老熊。
芙蕾雅小姨快步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擦杯子的布。“等等,”她叫住我,紫罗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容拒绝的关切。她伸出手,不是替我整理衣领,而是用手指蘸了点桌上面包篮旁小碟子里用来佐餐的粗盐,快速而轻柔地在我左右肩头各点了一下。
“愿狩猎女神赐你清晰的视野和稳定的双手。”她低声用索提尔古语快速念了一句简单的祝福,这是北境猎人们出发前最古老的习俗之一。做完这一切,她才像是完成了某个至关重要的仪式,松了口气,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好了,去吧。”
“小姨,我……” 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温暖的羊毛,所有在舌尖打转的告别和保证,在她了然的目光前都显得苍白。
芙蕾雅伸出食指,轻柔地抵住我的嘴唇,截断了我的话。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厨房炊烟的暖意和淡淡的雪松香气。
“我知道的,阿吉。” 她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漾着温柔而笃定的光,仿佛早已看穿我心底翻涌的所有决心与忐忑,“不用说。小姨相信你会成为冠军的。”
她放下手,转而替我拂去斗篷上并不存在的雪花,“去吧!” 她最后拍了拍我的胳膊,声音轻快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去让整个瓦尔肯加德都记住你的名字。”
没有再回头,我毅然转身,一把推开了酒馆的门。
刹那间,瓦尔肯加德喧嚣鼎沸的节日热浪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巨兽,裹挟着声、光、气味的洪流,将我彻底吞没。
人们如潮水一样聚集在街道,他们穿着节日里最鲜亮的毛衣和最好的毛皮外套,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光,呵出的白气汇成一片低矮的云雾。孩子们像灵活的雪貂,欢笑着在成年人的身边穿梭追逐。
我拉了拉斗篷,将那份从酒馆带出的最后一丝温热记忆深深压入心底,然后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迈步汇入了这条由人组成的、流向竞技场的沸腾河流。
道路变得拥挤不堪,前进的速度很慢,几乎是被后面的人推着往前走。但这被迫的缓速反而给了我观察的机会。我看到穿着厚重熊皮、来自北方家族的战士,他们的脸上涂着战纹;也看到几个衣着华丽、佩剑上镶嵌宝石的年轻贵族,他们被护卫簇拥着,谈笑风生,目光扫过人群时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感。更多的,则是那些沉默寡言、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的猎人,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这些,才是真正需要警惕的对手。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也飘进耳朵。
“...快走快走!射箭比赛快开始了!”
“...听说今年'强者'艾温德的儿子也来了,力气大得能拉开两把弓...”
“我在酒馆听到一些消息,赌第一的是个叫海尔吉的家伙,从拜灵尔来的...”
“...谁?没听说过...我压了乌特索普的那个神射手...”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陌生人在赌局中提及,是一种奇特的体验,仿佛自己成了某种商品,一丝不自在掠过心头。
越靠近城市中心的竞技场,建筑的规模越发宏伟,石砌的房屋越来越高,屋檐下挂着的冰凌如同冰冷的刀剑。人群的欢呼声也越发清晰统一,如同巨大的脉搏跳动。
终于,绕过最后一个街角,踩着被无数人践踏得光滑如镜的冻土路面,英魂竞技场巨大无比的、挂着冰凌的灰色岩壁赫然闯入视野,它那卵形的庞大身躯如同一个蛰伏的远古巨兽。数人高的公共入口前,巨大火盆里的烈焰跳动着,人潮正像溪流汇入大海般,在卫兵的疏导下缓慢却持续不断地涌入。
"参赛选手的通道在这!"人群中的选手听到清晰有力的女声穿透了鼎沸的人声,像一道冷冽的指令。我循声望去,只见在竞技场公共入口的侧面,一条比主入口狭窄许多的通道前,一位身着闪亮链甲、头戴着羽翼盔的女战士正站在那里。她一手按着腰间的剑柄,一手指向通道入口,扫视着涌动的人群,重复着她的呼喊。
人群中那些分散的选手们——无论是身经百战的老兵、目光锐利的猎人、还是衣着华丽的贵族青年——听到这声呼喊,都像听到了集结号的士兵,立刻从四面八方朝着那个通道汇拢过去。他们挤开喧闹的、前往观众席的人流,形成一股股小小的逆流。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和悄然升起的竞争意识。彼此之间没有交谈,只有偶尔快速打量的眼神,评估着潜在的对手。
我也随着人流向前移动。越是靠近,更清晰地看到把守通道的士兵们冷酷而专业的神情,他们手中的长矛在寒冷空气中闪烁着寒光。
“听着!”她的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我叫到名字的,核对身份后进入通道,按照指引前往等候区。未轮到的,在旁等候,不得喧哗!”
她开始念诵名单上的名字,每一个被叫到的人都会上前一步,报上自己的家乡或家族名号:
“斯温·西格德森,来自朗格胡斯!”
“艾沃尔·海米尔斯多蒂尔,来自伊思维克!”
“贡纳尔·戈姆森,来自比约恩菲亚尔!”
经她与蜡板核对无误后,选手便被挥手放行,身影迅速没入那略显昏暗的通道深处。
那位女战士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在腰间的剑柄上停留了一瞬。她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快速说道:
“姓名,属地。”
“海尔吉·哈拉尔森,来自拜灵尔。”我平静地回答。
她的指尖在蜡板的名单上快速滑下,找到对应名字后,利落地在旁边做了一个标记。
“通道尽头领取你的分组木牌。携带私人武器,弓箭的,进场后由赛场人员保管,赛场上的武器和弹药都由官方提供,祝你好运。” 她的语速很快,显然这话已经重复了无数遍,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误。
我对她点头致谢,随后从她身边走过,迈入了那条略显昏暗的石制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