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蕾雅小姨的问题让酒馆里残余的喧嚣又安静了几分。老布拉吉也停下了对盔甲的摩挲,独眼望了过来。几位尚未离开的熟客也放低了交谈的声音。
我看着小姨眼中那份真切的不舍,心中暖流与歉意交织。我将杯中最后一点蜜酒饮尽,木杯与桌面接触发出轻轻的磕碰声。
“小姨,我明白你的心意,王城有你在,就像拜灵尔的家一样温暖。我也很想多留几天,好好尝尝你做的馅饼,听听这些日子酒馆里的趣事。”
“在此之前,我想走遍北境的每个地方。我向你保证,一年的今天,无论我在哪,我都会站在这里。到时候你可别嫌我在你这长住,吃光你的地窖。”
我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时间——一年。
这个具体的承诺,像一道光,瞬间驱散了芙蕾雅小姨眼中盘旋的不安。模糊的“尽快”变成了可期的“一年后”,漫长的等待有了确切的终点。
“好!好!一年!小姨记住了!一年后的今天,我准备好最大的馅饼,开一桶最好的蜜酒等你回来!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她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骤然点亮的星辰。那份沉重的不舍化为了带着泪光的笑意,她用力地握着我的手。
老布拉吉在一旁也咧开大嘴,重重地“嘿”了一声,独眼里满是赞许:“这就对了!有个准信儿才好!一年时间,够你小子把北境跑个遍,见够世面了!到时候回来,可得给老子好好讲讲!”
酒馆里剩下的几位熟客也纷纷露出放心的笑容,举起酒杯:“敬我们的战士!一年后,我们再在这里给你接风!”
“敬一年后的重逢!”我朗声回应,心中也因这个明确的约定而变得踏实起来。一年的时间,足够我去探寻整个北境,也给了关心我的人一个清晰的盼头。
离别的伤感,在这一刻,被一个坚实的承诺和对未来的共同期待所取代。我知道,从现在起,我的旅程不仅关乎个人的探寻,也牵系着瓦尔肯加德这间温暖酒馆里的一份殷切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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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的喧嚣直到深夜才渐渐散去,我回到了楼上的房间。那个装着伊瓦第盔甲的箱子静静的安置在角落。
“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趁早上路。”小姨的叮嘱犹在耳旁。
我脱下厚重外衣,仔细叠好放在床位的木箱上。简单的洗漱后,我钻进了温暖的被窝,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四肢百骸都诉说着渴望休息。
但闭上眼睛,白日的画面却纷至沓来:竞技场上艾沃尔最后不甘的眼神、国王深邃的注视、莉娅狡黠的笑容、布拉吉拍豪迈的笑声、芙蕾雅小姨含泪的不舍、耶尔玛送来的盔甲箱子……还有那个关于一年之期的承诺。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将清辉洒进房间。在纷乱的思绪和身体的极度疲惫中,我最终沉入了睡乡。
………………
“吱呀…”
迷迷糊糊中,听见房间的门被极轻地推开,发出细微的声响。一个带着熟悉清冷香气的身影,如同夜行的猫咪般,灵巧而迅速地钻进了我的被窝,从背后紧紧抱住了我。
顿时,两股温暖而柔软,充满弹性的压迫感清晰地透过衣物传来,贴在我的背脊上。她的手臂环过我的腰,纤细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脸颊埋在我的后颈处,呼吸温热而略显急促。
是芙蕾雅小姨。
我身体瞬间僵硬,睡意全无,但并未动弹,也没有出声。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阿吉……对不起……小姨不该这样……就是……就是忍不住……”
“明明才重新相见不久…你又要离开了……”
“再见到你时…我内心充满了喜悦,但是你说你又要离开…我心中的喜悦也烟消云散……”
“我好喜欢你啊…真的真的好喜欢…从你还那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可是你从来没有发现我的心意……”
芙蕾雅的告白如同寂静夜空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所有被忽略的细节,也让我整个人如同被冰封般僵硬。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石子投入我心湖,激起惊涛骇浪。那些过往的关怀、那些超乎寻常的亲密、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原来都并非单纯的亲情。
震惊过后,涌上心头的是巨大的混乱与无措。芙蕾雅小姨……她是我母亲的妹妹,是看着我长大的亲人,是如同第二个母亲般的存在。这份突然变质的感情,沉重得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该怎么做……
我不能伤害她,尤其在她如此脆弱的时候,但我也无法给予她所期待的回馈。
我装出一副熟睡的模样——调整呼吸,放松没一块肌肉尽量不然她发现我还醒着。可是我的心脏在狂跳不止,一下下撞击着胸腔。
‘睡吧,睡吧…就当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我在心中拼命默念,祈求着她能就此停下,祈求着黎明快些到来。
可她并未停下。温热的泪水持续浸润着我背后的衣服,低抑的啜泣声像细针一样扎在我的神经上。她就那样抱着我,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情感尽数倾泻而出。时间在黑暗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那压抑的哭声渐渐低微下去,变成了均匀而疲惫的呼吸声。她终于在这场情感的暴风雨后沉沉睡去,手臂却紧紧地依赖般环着我。
大脑如同烧开的汤锅,芙蕾雅的话语在其中反复翻滚、灼烧。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可怕,混合着她方才的体温和泪水的触感,织成一张无形而粘稠的网,将我牢牢困住。
从未觉得黎明的到来如此漫长。
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些许深蓝,再到鱼肚白,每一分变化都清晰可辨。我僵直地躺着,不敢动弹分毫。
差不多可以了吧……
我在心中默数着时间,估摸着天色已亮到足以支撑一个“自然醒来”的假象。动了动似乎被压麻的手臂,然后才像是刚从深眠中被唤醒般,缓缓地、带着些睡意地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最后,我用手臂支撑着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
整个过程,我都用眼角的余光密切关注着身旁的动静。芙蕾雅小姨依旧侧躺着,面向我原先的位置,呼吸平稳,一副沉入梦乡的模样。只是那略显凌乱的发丝间,眼角处依稀可见未干的泪痕和微微的红肿,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悲伤。
“小姨,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声音不大,恰好能“惊醒”一个浅眠的人。我看着她,脸上努力装出困惑和一丝被打扰到的茫然,仿佛真的对她出现在我床上感到十分意外。
芙蕾雅小姨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初时还带着朦胧的睡意和昨夜哭泣留下的红肿,但在对上我“困惑”目光的瞬间,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完全清醒过来。
一丝慌乱如同受惊的鸟儿般掠过她的眼底。她几乎是弹坐起来,下意识地拉高了滑落的被子掩在胸前,脸颊迅速染上了一层明显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阿…阿吉…”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我对视,“我…我…”
她语塞了片刻,飞快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像是在急速编织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我昨晚做了个噩梦…”她再抬起头时,已经努力挤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属于长辈的温柔笑容,只是那笑容看起来脆弱不堪。
“心里害怕得很…迷迷糊糊的…就…就走到你这里来了…想着看看你睡得踏不踏实…”
她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关怀,若非我亲耳听到了那番告白,我差点就信了!
但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和不敢与我对视的眼神,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对不起啊,阿吉,”她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浓浓的自责和羞愧,“小姨真是……”
我立刻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理解和一点点调侃:“原来是这样。没事的小姨,我睡得沉,都没发现。噩梦没什么可怕的,你看,天都亮了。”
我伸手指向窗外已然大亮的天光,试图将气氛引向平常。
听到我轻松的语气和全然“相信”的态度,芙蕾雅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松弛了一些,但脸上的红晕仍未褪去。她匆匆掀开被子下床,背对着我整理有些凌乱的睡衣,声音依旧有些不自然:“你…你赶紧洗漱收拾吧,我去给你准备路上吃的干粮。”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房间,没有再看我一眼。
房门轻轻合上,我脸上强装的笑容瞬间消散,只剩下满心的复杂与沉重。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芙蕾雅小姨身上的淡淡香气和昨夜泪水的微咸。我坐在床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起身。
洗漱,收拾行装。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当我背着行囊走下楼梯时,酒馆大堂已经亮起了灯。芙蕾雅小姨正在柜台后忙碌,将刚刚烤好的面包和肉干分装进油纸包。她的动作恢复了平日的利落,但刻意避开了我的目光,侧脸线条显得有些紧绷。
“都准备好了?”她头也不抬地问,声音平静,却失去了往日的温软。
“嗯。”我走到柜台前,将行囊放下。
她将包好的食物推到我面前,又递过来一个皮质的水袋,里面已经灌满了清水。
“路上小心。”她终于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我,眼神接触的瞬间又立刻移开,只留下匆匆一瞥中复杂的情绪。
“我会的,小姨,请你也保重。”我接过东西,郑重地说,“一年后见。”
“……一年后见。”她低声重复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擦过柜台表面。
老布拉吉还没醒来,酒馆里静悄悄的。没有再多的言语,我背起行囊,推开酒馆厚重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