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托尔吉尔注意到我的异常。
“感觉像是有人在窥视我，我也说不清楚，可能是错觉。”
托尔吉尔顺着我的目光望向那片浓雾，手不自觉地按在了"撕裂者"的剑柄上。
“不会是雾港的海寇...”
“不是海寇。”我打断他，眉头紧皱。
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像细小的冰刺，扎在我的后颈。仿佛有人在暗处细细打量我。
托尔吉尔顺着我的目光望去，浓雾依旧在礁石间翻滚，像是有生命般蠕动着。“这鬼地方确实邪门。我们还是快些离开为妙。”
我们催马加速，沿着海岸线疾驰。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如影随形，直到我们完全驶出雾港的范围，它才渐渐消散。
连续骑行到第二天傍晚时，我们回到了莫尔库维德。夕阳将村庄的木屋染成金黄，为这个饱受恐惧折磨的村落披上了一层温暖的薄纱。
村口竟聚集着不少村民。他们显然已经等待多时，一见到我们的身影，便发出了低沉的欢呼。
“托尔吉尔领主！海尔吉阁下！”村民们迎了上来，他的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感谢女神，你们平安回来了！”
“怎么样，我们不在的这两天里，父亲他有没有伤人？”托尔吉尔语气有些颤抖。
“没有大人，这两天夜晚我们看见老领主在村里游荡，但他并没有伤害我们。”其中一个村民回答。
“父亲…即使变成那样，依然控制自己不去伤害村民…”村民的回答让托尔吉尔松了一口气。
“是时候让父亲重新安息了。”
托尔吉尔高举“撕裂者”，向四周的村民喊道:“今晚，老领主将重新回到女神的殿堂，莫尔库维德将再次归于平静！”
村民们纷纷跪地，一些老人甚至流下了眼泪。这把剑对他们而言，不仅是英雄的象征，更是整个村落的精神支柱。
“为了莫尔库里尔的荣耀！”村民们齐声喊道。
我们举着火把，往森林深处的家族墓穴前进夕阳在我们身后缓缓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余晖照在"撕裂者"的剑鞘上，仿佛老领主瓦利在指引着我们前进的道路。
村民们沉默地跟在我们身后，他们的脸上交织着恐惧与希望。
抵达那片墓园。低矮的石墙在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兽脊背，被掘开的瓦利领主墓穴像一道狰狞的伤口，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墓穴深处，反而传来一声低沉、充满无尽痛苦与不甘的咆哮！带着墓土的寒意与死亡的执念，瞬间席卷了整个墓园。
“父亲！您忠实的儿子托尔吉尔，带着家族的荣耀‘撕裂者’回来了！请您安息吧！”托尔吉尔深吸一口气，面向墓穴，高高举起了家传宝剑。
一个高大、腐朽、身披锈蚀盔甲手持锈蚀的剑（墓穴其中的陪葬品）的身影，缓缓地从墓穴的阴影中踏了出来。
火把的光芒在尸鬼领主瓦利那身锈蚀的盔甲上跳跃，映出斑驳的阴影。它每一步都带着泥土簌簌落下的声响，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前排的村民惊恐地后退。
变成尸鬼的老领主瓦利，再次现身。但它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看向了他的儿子。
托尔吉尔脸色苍白，但高举家传宝剑的手臂稳如磐石。他直面着已化为怪物的父亲，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异常清晰：
“父亲！看着我！我是托尔吉尔！您的儿子！我带回了‘撕裂者’！我替你找回了家族的荣耀！求求您……安息吧！”
尸鬼领主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低吼，它歪了歪头，腐朽的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它似乎是在“端详”着托尔吉尔，又或者是在感受着那把宝剑上那熟悉的血脉共鸣。
“它……它好像认得领主大人……”一个村民低声惊呼，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
托尔吉尔看着父亲痛苦的模样，眼中闪过决绝。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他不再高举宝剑，而是双手平托“撕裂者”，一步步，坚定地走向那可怕的亡魂。
“托尔吉尔领主！”我伸手想要拦住他。
“海尔吉……”他侧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请求与信任，示意我无需阻拦。
我紧握剑柄，警惕地盯着尸鬼领主的每一个动作，准备随时出手，但我尊重托尔吉尔的选择。
托尔吉尔在距离尸鬼领主仅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已经能清晰地闻到那浓烈的腐臭。他单膝跪地，将“撕裂者”，庄重地奉上。
“父亲……您的荣耀，由我来继承！您的领地，由我来守护！请您……请您放下执念，回归宁静吧！回到母亲的身边，回到女神的殿堂中去吧！”
尸鬼领主僵硬地低下头，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家传宝剑，又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
它那持续的低吼渐渐平息了。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那只只剩下白骨与干枯肌腱的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撕裂者”的剑鞘。
“撕裂者”剑格上的宝石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柔和白光，那光芒如此圣洁温暖，瞬间驱散了墓园的阴冷与腐朽之气。光芒笼罩住尸鬼领主的身体，他链甲上的锈迹仿佛在光芒中消退，那狰狞可怖的形态渐渐变得平和，轮廓甚至隐约恢复了几分生前的威严。
它最后看了托尔吉尔一眼，那空洞的眼窝中，似乎流露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与欣慰。
“谢谢你……我儿……”
它的身影在白光中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最终化作点点莹白的光粒，向上飘升，融入了繁星点点的夜空，彻底消失不见。
墓园中一片寂静，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托尔吉尔依然跪在原地，双手捧着“撕裂者”，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滴落在古老的剑鞘上。但这一次，他的泪水不再是出于悲伤和恐惧，而是解脱与告慰。
良久，他缓缓站起身，将“撕裂者”紧紧抱在怀中，转向所有村民，声音虽然沙哑，却充满了新生的力量：
“结束了。我的父亲……安息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已久的欢呼与哭泣，那是解脱的泪水。
几位村中长者走上前来，恭敬地向托尔吉尔行礼，也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
托尔吉尔转向我，紧紧握着我的手:“海尔吉阁下，这次多谢你了，我欠你一份天大的恩情……”
“从今往后，只要你需要，只要我托尔吉尔尚存一息，莫尔库里尔家族及其领地上的一切，都将听从您的差遣。”
“当然，还有答应你的酬金，正如我承诺的，一分不少的都给你。”
我扶住他的肩膀，阻止了他。
“我履行了我的承诺，你也证明了你的勇气和担当，托尔吉尔领主。这就足够了。钱财对我来说多是身外之物，我更愿意砸碎戒指，切开黄金与我的朋友分享。”
托尔吉尔一脸诧异地看着我，他没想到我会拒绝这笔钱。他捧着钱袋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从敬重变为诧异。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将钱袋收回，不是放回自己怀中，而是郑重地塞进了我的行囊里。
“海尔吉，”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却异常明亮。“你说得对，朋友之间，谈酬金是侮辱。这些，不是酬劳。”
他按住我试图推拒的手，力量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是朋友的心意，是给你路上添置酒肉、更换磨损的马蹄铁、或者在某个寒冷夜晚找一间暖和旅店用的。如果你还当我是共历生死的朋友，就收下。”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我们相识以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甚至带着点年轻人狡黠的笑容。
看着他眼中不容拒绝的真诚和那带着些许赖皮意味的笑容，我知道再推辞便是矫情了。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收下了那个钱袋。
“那‘撕裂者’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会将它重新安放在墓穴中。”托尔吉尔的目光投向村庄西边那片如今已不再令人恐惧的森林，语气坚定而沉稳。
“但这一次，我会亲自布下更严密的守护。它属于这里，与我的父亲一同沉睡，才是它最好的归宿。直到……”他收回目光，看向自己坚定的手掌，缓缓握成拳。
“直到我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真正配得上这份家族荣耀的时候，我才有资格，再次将它拿起。”
我看着他，心中赞许。他不再急于证明什么，而是懂得了责任与传承的重量，明白了力量需要与之匹配的心境。
“你会成为那样的战士的，托尔吉尔。”我郑重地说，“而且那一天，不会太远。”
话音刚落，一股无法抗拒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连续几天的高度紧张、战斗和奔波的后遗症此刻彻底爆发。我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感觉眼皮沉重得像是坠了铅块。
“我们可以回去睡觉了吗？”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看向同样眼圈发黑、却还在强打精神的托尔吉尔。
“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你不困吗？”
托尔吉尔愣了一下，随即，那股支撑着他的紧绷气力仿佛瞬间泄去，他也跟着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极度疲惫的苦笑。
“女神在上……你说得对。”他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睡意，却差点没站稳。
“我感觉现在能站着睡着。走吧，回去睡觉，什么事都等睡醒了再说。”
我们两人，连同周围同样疲惫不堪的村民们，都发出了如释重负的轻笑。
补充:“Vin skal lofs orðum，ok vinfé gjöfum;
miskunn sakir，miskunnar leiti.”《埃达》——高人的箴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