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气鼓鼓的甩上门,他刚和父亲吵完一架。
如果不算他前个月偷偷溜了出去参加魔法学测试、导致乌鸦和野猪偷了他有生以来见过偷得最多的粮食后被关在阁楼中整整一个星期那次的话,他的父亲总共和他只吵架过三次。
那是一位好父亲,男孩总是这么想道,不过他不理解为什么在自己追求梦想这条路上父亲总是阻拦自己。
男孩收到了魔法学校的入学邀请——想想吧!他可以自豪的在同伴中吹嘘自己夺得头筹的测试和专业的魔法教育、而他的母亲在茶余饭后或许会有那么一两件值得停下她手上的工作,去向她的邻居们介绍的事情。
而男孩的命运即将被改写,他将成为绝代的大魔法使,和图达丝、和贤者二代一样留名青史,而不是过着这一眼能看到头的生活——
唯一的问题是,男孩的父亲非常反对。
天知道为什么他反对那些看上去像是天母的赐福的东西,即使他真的是一个虔诚的天母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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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悠闲的躺在大树下,望着眼前的湖面。
潮湿的天气让云缝中刺下来的光束显眼的插在湖面上,如果有什么鸟类栖息在附近的话或许值得去做一幅油画。
他已经放弃向父亲证明自己的能力了。
天母在上——虽然男孩并不信仰天母——父亲固执的反对那些深奥的魔法和模糊不清的理论。
而且父亲也非常反对贤者二世,简直能气到把胡子吹起来的反对。即使这样父亲也不愿意说出他讨厌这样一个带来颠覆性理论的英雄的理由,而是会在晚上悄悄站在门口看月亮。
说起月亮,就不得不提到那些兽人——据说他们就愿意相信月之神。但是他们却拒绝明摆着挂在天上的天母的慈悲。
男孩眯着眼努力的寻找云层的分隔处。通常在这样的时候、在午饭过后但是晚饭的烟还没升起来的时候,慈悲就会隐约出现在天上。
教会的人说那是天母正在观察人类是否还值得拯救。
男孩会用它来估计时间——慈悲之眼出现后就可以回家吃饭、过天空三分之一后月亮就会出来、然后就该睡觉。
一套精确的计时系统,不过也是一套无聊的系统。
现在一切无聊的转机都在出现,而男孩可不想拒绝它们。
男孩喜欢这样的湖,但魔法就应该是那种值得你放弃最安稳的生活去追求的东西。
男孩气愤的把他对魔法的憧憬告诉父亲的时候,父亲只是望着月亮更多的时间而没有还嘴。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父亲轻声说着,‘你会花费一生中最宝贵的时光在这种事情上,然而它像梦一样让你捉摸不透、让你焦虑和受挫,然而它只会狠狠的嘲笑你,然后让你发现你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男孩满不在乎的吹着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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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母亲不知道和父亲说了什么,父亲还是点头了。
男孩带了两身新衣服和一包铜币,又用脚扣扣他母亲偷偷缝在鞋子里面的一块银币,搭上了去王都的马车。
那一天阳光好的简直让湖面成了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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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的魔法学校简直比男孩的村子还要大、铁门甚至大过家里谷仓的门。
各样的人聚集在这里,像杂技一样卷发的或是看上去很闷热的带着兜帽的、长着翅膀的或是毛发一直覆盖到尾巴尖的、甚至还有矮人(即使真的和兽人比起来算是罕见)。
被天母所眷顾的、拥有魔法的才能的人被聚集在这里,以王的名义学习魔法的一切。
各样的理论从不认识的人口中,以不明白的嗓音和语言飘出来,男孩一时间有些恐惧。
‘我说、你也是新生的话要不要搭个伴?’女孩碰了碰男孩的肩。
她拎着几乎有她两个身体宽的箱子,以至于整体都有些倾斜。
男孩点了点头。
‘呀——突然被流放到这种环境可真是痛苦呀!’她挤到男孩身边,‘不过其实想想自己是来学魔法的又挺兴奋的。’
‘你…也喜欢…喜欢魔法吗?’
‘哈哈!我敢打赌在这里你可找不到不喜欢魔法的人——我是说,谁会为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搭上一辈子呢?’女孩腾出一只手,‘布维斯。你呢?’
‘洛瓦克。’他握住了伸过来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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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瓦克抓了抓头发,从他来这里两个月起就一直在学各种各样的魔法,以及那些听上去有些道理,但是仔细一想又没什么证据的理论。
布维斯悄悄地靠近,猛地戳着他的侧腹,吓得他几乎跳了起来。
‘…干嘛啦!’
‘哈哈、来看看你的进度嘛。’布维斯歪着头辨认笔记上的记录,‘话说你有些太认真了吧?我们入学才两个月呢。’
‘可是这些理论真的有够烦的。尤其是…那些算术的部分。’
‘拜托!我们是来邂逅那些魔法的,可不是那种枯燥的、该写到一整本能当砖头的书上去的东西。’她将一小袋液体放到桌子上,‘再说你不会真的准备研究什么贤者二世的未解之谜吧?连续几百年没有人破解的那个?’
洛瓦克打开储水袋的瓶口闻了闻,‘哇!是蜂蜜果茶耶!那家店一直很火爆的,你怎么挤进去买到的?’
布维斯摸出另一个储水袋灌了一口:‘我可和你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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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蜜果茶有很多家在买的店,不过洛瓦克和布维斯一致认为只有城西边挨着武器铺的那家才最正宗。那里有从兽人领地交易过来的茶叶、据说掺杂的果汁是矮人领土上的兽人种的、蜂蜜也是森林蜂的一种亚种产的。调和在一起的话是那种不会过于甜,只比水多那么一丝丝风味的感觉——这种细小的差异即使是大量快速饮入也不会感到甜腻。如果能用冰魔法冷却一下的话简直可以算得上有治疗功效。
可惜的是大部分人也是这么想的,抛开那些愿意自己真的拿原料制作的贵族或是王室们,这家店其实在这样的圈子里面算得上最火爆的那一批,以至于不少冒险者一提起果茶就会下意识的想到那家开了几十年的老木屋。
由于原料的稀缺,价格一般会高到洛瓦克一个月只有机会买上一回。
不过那仅限于能买到的情况来说。
即使真的有时间,洛瓦克也不想花上整个上午去排队,然后得到已经买完了的消息。
传说蜂蜜果茶如果密封些年月的话或许会变成蜂蜜果酒——老道的冒险者和那些四处流浪的人酒后会吹嘘的绝无仅有的美味。
不过两人绝对等不到这么久,实际上疲劳了一天之后想到还藏有一袋果茶就很具有诱惑了。用布维斯的话来说,能抵制住这种冲动的人绝对是被其他东西蛊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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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这种甘甜相比的话,学习的部分简直能称得上苦涩。
学校的三大块魔法板块中,理论部分简直是噩梦——他甚至没见过除了布维斯以外的任何人在任何一次报告中得到一份优秀的评分;与之相比实战和历史简直算得上最亲密的一批了。
实战只需要把具体的魔法成功放出来、如果有时机的话就即刻反击,说白了就是为了战斗专业化的课程。
而教历史的导师是长得像蛇一样的兽人,虽然少见的没有任何毛发的滑溜溜的身体会看上去很严格,不过其实是很友善的一位,只有在没有完成报告的时候才会用那种看猎物一样的眼睛去瞪你。
可是即使是布维斯在理论的课程中也仅仅拿到了堪称合格的成绩。
每回提起这个,她就会气鼓鼓的把所有的那些出名的理论大师都咒骂一遍。
如果恰好很久没有喝上果茶的话,咒骂的程度似乎还会翻倍。
王室希望出现一个新的贤者二世,能一人左右一整个战场的战局、同时还能开启一个新纪元的人。
但在他们看来简直是异想天开——一个瞬间颠覆了图达丝将近统治了八百年的心灵论的高峰、在那之后甚至还开创了流传到现在的学院制度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女神的眷顾到极致了。但贤者二世甚至还在那之上:整整两百年他的理论都没有解析完成,说实话留下来的疑惑比已经明确的部分还多。
如果不是天母教愚蠢的指控他颠覆天母的光辉、继而让王国和帝国相继追杀的话,贤者二世一个人说不定就能终结魔法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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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瓦克和布维斯并排躺在天台上呆呆地望着几乎快看不见的慈悲之眼。
魔法理论倒不是说没有什么建树,只是可行的方案多到没有人知道正确的理论在不在那些之中。
教会会坚持天母的恩赐和祈祷那一部分,不过布勒傅的实验稍微注意一点的人都会意识到。
如果不是天母的慈悲之眼正飘过去的话本来可以很轻松的证明它不存在的。
‘差不多该去吃饭了。’洛瓦克撑着地坐起来。
‘在那之前,’布维斯“嘿咻”一声翻起来,‘要不要练习一下那个能让水球定向射出水柱的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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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维斯虽然优秀到足够在这一批次中以最顶尖的成绩被称为【天才的魔法少女】,不过她其实对自己很不满意。
算起来来王都学习的进程已经过半,她几乎学会了所有见过的魔法,以至于洛瓦克会私下以“魔法百科”这种听上去挺不好意思的称号来打趣,不过她越来越不懂什么是魔法。
她学会了如何用大量的风聚集出旋涡的魔法、能快速的连发火球、甚至连治疗魔法也略有掌握,但是至于什么是魔法,她一无所知。
甚至布维斯怀疑连洛瓦克在这方面都比自己清楚,即使他的理论课程仍然需要自己的辅导才能通过。
她抬眼望了望灰白的天空,似乎已经在下雪了。
王都这种地理位置能下雪的机会可不多——如果不算去年一个毕业生为了完成他的报告强制下的那一场以外。
她拿起靠在墙边的辅助法杖,推门进入武器铺室内。
那样的法杖是洛瓦克送她的生日礼物,就在她抱怨完自己似乎看不清远处之后。
如果只追求魔法的话似乎有一个小臂长的法杖就可以很好的瞄准了,不过洛瓦克坚持说她需要学会用武器近战,才弄了这么一根长的比她还高一个头的东西(而且还拒不承认他弄错了尺寸)。
不过布维斯一想到洛瓦克拉着她去武器店的时候被迫用他鞋子里面的那枚银币来支付差额的样子就会咯咯的笑出来。老板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下嘴确认那枚的真伪,只好让她拿走了那根杖。
她考虑过在洛瓦克生日的时候送一把酷酷的长枪,最好还是超稀有的那种。
不过在看到镶着奥利哈克的枪的价格之后还是叹着气选了一把普通的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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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对东境大森林的调查刚刚出来,这才有人意识到魔族又开始入侵领土。
洛瓦克担忧的看着王都东边的城墙。
‘你说…会不会我们有一天也要去对抗魔族的前线上?’
布维斯自顾自的咬着面包:‘想什么呢?现在那群黏糊糊的东西还远在乌泊州呢,紧挨着的帕哥塔州的伯爵都不急,轮得到你?’
‘布维斯不讨厌战斗吗?’
‘唔姆…战斗倒是还好啦、不过指挥战斗什么的我完全不行哦。…话说你是刚在小组战术指挥上得了“优秀”来显摆的嘛?’
洛瓦克摆摆手:‘我只是单纯不喜欢战斗而已。’
‘那、去做指挥官怎么样?反正都要毕业了,不如提前想想自己的未来?’
洛瓦克仍然看着城墙,不过能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
‘比起这个,布维斯准备去哪里呢?’
‘哎呀~不好说呢。’她瘫在餐桌上,‘不如说我暂时还不想和这种生活告别呢——明明刚来的时候说是痛苦的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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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维斯很想问问那些兽人们他们准备怎么生活,自从之前兽人分裂之后那些肉食性的和素食性的就互相不待见了——当然明摆着说出这样的东西会也不会被认为是不尊重,不过知道的兽人至少近一段时间连“月佑”这种招呼都不会打了。
不知道以人类的身份能不能去兽人联邦逛逛。
不过也确实需要留意一下那些能同时接纳一个指挥官和一个魔法教师或是战士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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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维斯!’洛瓦克冲入她的房间。
‘大清早的…干嘛啦!’布维斯眯着还没睡醒的双眼。
最近刚刚开始研究毕业报告的选题,除了诅咒贤者二世发明了这种万恶的制度之外布维斯所有的时间都忙着找一种没有人研究过的魔法或是提升效率的手段,以至于睡眠严重不足。
‘额、抱歉!’洛瓦克背过身去,耐心的等到她穿好所有的衣服,‘魔族大规模入侵了!’
‘哈?…哈?!’布维斯刚想用水魔法洗脸,一个不小心打湿了一大片床铺。
‘已经有几个村子被攻陷了…据说反抗最激烈的一个村子被屠村了!’
她一下清醒过来。
‘那听起来还真不妙…我猜王室也会有动作的。’
‘一边吃早饭一边说吧,今天据说有热的面包。’说着洛瓦克向外走去,不过没走几步就被叫住了。
随后他转头的时候一个水球迅速覆盖了上去。
‘...在那之前,你最好也洗一洗脸吧。’布维斯叹着气穿起鞋子,‘话说你好歹进的是女生的房间耶!能不能别弄得和流浪的雇佣兵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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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在讨论这件事了。
在王都任何劲爆的消息都不会存过一个晚上,毕竟小巷子里面有的是那种带着兜帽售卖情报的人。
再加上从各种宿醉中的冒险者口中听来的故事和所谓亲眼见过的人的叙事,立刻就会变成魔族已经打到城墙外面那种危机。
紧接着就会是那些买皮质甲和武器的人趁机涨一波价、然后有什么雇佣兵或是冒险者就会开始护送业务…
但是更主要的是,这会产生更多的魔法职业,尤其是军职——某方面来说也不算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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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洛瓦克敲定他的毕业报告题材为研究冷热对魔法产生的影响的时候,已经有联系学校希望招人的领主和贵族了。
‘你已经开始做报告了吗?’洛瓦克打探道。
‘是啊…不过也没比你快到哪里去吧。’说说到这里布维斯捂着嘴笑起来,‘你知道有个人选题是研究贤者二代的理论解析吗?还是和算术有关的部分?’
洛瓦克咧了咧嘴。
‘我打赌如果再有十年这个理论还没有被突破的话就会被认定是错的。’
‘哼?——那我就赌不会好啦。’布维斯背着手哼起来,‘就赌一杯新的蜂蜜果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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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洛瓦克推开指导员的工作间。
他不太喜欢来这里,因为一般来这里都是因为他的报告出了些问题。
再加上指导员喜欢收集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又不太善于收纳,几乎可以从每一个角落找出四五样明显又不同文化的东西或是奇怪的书。房间整体极度的拥挤和堵塞,简直就像让他挤在巨龙的胃袋里面一样。
不过洛瓦克还是希望能找到合适的职位,能好过回家耕种的话就更好了。
‘孩子,坐吧。’指导员从厚厚的书堆中抬起了头,五只眼睛中的三只盯上了他。
‘我希望找一些职位…嗯,希望其中一个是偏治理的,另一个是偏魔法实战的。’洛瓦克纠结了一会继续道,‘这两个职位最好能在同一个州内。’
指导员“嗤嗤”的笑了起来——如果那能称之为笑的话。一张竖着的嘴从洛瓦克的角度来看不管是往左弯还是往右都很古怪。
指导员想起了昨天前来的一位女孩,他当时差点以为是迷路的孩子,不过她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幸运的是我已经花了一些时间在这方面了,你可以考虑前线一点的地方——比如帕哥塔州什么的。那里有一位子爵需要人对付可能会苏醒的冰龙、当然还有魔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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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洛瓦克和布维斯约好一起坐马车离开。
只是那个上午阳光不太妙,简直强到让人睁不开眼,大概如果隔个几十年回忆这样毕业的瞬间的话只会回想起一片纯白。高耸的王城在半坡上,洛瓦克不止一次想过站在那里看学院是什么感受——不过他知道那不现实。
布维斯曾开玩笑的讨论过要王室把塔楼外借给他们,因为那里离星星更近一些。
洛瓦克顺着王都最高的塔楼往下看,视线略过城墙和外围的树,然后是红瓦的贵族住的宅邸,然后落到这条笔直的通向皇宫的大道上。
远处布维斯正提着行李赶来。
她似乎连一掌都没有长高,现在已经比洛瓦克还矮上一个头了,不过箱子确实是旧了很多,以至于洛瓦克在考虑要不要明年花半袋子铜币买一个新的送过去。
布维斯气喘吁吁的把箱子扔上马车,然后又扔了一个水袋上去。剩下的两个水袋中她分了一个比较重的塞到洛瓦克怀里。
虽说是有些嫉妒对方有两个,洛瓦克还是满怀感激的接下了蜂蜜果茶。
用冰魔法捂了一路的饮料不管再有几次都会非常好喝。
不过这或许的的确确是最后一次品尝了。
他看向愿意载他们的车夫——拉着两匹上了年纪的马运着货物,以及一小队和他们一样的去边境的人。
马车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