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约一千三百年前,尤威还是蛋的时候,根据他的母亲后来所述,灾星就降世了。
那是人王艾格斯盖斯刚刚登基不久,据说巨大的震动一直传导到深到地下中层区的尤威的家里面。
大部分的能量被诸如岩石和泥土之类的东西吸收了,不过根据尤威后来拼凑起来的信息,大概是有那么一些恰好就穿过了缝隙,又恰好穿过尤威致密的蛋壳间的缝隙,然后打在他的身上。
尤威猜测那时候大概发生了什么,让他从和其他矮人一样生长、成熟、死亡的循环中脱离了出来。
而尤威不知道、大概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的事实是,一束高能的紫外线在灾星降世的瞬间穿透了地表,击中了他(那时候还只是受精卵)的细胞核中,让尤威第六条染色体上的一个胸腺嘧啶换成了胞嘧啶。于是这个本来没有用的短链恰好多了一个启动子,在这个还一无所知的生命的身上,星球上第一条端粒修复酶开始合成。在往后漫长的一生中,这条不断复制的基因产出的片段完美的抑制了任何组件——哪怕是生殖细胞——的衰老。用简短一些的语言来说,作为失去性别的代价,尤威成为了寿命远超任何精灵和史莱姆的生物。
于是尤威破壳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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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苏——、饭吃。’尤威的母亲总是这么喊着他的乳名,为一家四口摆上蘑菇。
尤威的妹妹总是跑在他的前面,然后挨个把每一个盘子嗅一遍,选取那个她最喜欢的蘑菇拼盘,所以尤威总是不由得觉得那些干巴的蘑菇只会出现在他自己的盘子里面,或许也是妹妹的杰作。
尤威的爸爸是一个酿造师,不过他也很喜欢那些吟游诗人——那是矮人称呼旅行者的方式、尤威喜欢这种异域风情——带来的小道消息。于是饭桌上总是出现那些关于什么人类的勇者或是兽人的开拓趣闻之类的故事。
不过这些信息大多数都是从兽人中转手得到的消息,也就是算上那些富有的高层,矮人对人类的认知仅仅只是一些毛发稀少的猴子的聚落。
尤威成年后接过了他父亲的斧头和职位,造了几乎一辈子的粗酒、得过几次表彰、远远的见过他们城市的头头两面、然后在孢子日准时舔舔自己的毛发去会见那些正值青春年华的姑娘们。
尤威(以矮人的标准来说大概)长的还蛮不错的,姑娘们会满意的用超低音哼哼着缠住他的尾巴,有一些大胆的还会在非孢子日的时候与他私会。尤威的妹妹在受够了哥哥连续六十二个孢子日带回来不认识的姑娘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嫁给了一个矿工,在产下一枚蛋之后她们就自动结婚了,尤威只记得他在妹妹的婚礼上见过的那个矿工比他壮上一圈。
数不清的孢子日后,尤威父母的尸体被推下了一个废弃的矿洞。作为夫妻的象征,他们被绑在一起。
再是数不清的孢子日之后跟着的是尤威的妹妹和他的妹夫。她们很幸运,因为她们是最后一批被投放入那个矿洞的尸体——在那之后矮人为了防止水晶虫过渡繁殖,用大石头封上了洞口,换了一个更加空旷的洞。
不过尤威始终没有结婚,也没有让任何雌性为她产下后代——显而易见的,他继承了父亲的放荡不羁。
在那之后尤威花了一段时间走遍了每一个洞穴、每一个城市,试图弄清为什么自己还活着,直到见到尤威还会惊讶于他的寿命的人也全部消失。
到这里人类——也就是那些迟缓的巨大的猴子——终于派了一只调查队到矮人的国度来。主要目的是宣传一个叫卡帕尼的人创建的所谓“天母教”…宣扬一些关于灾星和所谓的神的联系。据说他们为这种东西和兽人大打了一场,就在东边被称作“山”的超大号土堆那里。
尤威知道当任的矮人王谈论了一些交流事项,不过当时他没弄懂不知怎么的树脂和矿石就变成了木头、衣服还有豪华的装饰。
然后又不知怎么的,矮人突然就开始用人类的纪年法,叫做联合洲历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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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后的事情尤威终于知道了,因为从联合洲历二十八年开始,他成为了矮人王。
在外人看来尤威仍然是那个帅小伙,只是尤威自己知道矮人王的座位总是硌屁股——那是委托人类设计的、确实不太有矮人的尾巴的位置。矮人王推行了一些关于改进采矿和制酒的规范,然后加速了一些贸易。
在他当任的头一百年内遇到的最大困难,大概就属图达丝了。
那也是矮人王第一次亲眼看到人类的雌性——她的胸肌比其他雄性更大、每当她笨拙的尝试矮人语的时候那些东西就会随着她憋红的脸晃动。最终矮人王反而是比她先学会人类语言,图达丝也就放弃了发那种对她来说超尖锐的声音。
图达丝穿的很简陋,虽然是矮人不常见的布料,不过从手感上也会摸出来不是那种非常精贵的东西。尤威猜测她大概在哪里都不受待见。
图达丝似乎很高兴和尤威在一起,她说能顺利和矮人用人类语交流的机会可不多。
图达丝喜欢新鲜的事物,尤其喜欢那些她弄不懂的事情——她乐意花上整整一个孢子日来用各种方法试图证明一些明摆着是错误或是正确的结论。不过她不喜欢天母教,总说那些喜欢这些的人本身和喜欢故事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作为一个人类而言,学习矮人的体系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即使是尤威这样没什么心的也能看出来人类在构造上有太多和矮人相差的地方,是名副其实的劣等种族。
图达丝的鼻子非常不好,想要嗅到矮人用气味记录下来的东西就要凑得非常近才行,每到这个时候她的气流就会呼到尤威的脸上,弄得硬甲痒痒的。
不过图达丝说尤威的味道和其他人不同,更像那种泥土刚刚翻开的湿气。
尤威有些不快,因为他知道图达丝在感受一些他一辈子无法理解的东西,这种样子就像是有人在你面前弄了团火,然后非要跟你说是水魔法一样。
而且她也很高兴,不知道为什么高兴,就是见到什么都会小小的吃一惊。
图达丝待了二十四个孢子日,吐槽了六遍(或者是八遍?)难吃的蘑菇,然后就走了。她给了尤威一个礼节性的拥抱,说是要去精灵的领土逛逛。
尤威用鼻尖碰了碰她的脸颊,比任何矮人的都要软、还有就是超级烫,像滚烫的岩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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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图达丝根本没有回来过。在更多的年后她托人送来了一些信件——用矮人语镂空信纸写出来的。图达丝说魔法的根基在于想象,而不是向着天母祈祷…显而易见。
她详细的介绍了一种叫“心流”的魔法体系,被尤威甩给了手下、然后不久后出现在了矮人的教育中。
大约在那个时候,矮人已经有在宣称尤威是领导矮人最合适的人选、是对死亡最大的胜利之类的标语,这之后几乎有接近永恒的时间尤威的地位没有丝毫的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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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威再次见到图达丝的时候已经是以尸体的形式了。
行商并没有详细描述图达丝究竟是自然死亡还是被所谓的“天母教”杀害的,因为他只见到了图达丝的一节小指骨。
指骨比她的脸颊更加冰凉。
尤威体会到了一种异样的情绪,让他的内脏仿佛揪成了一团。他不知道是不是图达丝打趣的时候提到的“羡慕”…还是“爱”、或者是“嫉妒”——矮人的情绪似乎比人类少一大截。
后来尤威找到了一处偏远的城镇的偏远的矿区,那里有一片自然沉积的湖。尤威最终决定让这节骨头进入湖中,免于任何水晶虫的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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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人类为了图达丝的理论争吵不休,分裂出了两个国家,北边称自己叫帝国,南边称自己叫王国。不过尤威早就放弃关注人类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想想看,北境出现的更加纯净的矿物、魔族打从西边来、兽人在边境不断闹事…’尤威锤着桌子,试图让那些想要更进一步拉近和人类其中一方的人闭嘴,‘…哪一个不比区区一个还在信仰神的猴子种族重要?’
尤威的直觉是对的,大约在联合洲历两百年的时候,兽人中的食肉派掌控住了整个局面,随即开始肃清食草派。那时候尤威可以毫不犹豫的说任何一个上城区的矮人,只要想去做,就保准能花上小半个月的薪水从兽人联邦或是人帝国那头进货一个完整的草食奴隶。数十年内这些兽人在矿洞和酿造厂中过劳致死率几乎达到了三分之一,虽然比帝国稍小那么一些,不过仍然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数字。
这些兽人的尸体被统一投放入矮人探窟历史上发现的最大的地下洞穴——大裂缝之中。
尤威曾经去过那边一次,说是裂缝或是洞穴,倒不如说其实是悬崖。即使尤威的空间感知能力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练已经能分辨出五十步开外的人的每一根手指,也丝毫照不到裂缝底部。一些矮人把这里称之为通向死之领地的入口…实际上后来除了超越死亡的尤威以外,所有人都对这个空隙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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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威当时已经准备好几乎大部分的资源来开发这个洞穴,他十分迫切的想向矮人证明世界的尽头并没有什么神或是死亡。只是在那不久后兽人就对矮人宣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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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尤威的办公室变成了矮人最机密、最核心的指挥中心。大量的用泥水随便糊上色的粗布当成军装的指挥官在这里聚集,拿出那些现在来看几乎可以称之为送死的策略,然后带着更加细节的讨论结果出门。
矮人的战争策略非常简单:所有能动员的矮人将会分成两个部队、较大的那边会在每一个晚上进攻敌营,从战场外一直挖到那些愚蠢的兽人指挥官的脚下,然后跟着命令一同破土而出夜袭——通常来说这种不定时的攻击能强迫那些兽人晚上留下足够的人手守夜,将大部分敌军的作息时间拉到同一条线上面来。更小的队伍一半是四个或者六个矮人组队,尤威命名这个计划为“刺刺果”——这些精英会直接带着他们容身的那一小片空间,挖土到敌军核心的地下去,直接刺杀敌方首脑,就像刺刺果爆开那样猝不及防。
这场拉锯战并没有持续多少年,在他们最大的战场上,通常都是兽人白天攻下地盘,矮人晚上再抢回来。这样持续到几乎每一寸土地都被犁了个底朝天后,战争就停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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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说矮人赢了(虽然尤威衷心希望如此),而是兽人不知道怎么搞得,去洗劫了边境的一个村庄,造成的后果就是一头不知道哪里飞来的龙在矮人连声都来不及发之前就用超高的吐息烧干净了周围的土地。
在地下的前线指挥部几乎是被烟熏死的…上面还在和兽人纠缠的那部分融化到几乎要结晶了。
这是联合洲历214年,大概尤威会一辈子记得这一年。
他的心腹部队损失超过八成,随后的十二个年头内粮食、酒、矿物…不管什么产出都几乎是腰斩,一度要搬空整个矮人国家储备仓库。因为没有买卖无法生活而选择逃离的和选择自杀的比例相当,最严重的几年需要尤威带人晚上蒙着眼睛上地面去摘果子。
不过相对来说的好消息就是,据后来的调查而言兽人的军队损失比这还严重——事实上第二个月兽人就着手了议和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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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六个护卫的包围下,尤威骑着最快、最健硕的蜥蜴,趁着月色前往兽人的国度。
那里的人普遍比尤威高上一倍,而联邦最困难的地方就在于,对尤威这样一个几乎没见过兽人长什么样的人来说,他分不清具体那些带着翅膀的是兽人,还是皮肤光溜溜的是兽人。
尤威和一个自称是兽人联邦的代言人见了面。
那是一个打从一眼看上去就会钦佩的兽人,皮肤被光滑的鳞片覆盖,身体能盘成几圈的同时眼睛像是盯住猎物一样狠狠的盯着尤威。好笑的是后来尤威才知道代言人甚至会和别人炫耀自己的腹肌——也不知道对蛇的上位种来说腹肌到底长在哪里。
‘…矮人王。’兽人的代言人这么开口道,‘我作为兽人的领袖,想要和你们停战…我认为有更加紧急的事情需要解决——比如那条龙。’
‘是这样的,我亲爱的朋友。’尤威靠在椅背上,一边嘬着兽人的茶水一边点头,‘或许是时候我们该承认,我们彼此都输了。’
‘喔、这真是一次坦诚的对话…上次见到一个坦率的矮人都不知道是几百年前了。’代言人竖起了瞳孔嘲讽道,‘不过…我想你说的对。而更要命的是,那个村庄似乎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邃…大概比我国最机密的机密还要深邃的多。总之——我会负责说服联邦那帮老顽固们停战、然后更加细致的联军文书、’他打了个响指,让身后的人递上来一卷镂空的纸,‘我们已经起草好了。’
尤威浏览了一遍那些军令,这次起码是翔实的计划了。
‘希望那条龙不是什么…额、灭世天灾——你们是这么称呼的?’
‘差不多,不过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东西,在所谓的灾星出现之前说什么都是惘然。’代言人托着头叹息着,‘该死,对付那条龙我们兽人的射程完全不够——能给翼膜造成擦伤就该万幸了。’
尤威指示手下收好那些文书,转身朝着离去的门廊走去。
‘…尤威。’
‘怎么了?’
‘尤威…’
‘操、我他妈听见了!不要像喊恋人一样喊我的名字。’
‘抱歉…只是——这是我个人的请求、如果有什么兽人用考察的名义偷偷溜到你们那边去的话...还请留他一命。我知道着对刚刚结束战争的两边来说很荒谬,但他是我最好的兄弟了。’
代理人低下了头。
如果尤威没记错的话,在他和代理人的会面中,那是代理人唯一一次低下高昂着的扁平的头。
尤威摆了摆手,领着护卫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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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洲历249年,这一年魔王绯涅斯称帝。
即使长居于地下,随着各种小道消息和谣言的传播魔王的画像还是贴满了大街小巷。
本身镂空做出来的图像精细度就不高,再加上各种谣传,魔王已经变成了长有七八只角,六条手臂还有两只尾巴的怪物了。
一张更加详细的、附有确切的魔王的信息的报告就好端端的躺在尤威的办公桌上。
‘绯涅斯…据说是精灵族最后的旁裔,和魔龙签订了契约,单靠一人一龙的魔法轰炸就能抵挡住矮人和兽人的联军吗…看上去倒是和那些猴子没什么区别。’当任矮人军队总督摊着手将这份资料的抄写本丢到桌子的另一角去,‘尤威大人那天说过的“魔龙不是天灾”之类的东西看来是成真了呐。’
‘魔王的魔法似乎还在龙之上…真见鬼。’
‘不过这时候一般都会有传说的勇者来救场的吧?或许我们现在去查查的话勇者的蛋就躺在尤威大人脚下的某个育儿所里面喔?’
‘克蛮佐!’尤威气冲冲的尖叫道,‘我警告你、不要以为你是军队总督我就不会惩治你的失言!矮人勇者的出现只会证明矮人和那些猴子、和那些动物一样是有上位的神的…但你不要忘了我们的荣光来自哪里!你的先祖没有废物到那个程度!’
尤威深呼吸了几次,然后试图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再说上次人类说出现了勇者,实际上也就是一个奴隶的毛头小子推翻了暴政而已…关键证据的勇者的圣剑倒是从没有人见过——这不就是说明统领所有生物的神什么的压根不存在吗?’
‘总之、我下个孢子日之前一定要看到军队的伤亡数据、还有蘑菇余量的储备!交不上来报告的全部赐死!’
总督走后尤威又一个人面朝镂空的窗户停留了更久的时间。
这会儿上城区外面正在下雨,大概可以推断出地表是倾盆大雨吧。
他又想到了埋葬图达丝的那个湖,那里比任何地方都要平静、似乎可以忘却一切一样使人感到舒心。
即使过了这么久,尤威仍然能想象出来图达丝对这种情况会怎么办——很明显的就是耸耸肩然后继续去看那些显而易见的结论。即使有人拿着刀架到她的脖子上去,大概也不会有什么让她恐慌的吧。
尤威听说人类能从星星的排布中推演出未来,不知道洞穴里面那个地方能不能有同样的作用。
魔王向矮人送来了一份屈辱的议和书,几乎是奔着要把矮人全部变成奴隶去的,理所当然的被尤威拒绝了。他有理由相信兽人也收到了同样的信件——甚至人类可能也有,只是不知道兽人的代言人是不是会临阵倒戈。
他默默在心里祈祷龙赶快厌烦这样的生活,这样只要对付魔王起码能轻松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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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番话倒是没有像上次那样应验,根据尤威后来的回忆,二十一年后灾星就降世了。
即使没有出去看也能感受到地动山摇,冥冥之中皮肤还有种刺刺的感觉,就像躺在一个巨大的刺刺果内部一样。
如果说稍微有一些庆幸的事情的话,那就是魔王似乎采用了相当保守的战略。
整个魔王军的推进一直维持在某条线附近,大概有从魔王城挖地道一直挖四个孢子日那么远。
剩下来的事情是尤威根据结果反推的:
龙(或许还有魔王)用了某种强有力的魔法,将整个魔王城连带着周围的土地罩了起来。这个罩子一直延伸到海上去,即使兽人的军队从完全相反的海面上进攻也没有任何效果。
所有进了这个罩子的人,再也没有出来。
不管是军队还是平民,不管是兽人还是矮人…指挥官们目睹那些实验体踏入模糊不清的罩子,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即使是从地底下挖洞,让蜥蜴或是水晶虫系着绳子爬过去,最后拉回来的也是断了的半截绳子。
最终过了三十多年后,尤威不得不宣布放弃。一方面是既然魔王不打算灭绝所有的生命,那么就当这片土地上独立出了一个新的种族就好了;另一方面,矮人的产卵率和死亡率完全乱套了,如果在打个十年,矮人国就会完全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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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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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看倒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矮人又有充分的时间来发展自己了。
于是那些闲置已久的酿酒厂和矿区再次开始运转,老旧的铜零件被铁零件替换,然后新上任的矿工和酿酒工再将那些必需品从底部往上分发。
尤威抽了一点时间来决定那些食草兽人的去向——毕竟他们并不适合生存在地底下,那些向阳的生物就和虫子一样,倘若不给他们阳光他们就大肆破坏,自己去开掘向上的道路。
长久的思考和更多的会议之后,尤威决定让那些食草兽人独立。他们将作为矮人的附庸占据地表的世界,按时像尤威进贡食物和织品。
等到那些生物牢牢的利用起森林和平原之后,即使是中层区的矮人也能每个孢子日享受更好喝的果酒和面包了。于是矮人的版图在其他国家看不见的地方几乎拓展满了每一寸土地中的每一个洞穴。
尤威指挥修建了第一版的地下蜥蜴车系统,作为向人类马车系统的学习。这一版链接了六个主要的矮人城市,双向的车道方便蜥蜴快速的运输物资,也有专门供矮人转移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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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威终于下定决心开发大裂缝了。可是等到他真正领着一队探窟专家站在大裂缝的前面的时候,才开始感到有些拿不准。
大裂缝就在王城不远处,甚至通过一个灌水的洞就能直接游过去。可是那里除了裂缝最浅的位置有成簇的水晶和水晶虫的亮光之外,几乎底部是完全漆黑的。
站在大裂缝的一头只能隐约看见另一头崖壁,向两侧看过去的话连终止在哪里都不知道。
‘第一队、拿着绳子下降。’尤威这么吩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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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裂缝整体来说(已经探明的部分)完全是垂直的崖壁,这也是绝大部分矮人头一次看到那些兽人和人类称之为悬崖的东西。
大约向下两个城区的深度之后,碎石逐渐会多起来,然后互相之间联结成整块的石头,最终探窟家们只会失望的发现大约从三个城区的深度开始已经变成完全的岩石了。
矮人需要先用绳索降下去,然后在合适的为止插上铁制的杆,才能创造下一个落脚点。
大约四到五个城区的深度的地方坡度开始逐渐缓和,最终峭壁停在了一方大约六十个矮人连排那么长的平台。再往下的部分又是几乎垂直的下降,尤威称之为“内崖”。
平台一直延伸向两侧,最窄的地方需要矮人先在石壁上凿出凹槽放尾巴才能在过去的时候保持平衡,不过好消息是总体上来说尤威还没有听到平台在哪一侧终止的情报。
于是在这个平台之上,矮人建立起了第一个营地。
这就像是人类喜欢做的远征,他们组建相似的小队,然后进入森林或是峡谷,在高地建立一个营地,然后再分出一个更小的小队向前探索。
这个营地后来被称为“基瓦呶平台”。
尤威是第二批下降的,和他一起下降的还有两周份的粮食和水源。
他坐在嘎吱作响的纤维摇篮里面——不过说是摇篮实际上也没有护栏,只是一块软板子在四个角系了绳索而已、倘若四条中的一条突然断裂的话,大概矮人的不死神话也就能正真去面对死亡了。
直到尤威正真两只脚和一条尾巴都搭在平台的地上的时候,他才打心底舒了一口气。
周围的矮人都在拼命的抓着凸起的岩壁,似乎是预防着那些本不因该发生的岩体脱落之类的事故,不过尤威知道自己得做个榜样,于是他在两位护卫的搀扶下向内崖望了一眼。
坦白的说时隔数百年,那是尤威第一次感觉到兴奋、还有所谓的活着的美妙。
如果按照贤者二世的比喻、图达丝长眠的地方是在匀质、同向的“斯贝斯”的话,这里就是那个空间的最终结局、一切存在消亡和冷却的终点…即使强如水晶的光也分毫不能向上传递。
尤威继而猛地抬头看去,上面矮人大部队拿着的水晶照明已经小到需要用旁光才能分辨出来了,这个距离即使是尤威也听不清上面在干什么。
修整的孢子日期间尤威带着众人找到了一处还算宽广的地盘,上面的崖壁是向外的,因而也不用担心上面掉下什么来。
这里陆续用运送过来的泥土混着石头堆砌起了几栋屋子,用来作为本营。
在这种连矮人都会觉得黑的地方实话说要是有人不觉得压抑,尤威愿意直接让他越级称为领袖。正因为如此,一些比较激进的**尤威也不得不选择性的忽视。
‘住在东边的猴子的种族——是的,我说的是人种——热衷于攀登突出地面的巨大岩石堆、站在岩石堆的顶上看到的距离足够我们挖掘数百个孢子日。’尤威一边踱步一边做着最后的演讲,‘尽管他们说顶上比最深的矿洞还冷、比最小的石穴还难以呼吸,但是他们却热衷于做这种事情、征服这种他们叫“山”的东西。人种生活在无边无际的“空”之中,因而对它们而言岩石的厚重才是有意义的…反而言之,对于生活在岩石的缝隙的我们、伟大的矮人而言,此刻正是我们征服“山”的时刻——从今往后,地下将对我们敞开一切怀抱。’
尤威没有去管那些兴奋起来的人群,在这种时候兴奋是好事,只是他实在是没有那个精力。
再往下的旅程,尤威觉得得参与到打头的那一批次中去。
如果说有什么能让一个统治了一个国家长达六百年的皇帝不甘心的事情的话,那必然是面对未知却放弃第一个见证的悔恨了。尤威无论如何不想让这份喜悦留到在从回来的队员的报告中才爆发。
他默默的系上了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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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向下由于没有泥土作为缓冲平台,进度要慢的多。
尤威只好先用凿子在石头上凿出凹槽,然后上面的矮人才能踩着凹槽下降。
这种情况持续恶化,直到尤威根据硬度判断应该是出现了类似奥利哈克这样的超硬度金属。
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尤威身上系着的绳子已经将周围的肌肉累的像石头一样硬之后,他终于找到了受力点——第二平台“玛索狄克”窄到与其说是平台,倒不如说是崖壁和崖壁之间的错位。
上面已经没有矮人下降了——后来尤威了解到当时紧随其后的矮人只走了一半多的路程就头晕目眩,几乎是半昏迷着被拉上去了。
趁着身上的绳子还有,尤威在崖壁上做了个记号就继续向下探索。
从“玛索狄克”平台向下岩壁再次开始向内收缩,然后这样收缩的结果是——一个晶洞。
不是像宁静的湖畔那样的星星点点的水晶,而是长到和尤威一样高、比他还宽的水晶簇…天知道要是把这些东西带上去该值多少。
尤威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这里的光芒太过于强烈,以至于他回忆起了跨在蜥蜴身上在户外奔驰的情景。然后当尤威开始听的时候才真正的惊讶道、整个地面几乎已经晶化、像是兽人描述的“结冰”一样光滑、平整。
尤威上去的时候,迫于负重仅仅待了手掌大小的水晶。根据后来的测量,这种水晶纯度极其的高、对其灌注的魔力就像是朝着裂缝扔石子一样有去无回,丝毫感觉不到上限…是当之无愧的矮人国宝般的存在——现在大概也躺在矮人国库的某个地下室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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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结果来看对大裂缝的探索无疑是成功的,一度成功到尤威当时戏虐的“地下敞开的一切怀抱”几乎霸占了媒体一整年的目光。不过尤威本人倒是不怎么满意——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使是到了那个深度,地下也仍然仅仅是露出了小到不能再小的一角…而这一角带来的那块水晶几乎完全改变了当时矮人对水晶成因和容量上限的推论。
可以近似的认为,这块水晶对矮人来说是无限大的。
后续再组织的探窟中,只有两人到达了第二平台,完整的描述出了尤威当时刻画的记号的形状。他们被授予了矮人国度最高荣誉,享受了几乎一辈子的高档面包和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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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洲历501年,魔王的策略从被动转为极端排外的主动战争。于是尤威再一次坐到了兽人联邦的会议室中,这一次来的还有人类的代表。
魔王还是那个魔王,魔龙还是那个魔龙,只是史莱姆的大军像海一样压过全境,它们比龙的吐息做的更绝。
要比喻的话,就像蝗虫一样,数量几乎十倍于三个种族军队的联合、难以杀死、移动迅速…甚至还对魔法几乎有高到不可能的抗性。
矮人的下官报告他们在地下发现魔族、人类声称它们大军在东边,兽人亲眼看着史莱姆从山的这头铺到那头。
‘糟透了。’尤威叹着气将资料递还给兽人的代言人——新来的代言人大概只在生命的路上走了一半,乱糟糟的头发几乎让他的脑袋比旁人大上三倍…只是他似乎缺少前人的冷酷和精明。
‘联军的一切事项我就不多做赘述了…’代言人耸耸肩,‘毕竟可以直接照搬上次的协议——’
‘驳回!’人种方代表锤了一下桌子,尤威从他披肩上的勋章认出那是帝国方面的代表、傲慢的和帝国本身一样,‘那我们东边的魔族谁来解决?丑话说在前头、皇帝愿意为讨伐天灾贡献四成的兵力、我们不会给更多了。’他插起双手,丝绸手套相互摩擦不由得让尤威皱了皱眉。
‘…帝国是要放任天灾吞并半个大陆?如果阁下觉得不接壤等同于没有威胁的话那还是请便吧——只是、上回帝国私自派遣天母教会的攻击力量大规模进入联邦边境、可不要指望我们记性差!’
‘既然你要提这件事、’帝国代表重重了敲了三下桌子,‘那帝国倒是要好好问问,兽人异教徒的责任在谁?月主教是否有能力管好兽人的嘴?’
……
最终协议还是修修补补的完成了,只是即使是尤威这样视力不好的矮人也能看出来人类方实在是不怎么满意。好在大军也是将将凑齐了,借着地形优势至少魔族的大军推进的脚步停了下来。
可是等到尤威真正看到伤亡数据和最前线报告的时候才发觉(大概那时候其他两个种族也才刚刚发现),给了魔王长达两百年的缓冲期绝对是致命的错误。魔王的技术几乎是断档领先——他们有能发出比太阳还亮的光的石子、有黄绿相接的致命魔气和只要沾上一点就会烧起来的水,还有能发射超高速度铁块的铁桶…尤威连哪些是魔法都不能判断。
虽然现在身处兽人中心的中心、面前是数百年不变的漆黑的潮湿着的地下,尤威还是疑神疑鬼。他不敢赌魔王还有什么拿手把戏没用——或许那些该死的魔物可以瞬间移动到他的身后、就像多年前他让他的军队对兽人做的一样?
‘操!什么叫两军还没接触我们就伤亡了一成?!…给兽人写信、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情报!该死!’
兽人没有透露(包括矮人的情报部门也没有收集到)任何关于魔王的技术的解析或是任何的看法,实际上任何一个走进联邦的人都能感受到弥漫的几乎压实了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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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回来的消息只有一个——
勇者已经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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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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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是一个毛茸茸的雌性生物,会说一点矮人语言。
勇者的声音非常好听,不过温度比不上图达丝的暖和。
尤威亲自接见了她,选了一个半开放的山洞,这样双方都不用迁就那么多。餐饮用的是兽人刚做的全麦面包和葡萄精酿的酒——老实说这些东西即使是尤威尝过的次数大概掰着手指头就能数的过来。即便如此,几倍有些涩嘴的葡萄酒下肚之后,尤威还是下定决心往勇者的背包里面多塞了一瓶酒。
勇者——还有跟在她身后的枪术师和魔术师伙伴——带着来自兽人联邦、帝国和王国的问候,将从矮人的土地上跋涉前往魔族的腹地。
‘…勇者、和吾说实话,你觉得到目前为止吃力吗?’
尤威盯着她破旧的皮质半身甲和厚重的铁鞋,想象着她套上放在一旁那套几乎破出洞来的全身的铠甲后会有多么滑稽,终究还是换了个委婉的问法。
‘是。’兽人欠了欠头,‘对大量的群体魔物比具有核心的指挥魔物更加轻松一些,不过有在下的剑和在下的伙伴、想必斩杀魔王指日可待。’
‘…吾能看看你的剑吗?’
于是勇者从左脚边抓起剑,经由侍卫递给了尤威。
拔出剑的一瞬间尤威就确信了,这是一把可以打倒魔王的剑。
侍从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不过显然他没有理解。
锋利的不是奥利哈克的剑身、不是黄铜和铁浇筑的剑柄…那些东西对于一个武者来说再合适不过了,但是配不上勇者。
剑上镶嵌了六颗眼珠大小的碎钻,
——和国宝一样的淡紫色。
‘这样啊。是把好剑…不、是把能斩杀魔王的剑呐。’
尤威不得不承认似乎神真的具象化到他的眼前来了,因为那绝对不是随便什么运气好一些的家伙能捡到的剑。
‘借您吉言。这是在下从远居雪山的——’
尤威摆摆手:‘详情吾就不打听了…护卫——把勇者和她的伙伴的护具修复一下…不,直接从吾的国库里面适配几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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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又在境内待了几天,尤威吩咐那个侍从护卫之后便脱身前往下城区吩咐护甲的事宜。
临送别前,勇者终于是穿上了几乎纯银的锁链甲。
在尤威临时的王座前,侍从站了出来,支支吾吾的表示自己也想为国家贡献一份力量。
尤威撇了一眼他笨拙的晃动着的尾巴,然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勇者。
恰巧月光打进洞内,这时候矮人们才能勉强睁开眼睛捕捉到勇者的色彩。
那是鎏金的颜色,柔顺的毛发几乎没有任何一个涡旋,在灵动的尾巴上汇聚成一个点。
于是尤威懂了侍卫的心思。
‘吾准你侍从勇者…展现矮人的荣光吧。’尤威慎重其事的拍了拍侍从的前大臂——他听说人类任命要职的时候是这样的。
为侍从准备的东西只有精铁制作的短剑,插在用皮革制成的鞘里面、用布包裹着,一件只露出嘴巴和耳朵的雨衣,还有同样染黑的布料制作成的眼罩。
‘等你回来,吾便授予你矮人史上第三个最高荣誉…现在——去吧。’
侍从依次和勇者以及她的两个伙伴碰了碰拳,最后谢了一次尤威,然后踏出了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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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威对于勇者的记忆在常年的摩擦中剩下的不多,只知道勇者本人至少是晚年过得挺安详。她来拜访过两三次,然后再次听到消息就是传闻了。至于勇者身旁的两个护卫,尤威连名字都想不起来。
勇者的征途到第十年的时候,一行人的情报已经非常少了。倒不是说她们式微或是伤亡,只是深入魔王腹地之后能传出来的消息简直和大裂缝中传上来的光一样少。最多也就是得知几人现在活着,然后兽人联邦再根据发信的间隔和气味来推断几人的大致为止。勇者言说斩下了魔龙的首级,并随信附上了龙的鳞片。
刚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尤威简直都要蹦起来了——几乎是同时总作战室里面传来军队总指挥的高歌赞颂。于是那一段时间的孢子日提前了,尤威也很欣快的为军队追加了两倍的预算和人员。
联合洲历575年,魔王被斩杀于城东边的峭壁上。
魔族的大军在没有了主心骨之后溃败的异常迅速,中后期尤威的士兵已经不需要强制从那些矿工或是酿造师里面征了,几乎每一个前来为矮人的荣光奉献的都是勾着肩唱着歌去前线的。
撒路克是矮人史上第四位被授予最高荣誉的人,因为她带领的队伍比兽人和人类都要早的进入了魔王城,俘虏了整个南城的居民。
出乎意料的几乎每个魔王的子民都异常的镇定和忠诚——有关魔王的事情、有关天灾的事情连一丝一毫都没有透露。不过万幸的是在兽人和人类的宗教不知死活的决定将魔王城一切为止的技术和魔法全部销毁并以废墟的形式封存之前,撒路克运走了一些她觉得关键的部件和机械。
虽然直到尤威的记忆尽头为止矮人和其他任何种族一样都是一头雾水,不过他们有了即使在地下最深处也能直接燃烧的炼铁炉、一台坏掉的发射铁块的圆筒和更多的细碎或是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完整的摆设一样的部件,还有一个坚持了四个孢子日的能显示某种超级亮的图形的冰面。
这些精炼的破铜烂铁也好端端的摆在国库里面,就在第三号最高荣誉勋章旁边,等待着他们命定的人前来认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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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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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达百年的战争结束的时候,尤威心里吊着的那口气“噗”的一下吐了出来,连带着更多窒息和挤压的痛楚将他整个包裹住了。
直到这时尤威才有心思感受到自己面对的问题:衰老。
衰老这个词用在尤威身上并不准确,因为他现在仍然能和那些年轻力壮的矿工们一样扛着重重的镐子到矿井的最底部去,再扛着几倍于自己体重的铁矿上来。他还能和姑娘们**一整夜,然后摩挲着她们的尾巴诉说自己的苦闷。
但是从心态上来说,尤威确实老的不行了。
一般人的精力和好胜心会在八九十年后耗尽,不过或许是身体确实有那么壮,尤威一直维持了长达两千年的思考。在见证了矮人从铜用到铁,然后开始开发水晶矿、从和兽人的战场到和魔王军的对垒之后,尤威感到自己厌烦了。
论知识的储备量和生命的延展度来说,尤威可以很轻易的宣判自己大概是包含龙种在内的第一名——就连那些曾经的精灵也熬不过这么多个冬天。他在从作曲到开矿、从种植到治国的每一个方面都有所成就,精通兽人语和人类语、还有三种它们的方言(如果只算能听懂的话大概这个数量还要翻倍),比教会的主父还要熟悉原典和教义,甚至他能隐约的感受到自己对魔法的领悟大概也超越了图达丝挺远。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尤威本人就是整个世界的历史。
等到他躺在自己的新做的塞满绒毛的座椅里面的时候才发现,真正驱动他的或许只剩下了一缕执念:尤威不满意一个不完美的世界。
事实上对尤威来说人类、兽人甚至是矮人存活或是灭亡都已经无所谓了。哪怕是整个世界被魔族踏平到连一直水晶虫都留不下来,尤威也怀疑自己能否流下一点眼泪。
但是正如他在大裂缝的前沿退缩那样,越是知道的多就越是感到害怕,害怕整个种族乃至整个世界连下一次天灾都撑不过去,在这个世界连百万分之一的美都没有见到的时候就离开。
尤威开始整合自己的见闻。
人类通过祈祷获得魔法,而矮人通过对先祖的崇拜获得魔法…兽人借助月亮的力量——三种不同的体系产出了几乎一样的东西,对尤威来说这无疑是不完美的。
尤威想要一个更加宏大的体系,一个能让他感觉到“这个世界真好”的体系,哪怕那个体系的顶点就是所谓的神也无所谓。
起初这只是一点小巧思,不过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这种急切和不甘被无限的放大了。
就像在旅店楼下的酒馆内听着一位吟游诗人的歌谣到一半的时候就醉倒了一样,迫切的想要追求更多但却再也得不到一分一毫。
对于一个有着无穷时间的人来说,尤威的欲望永远也不会达到顶峰。
于是尤威起草了一份关于人才收留和管理的硬性法案,这份法案虽然当时并没有用上,不过在贤者二世抛头露面之后转化为了正式的《类贤者处理法案》,整个改变了矮人的外交策略和党派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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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威想要弄清楚的事情有很多:魔王的机械、所谓的天母或是月神、精灵的消弭或是龙的起源,还有诸如传闻中世界之外的世界之类的数不胜数。
不过他选择从最基础的事情开始,将所有的行政权力分发给下位的管理人员,然后从边陲小城的侧道出了矮人统治历久的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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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洲历602年,世界上第一个矮人、也是唯一一个矮人在正午的太阳下睁开了双眼。
日光的“色派克戳”远远的超过了尤威的极限(这个词形容一个将阳光按照颜色分开后的结果),强度在百分之一“塞克德”之内就烧穿了他的眼睛(这个词则是形容一种计量时间的单位)。
在尤威最后的记忆中剩下的是最为纯粹的一种色调,比水晶的蓝还要上一个档次——想来那应该是其他种族称之为的绿色了。
虽然眼部已经坏死,但是尤威对自己最后一瞬间的景色非常满意。
于是在尤威的认知里面,整个世界从淡蓝色的变成了亮绿色的。
亮绿色的森林、亮绿色的天空还有亮绿色的兽人…尤威喜欢这样了解世界真相的感觉,即使余生只能用声音来感知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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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看不见的人通常会被当作一个乞丐,有时候连内城都不让进,而一个看不见的矮人的地位比那更加底下。不管是兽人还是人类的城镇,绝大部分时候尤威的食物来源是河流下游那些不要的食物。
对于一个认真寻找食物的人来说,尤威能舔一口水源就知道哪一条河链接的是那些高官或是豪绅的后院,哪一条河连接到的是外围和他差不多穷的人的泡脚水。
暴雨的时候会比较麻烦,不管是捕鱼还是拾荒都需要注意暗流。向着水下辨识的方法大部分只有听河床上小颗粒的石头,而有一些微小的震动实际上在水面上是超级大的浪、有一些石头明明在底下竖着绕圈圈不过矮人的肩宽,水面上的尤威却会被浪推走好几步。
不过即使被冲走了也无所谓,河流的附近总有城镇,换一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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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尤威顺手确认了令一件事情,那就是实际上通过船只兽人联邦和人类王国、矮人和人帝国是可以互相往来的——通常对于这种完全不接壤甚至中间还有其他国家隔断的国家,所有人对彼此的消息都是二手甚至多次倒转的。不过实际上船只航行的足够久的话两者是能到的,换句话说整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岛屿。
要说为什么的话,尤威给出的答案是环绕该岛屿一圈、在每个城市留下一份足迹一共需要六十八年零三个月。
见到自己六十八年前做的记号之后,一种荒诞的戏剧感蔓延到了尤威的身上。
‘开什么玩笑!’
尤威不善游泳——当然作为矮人的游泳健将还是轻而易举的,只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一辈子没办法像鱼或者是青蛙那样长时间的泡水,也不能在水里面做到轻易的转向。
换句话说,尤威被囚禁在了地面上。
当时他并不知道在纸面上爬行的蚂蚁了解了世界有三个方向之后该有多么震惊,只是感到可悲到了极点——如果连他也无法到达那些穷极之地,那那些生命有限的种族又该如何到达…如果没有一个人到达,又怎么知道那些地方有什么?
世界的形体在尤威的眼中发生了扭曲。
平坦的世界弯曲成了纯粹的恶意,将矮人——还有世界上任何一个种族——禁锢在这一小块地方。
海浪拍到礁岩上很好听,海浪也有自己的温度,和图达丝一样温暖,只是并不柔软。
‘一定…还有什么办法!用船…用船划过去!’
这就是矮人的打算了。连该花多少年都不知道(当然他也不会在意这个),开始的时候尤威从临近的人类王国买了一些工具,砍了几十棵树,花了两年学会了做龙骨,然后挨着船骨打上了弯曲的木板。试航了一段时间后决定把当时流行的桅杆数量从一根加到三根,又将帆改为了三角形。
这艘船有三个尤威并排那么宽,六个尤威那么长,中段还加装了圆顶的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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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威一个人踏上了征服海洋的过程。
按照人类最近的进展,柑橘和柠檬切十字口后灌满了盐,刺刺果用蜂蜜密封住,肉和野菜分别用两个压着石头的桶携带,顶部铺满了蘑菇。带上的物资还有两张备用的帆、一打木板,三个套在一起的空桶、用于培养蘑菇的一把土壤,还有两杆鱼叉。
对于人或者是兽人来说恐怕这样简陋的配置会直接置他们于死地,不过对尤威来说反而刚刚好:风随时都有,水只要产生了就能饮用和灌溉,炙烤用的火随用随产…倒不如说确实是很优秀的环境了。
而最重要的是,尤威根本不会迷路。
等到多年以后贤者二世听闻这个方法之后愣了好一会才开始自嘲,更多年后矮人的船底会专门加装一个船舱用来记录航向。
原理非常简单:尤威先在原地向下产生声音,然后根据反应记录一小块区域,然后向左上角划行一小段距离后停下来,朝着原来的位置再做一次,然后向着正右方划行到和原来的位置在前进方向上重合,再做一次。
这样就得到了原来位置的大致海底图像。
等到食物和储备消耗了四分之三,就沿着已经绘制过的路回到岸边,然后重新换土壤、补充熏肉和野菜。
一个十分笨拙的方法,但是出奇意外的有效。
甚至分辨率可以大到一小片田野那样粗糙,只要有明显的海底深度的变化就行。这样大区域海洋深度的起伏几乎是唯一的,只要有临近几片样本就能顺利的定位到图上。
至于前进方向的定位,可以先从近海开始,逐渐向远方拓展。
来回的次数多了甚至近海的区域已经拓展成一整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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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洲历715年,尤威踏上了陆地。
一开始还是硬的硌脚的岩石,然后逐渐变得冰凉,冰凉到尤威听不见任何声音,柔软的像矮人最奢侈的毯子一样将他的双足和尾巴尽数包裹。
尤威丧失了方向,他开始感到害怕。
脚下的软软的质地踩上去会“嘎吱嘎吱”的响,还会夺走他的温度。火在这里需要非常大的力气才能维持,水则是一出来就变脆变硬。
尤威退回了船边。
这毫无疑问是神的惩罚,又或者他已经抵达传说中的世界的边境,才会身处一片荒芜之中。
而且,尤威还不知道荒芜该有多大,究竟只是一道围栏还是无穷无尽的牢狱。
不像人类帝国和王国边境的巨岩桥连接到的魔物的地狱一样,这里比那些黏糊糊的地盘更加未知和凶险,恐怕尤威是世界上第一个到达的人。
如果有什么能让尤威打心底相信有一个眷顾生灵的神的话,那就是他三十年的努力至少并不是白费的。
746年,尤威见到了他上次登录时候的地点——“荒芜炼狱”是有限的。
“炼狱”比大陆更小,更加结实,越过炼狱到达的是另一端的海域。
尤威学着人类穿上了厚重的衣服,裹上了鞋子和尾袜,将自己藏的和棉花一样,这才有勇气踏上“炼狱”的土地。
炼狱的导航又是更加艰难的决定:由于炼狱本身是听不见的,尤威只好将能听见的木板插在地上,隔几步路插一些,在木板上刻下划痕来示意哪边是船的位置。
万幸的是炼狱的土壤很柔软也很容易塑形,将那些绒毛一样的土围着木板堆成一座小土堆,再撒上水,就能固定住木板不倒塌——通常这比直接用土魔法来固定更加轻松,也更加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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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狱和大裂缝一样,越是了解越是感觉无望。
倒不如说炼狱本身就是另一个世界倒还比较好。这鬼地方有自己的体系,有自己的规则,世界偏向风魔法和水魔法,土魔法和火魔法则需要更加大的力气才能用出来。有的时候自然产生的风会卷起炼狱的土一起席卷过来,这个时候连几步开外的木板都很难听到。
更多的时候炼狱是喜怒无常的,不能像人类看天或是矮人观察孢子来推断时间和天气一样,稍有不留神就要冒着迷路的风险去找木板,不然等风停下来之后木板就会被完全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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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适应了这阵风之后,尤威才会发现炼狱并不是死的。
“圆头尖角”是一种长着长毛的生物,体型能大到尤威的两倍到三倍,主体是一个矮人高的凸起的球,下方有三到七条可以朝着任何方向弯曲的肢体,可以吸附在土上面,但是移动的非常缓慢。它的皮肤可以渗出油脂,防止温度降低,似乎还可以下水捕鱼,不过更多的是一动不动的呆着等其他生物上门。“圆头尖角”的肢体烤到外皮焦脆后很好吃。
“海兽人”和尤威差不多高,不过全身覆盖了非常绒的毛,非常善于捕捉海下的鱼类,手臂早已经长的和鱼一样。要不是尤威确确实实的捕猎了一只,确认了它们不会讲话,保准会认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听见这些几乎是隐形的生物在炼狱上缓缓的蠕动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与它们交互更是有数之不尽的可能性…但是尤威撑不住了。
体温持续的流逝加上太久没有补充蔬菜,尤威的头痛加剧的他早就不确定自己将会在哪一天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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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威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超长的梦。
矮人不经常做梦,即使做梦了想到的也只是另一个洞穴,或许配上两三个异性和更多的食物,但是也不会超过那些。
尤威梦到自己倒下了,就在一块木板前面几步,腿一点知觉都没有。
然后他听到了…魔物特有的黏糊糊的声音。
魔物同样在炼狱生存着,或许它们和本身大陆上的根本不是同一个种族,不过那声音确实是魔物不错。
魔物从滑溜溜的身体中长出触手,将尤威卷入恶的大门之中。
它们像人类那样咏唱,用罪恶而不可名状的词汇支配魔法,很快大堂便有了无边的火。
魔物的触手和武器一遍遍的划过尤威的身体,快速移动的核像瞳孔一样扫视着他即将离去的灵魂。
就像水滴入湖泊那样,围上来的魔物开始剧烈的抖动,然后抖动着伸出更多的触手,蹂躏着尤威的每一寸肌肤和内脏。
尤威见到了魔物的囚笼向着炼狱的彼端爬去,越过更多的“圆头尖角”、碾碎更多的“海兽人”,直到整片炼狱被落在他们身后。
海在炼狱之外仍然是无穷无尽的延伸,但是魔物的魔法分开了海。
——魔物征服了海。
尤威感到自己就像在和姑娘欢愉的时候突然被所有大臣们围观了一样一丝不挂,并且羞耻和恐惧到了极点,像是自己的存在缩成了一个不符合实际大小的点,又或者是突然放大到挤占了所有空余的地方那样没有实体感。
这么看来海本身才是荒芜,才是隔绝世界的壁垒。
于是魔物的魔法开天辟地,尤威见到了自己探索的尽头。
从尤威做好第一块木板的时候,他就在追问海的对面是什么。
现在得到的答案显得他自己就好像刚破壳的幼崽去参加成人仪式一样荒谬——
海的对面是魔物的乐园、生命的冥府、名副其实的地狱。
立于那片土地之上的魔物比尤威在对魔王战争中任何一次看到的都多…大概比总数还多。如果每只魔物都是一块水晶矿石的话,毫无疑问矮人未来再也不用有任何人有任何机会需要开采矿物了。
这个念头浮现的下一秒,合适的形容词就已经蹦到了尤威的脑海里面:魔物的海。
算上魔物的话,恐怕所有其他种族连百分之一的土地都没有。想要苟活无疑是因为魔物没有灭绝所有的种族。
而立于那之上的,一切的一切的顶端的…毫无疑问是魔神。
如果魔王能一击击杀上千人,让数以万计的军队溃散,那一击魔法能湮灭一座山、能让云变得和蘑菇一样卷曲的生灵该称作什么呢?
——毫无疑问是“神”。死之统治者、天穹与大地的支配者、生灵之父…在祂卷曲的触手的面前无论死或是生都是无上的仁慈、均是天赐的福分。矮人见了祂的核会像雏仔那样褪去所有甲壳、人类见了祂的眼会停下繁衍的本能、兽人见了祂的魂会甘愿奉上自己的脏和脑,倘若精灵还在的话,大概祂就是所有长生种的信仰吧。
假如下一次的灾星降世带来的是这位大人的恼怒,管他是什么天母还是月神,整个世界都要完蛋。
尤威尿了出来,像婴儿那样没有一丝戒备。
如果说之前尤威追求世界的美纯粹是为了和无趣的世界赌气的话,那么从这一刻开始,他便打心底承认了神的存在,成为了其最坚定的教徒。他的一切,乃至他的目标,都将奉献给这位神,使其愉悦,使其维系世界的稳定。
神的随手一挥产生的那耀眼的蓝光将在他的记忆中留下最深刻的刻痕、阐述他长达两千年的罪过。空气为之退后、大地消散的无影无踪,只剩下炙热的地狱永远的留存在世间。
在这毫无意义又毫无生机的世界,尤威找到了他活下去的意义。
他要竭尽所能了解一切的真相,接近这位大人的爱好,理解这位大人的言行,成为神的天使、圣灵的侍女、祂最卑微的仆人。
只有这样世界才不会迎来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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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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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威受到了祂的祝福,见到了祂的真容。
等尤威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矮人和王国的边境。
这里有一处祥和的村庄,兽人在这里不声不响的过了几百年一成不变的生活。
兽人或是人类、亦或是矮人,精灵乃至龙,那些所有的短命种族、所有的存在都是为了被毁灭而被设计出来的,永远的被禁锢在生与死的无尽螺旋中,这是祂的诅咒,或者是某种惩罚?
对于拥有回答这个问题的资格的尤威,正如知晓真主圣名与真容的尤格索托斯一般,接下了世界的催产的权柄。
高傲的矮人王已经倒下,而从那赤裸的、丑陋的躯壳中伴随着无人主意的喘息抽离出来的,正是新生的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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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洲历834年,与众不同的雏仔从碎裂的蛋壳中费力的睁开双眼。他打量了两三秒,立刻意识到这里没有光线,于是本能的转而使用声波探测。
836年,虽然按照雏仔自己的计算方式只有两岁,但他已经从所有的矮人教育机构中以最优秀的成绩毕业。他开始游历四方,最终在矮人边境的一个矿坑中的一片湖边停下脚步。
那一刻,他差点以为自己超越那该死的维萨里奥诺奇和富兰克林,先一步到了宇宙。
每一片晶体的碎片都散发这淡蓝的微光、在暗无天日的空间中映射出最大尺度的空旷,正如滤掉了红光之后的新生宇宙一样。感恩耶和华的恩典,给予将死之人崭新的未来。
雏仔在湖边见到了已经迟暮的中年人,那个蓬头垢面的矮人只是淡淡的瞄了一眼他,就转过头去欣赏自己的小摆件去了。
‘大叔在做什么?’雏仔凑近嗅了嗅,除开大叔的恶臭之外,他只嗅到了一股焦味。
‘哦,孩子,没什么…只是糟老头子的一点恶趣味罢了。我猜…就要成功了、你瞧——’
尤威缓慢的转动一个巨大的薄薄的石盘,然后连接着的一个小得多的石盘同步转了起来。小盘子的轴连着另一个更加大的盘子的轴,于是那个一人高的盘子也开始飞速旋转。
最大的盘子上粘满了一圈圈的细细的铜丝,然后每当转起来的时候铜丝就会擦过盘子两侧的巨大黑玄石头。
铜丝延伸出去,它的终点是一堆碎木头。
然后随着尤威动得越来越快,木屑中开始出现耀眼的闪光,就像碎钻被阳光折射后出现的璀璨一样…木头燃烧了起来。
雏仔急忙闭上眼睛,不过强光还是穿透了他稚嫩的眼睑,打在他的晶状体上。
‘赞美上帝!’雏仔惊叫着用自己笨拙的手在胸前横竖着比划了几下,‘没想到这些鼹鼠的种族跳过了内燃机…我赌二十镑,查尔斯·达尔文如果看到这种东西会把他那书名又臭又长的东西干脆利落的烧掉的。’
尤威皱了皱眉头:‘孩子、孩子,这亮的东西很危险…为什么你的本能没有感到害怕呢?’
‘先生,我信奉上帝的仁慈和公正,远在我还没毕业的时候,早就用我卑劣的本性换取追逐真相的双腿了。’
‘你叫什么?’
‘额…阿西亚,先生。’
‘很好,那么拿着这个吧,阿西亚。’尤威像他抛去一块巴掌大的东西,‘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第五最高荣誉勋章的持有人了,你若是想要做任何研究或是探究真相,只管去做便是。’
‘谢谢您,先生。’雏仔真诚的鞠了个躬,‘我该如何称呼您,又该如何报答您哪?’
尤威摆了摆手,收起几个石盘:‘正如我所言,一个为了神奉献一切的糟老头子罢了,无需给我什么,倘若你或是你的理论能超越勇者的巅峰、到达神的领域,便是最崇高的报酬了。’
‘“只等真理的圣灵来了,他将引导我们进入一切的真理。”先生与我既然理想与信仰相同,想必终将会再会于亚当神人的脚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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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威再次见到雏仔的时候,他早已被称为贤者再世了,拿着最高荣誉的雏仔留下了更多改进酿造和开矿的方法,动用了几乎三分之一的财力张扬的进入了大裂缝,然后似乎消失了。
他的名号越传越远,越传越大,一直到兽人和人类的国度。
“贤者二世”、“梅林”、“萨满”、“阿西亚”、“彭多彻尔”…他留下了许多名字,想来也没有什么是他的真名,他的人正如他的理论一样让人无知。
‘尤威先生,您来了。’
贤者二世站在大裂缝的入口欢迎道。
‘那么,请跟我来吧,去往您建立丰功伟绩的地方。’
贤者二世很轻易的带着尤威再一次下降到了那个长满水晶的矿洞。
蓝紫色的水晶就像蓝紫色的天一样,虽然不是最真实的绿色,但也承载了几乎无限的魔力和理论。
这里是贤者二世的研究所。
‘我还有三个学生,明年我们准备把工作室搬迁走,然后我的杰作就会完成了。’
‘什么杰作?’
‘魔法的体系、魔力的源头——虽然还只是猜想,不过大概是一个全新的、严谨的体系吧…基于场的语言,就叫它…嗯、“喀巴拉”怎么样?先生可以尽情期待喔,承载整个新世界的、记录一切的“托特之书”。’
尤威研究了那种体系有一段时间了,从纯粹的魔力出发描述整个没有魔力的土壤、没有魔力的水和没有魔力的世界。到头来只是和天母教一样纯有理论而没有验证。
他四处张望,这里除了杂乱无章的演算板就是记载着完全看不懂的语言的纸,唯一能看懂的是一副只有月为单位的日历。
不知道当年兽人联邦的代理人去找他们的学者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样一头雾水。
但是尤威已经越来越清晰的感受到贤者的道路已经和自己交织在一起,就像恋人的尾巴那样缠绵。给予时日恐怕那完全的理论就是对神明最真诚的赞美了。
于是他看向日历…日历也是完全看不懂的刻印的记号。
从左到右是三个连续的凹槽,第二个和第三个一样是用左手画的圈擦掉了右半边的部分,第一个在此基础上在最右边的端点上加入了一横。
‘这是什么?’
‘啊,“联合洲历”,是一种简写。’贤者笑笑,‘通常当我写“GCC”的时候我反应的比较快。’
‘这边的呢?’尤威指着一个横竖交叉着的仪器。
‘英特弗若密塔。’贤者吐了一个发着怪异音调的词,‘用来证明魔力和水有一样的性质。’
‘…要不你还是从头讲解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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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威上岸了,从大裂缝怕了上来,气喘吁吁,再也不敢向后看一眼,仿佛知道地下那团黑的和虚无一样的东西是活的一样。
他再也无法直视前方那些蠕动着的同胞了,贤者带来的崩塌虽然比祂好上那么一点,不过也好不到哪去。
他听到了“古啦维梯”——描述时时刻刻的大地对他的牵引的词;看到了叫“马卡斯威尔”的雷电比任何雷电魔法都要迅速和强大;迫不得已承认自己和贤者,还有任何人的身体里面住着数以万计超级超级小的水晶虫一样的叫“普罗铜”和“依莱克铜”的球,离开了这些球自己也将称为空气——甚至空气也由这些球构成。
想来魔神一定是操纵这些无处不在的妖精们,才得到可以驱使那样强大的力量的权柄的吧。
想想也怪恶心的,每当和姑娘们娱乐的时候、每当和大臣们争吵的时候,实际上都是一堆没有想法的球在互相碰撞、彼此交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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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尤威可以十分确定了。
世界是丑恶的、丑陋的屈辱的用无形的锁链囚禁所有的一切的生灵,让他们自私的贪婪的苟活,全然不顾高处俯视着一切的祂那炙热的目光。一定是这样,才会让祂发怒。
但是…但是为什么那些家伙可以活的这么自在?
为什么妹妹只是想要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就不由受制于枷锁?
为什么图达丝即使知道有无数解不开理不清的铁链,仍然那么温暖?
魔王并不是因为枷锁才去守护那片土地、兽人的代理人并不是知道枷锁的存在才为他的挚友低下头。
勇者亚蕾连字都认不得几个却义无反顾的冲到魔神的使徒中去,跟着她的矮人至今都没有回来却离开的十分幸福。
那那些愚昧的人类呢?长达几千年纷争内斗、拥立伪神上位,为什么没有受到任何刑法和痛楚?
贤者二世知晓一切的真理,看清楚了祂的真身却选择无视,说什么“真理里面没有上帝的位置”?
为什么那些无知的人、保留野兽本能的人和自大的人反而没有受到诅咒?
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自己、一个花花公子、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去承受永生的罪过、知晓一切和一无所知的痛苦,然后要求自己赎罪?
这也…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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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威只想要放下一切的自由,回到那个暖暖的午后,再回忆一次和妹妹拌嘴、和图达丝相拥、目送自己的帝国越行越远。
而每当这种回忆涌上心头的时候,他都能清楚的想起自己所厌恶的世界,所知晓的和永远不可能知道的一切,然后想起自己面对魔神的无力。这样的羞愧和愤恨打断了每一次回忆,让他再也不可能和普通人一样沉溺于自己之中。
到头来,只有他是神的奴隶、只有他明明放弃了一切还要为自己赎罪。
而知道这一切的人,别无选择只能成为勇者,接手世界的烂摊子,为了让魔神不动怒毁灭世界而不断朝圣。
尤威一辈子成为不了任何人。
一辈子忙碌却一事无成。这正是既定的未来,在所有时间上刻下的终点,永生的小丑、猖狂的帝王和知识的奴隶最后的归宿。
甚至连自杀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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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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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者二世死了。
怎么死的、死在哪里、什么时候死的,除了他的弟子之外世界上一无所知。
一部分他的弟子继承了他的意志,踏上了征服自然的不归路,令一部分着力研究他的未解之谜,不论是想要复现另一个贤者还是复现他晦涩难懂的理论。
尤威没有得到任何东西。
新的研究所、《托特之书》、喀巴拉的魔法…真相和他始终只有一墙之隔。
甚至那些不那么聪慧的徒弟都或多或少接触到了那个世界之外的世界。
——正是一个十分适合奴隶的结局:理所当然的奉献一辈子然后默默无闻的退出。
‘干!!!!!!’
尤威终于意识到,他不可一世的辉煌在未来吟游诗人的诗篇中永远只能是这些人的引路人、只能是这个故事的开篇和调色板,正如那些因为闲着没事所以顺手帮了一把的富豪一样无足轻重。
魔神早已写好结局,从他看见绿色的天空的那一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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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不行!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
那些人中间最终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幸运的得到至今为止的一切,超越勇者的领域,去往神的高度,然后夺去魔神的权柄,终结这荒谬的、摇摇欲坠的世界。他可以不是图达丝,可以不是贤者二世,不是任何一个勇者或者魔王。但一定会有这么一个人,得到知识的眷顾,知晓一切的真相。
而那个人并不是自己,并不是尤威·素戈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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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存在都是为了被毁灭而被设计出来的,在生与死的无尽的螺旋中被永远的禁锢。在这之中细微的重复的挣扎正是他们存在的意义,最终每一次的线性的颤动将会叠加,将他们带出微扰的收敛范围之外。
而勇者…亦或说他尤威·素戈勒,正是启动这无穷的时间与空间的循环的钥匙。
直到累积出纯粹到足以媲美魔神的生灵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