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能被称为活着的有两种人:以结果为导向的和以过程为导向的。
兰妮毫无疑问是后者,就是那种赢了比赛仍然会不高兴、非要自己用最满意的方式堂堂正正的胜利才会罢休的完美主义者。
作为一个女性、作为一个贵族的后代来看,她本不需要多么出色的剑术——正如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女性一样,生育就是她的结果。即便如此,在一众为那些王室和公爵的后代们准备的配偶之中,她的履历也是无可挑剔的:一份足以称为冒险者的剑术、可以在酒会上堂而皇之的淡妆出席的容貌、从纺织到数学的私人教育,当然还有控制兵权的背景。倘若不是剪掉而是盘起了齐肩的长发的话,或许甚至可以去王室的必经之路上碰碰运气。
透过一众盔甲架,看着站在训练场中心的兰妮的时候,石就会不经这么想到。
相较于那些典型的深闺中、似乎总是病怏怏的、等着他们的骑士大人送上珍贵的药材才能勉强在搀扶下下地感受一下阳光的大小姐,她毫无疑问是很有活力的…或许应该说过于有活力了——如果任何人恰好收留过那些刚出生满两三个月的、喜欢拆家的小狗崽的话。
她的头发长的称不上假小子,但是又短的恰好让狼尾模糊了性别——就是那种能让湿漉漉的头发恰好擦过下颚的长度。
兰妮察觉了石的目光,于是便快步跨过来拽着石的衣领。
‘听好了、今晚我要再逃跑一次、你负责掩护我。’
‘你这样说我会很难办的…’
‘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你好歹也是男士、拿出来些主见怎么样?’兰妮撇了撇嘴,‘还是两次呐!——算上前几天父亲让你活着的那一次。’
‘唔、好吧…’石从武器架上面抽了一把细剑,‘…要打发些时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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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兰妮便跟上了前,虽说是贵族的剑术,但是要完全招架下来也很吃力。
不过石并不是那么正直的人——脉冲式推进的微型水魔法的就是应该用在改变身体的运行轨迹上的。
按照传统的剑术,斩击后剑和手臂的惯性会导致攻击有一段长时间的后摇,所以在这段时间内要么向敌手怀中冲,将距离缩短到两人都无法使用武器,要么非支撑的脚向前踏步而后退。不过既然有随身的小范围推进魔法,只要让水滴生成在小臂和大臂的适当位置向外发射,反推力就能强行改变轨迹,僵硬的取消掉后摇——反正肉体只要再生成就好,所以本质上并不是在拼剑术而是反应力。
放在游戏中大概就像是那种“扭刀”或者“切刀”之类的速通技巧,当然回复量跟不上的话是没有人想用的,不过反而言之就是那种肉鸽中会随到的正负面效果都超级强悍的东西,能把类魂变成音游的道具。
‘所以说,你为什么这么反感魔法?’
‘…因为不喜欢。’
‘这是句废话——噢、可惜。’石弹开一刀,不过还是被刀剑擦到了,‘所以说为什么不喜欢?’
‘因为…嗯…魔法不像剑那样有勇者的感觉…这个理由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嘛、对我来说就像烦恼晚上究竟吃什么一样——反正都是吃饭不是么。’
‘可是我真的会烦恼晚上吃些什么耶…’兰妮毫无意外的躲开了石的魔法,甚至连重心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勇者必须比骑士更加骑士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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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停下了剑。
‘你的信念有多么强大?至少我看不到。’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可以为这个理想中的勇者形象牺牲多少?——哪怕是和你的父亲反目成仇或者四处流浪?如果没有这种决心的话也就不过如此了。’
兰妮露出了一点犹豫,这迫使她停下更多的时间来拨开粘在鼻尖上的头发,将它们向两侧的耳鬓上挂去。
直到似乎氛围已经不适合再重新开始中断的对抗,于是她便收回了剑。
‘…有一个办法。’兰妮这么说道,‘有一个办法,天哪——我真不知道我应不应该这样做,但是…’
‘喔,这是我的错,抱歉。并没有要催促你的意思,实际上你的时间大概远比想象的要充裕。’
两人踢踏着在门廊间闲逛,感受着似乎不同于这个世界的奢华的大理石地砖间细微的缝隙。
墙上那些是该放火把的凸起,就像神庙中的那样,它们的底座有着繁杂的标志。只不过现在被石用来统计一共过去了多长沉默的时间。
在第四根凸起的时候计数中断了。
‘要不要来个小赌局?’
兰妮的再度开口让石有些猝不及防,并且他确实也这么表现出来了。
‘就赌我能不能成为我的勇者——让我自己认可的勇者,如何?’她一脸“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的表情,明晃晃的挑衅着。
‘你站到我这边来吧,不要再帮父亲了。如果我输了的话你把我的恶行全部上报也行,对你来说没什么损失吧?’
‘那我为什么不现在就上报呢?你开出的条件还是依托你父亲的话直接跳过你也是可以的吧?’
‘咕…如果我赢的话——如果我赢的话…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兰妮别过头去。
‘…就是说,无论什么愿望、我能办得到的话,就…’
她的声音正如她的气魄一样迅速的低了下去,最后就只剩一点颤音了。
石在门廊的尽头停下了脚步,面前的门后面就是两人分别的地方。
兰妮还停在他的后方,即使是这样,她颤抖着的手也没有要挽留下来的意思。
‘为什么和我说这个…算了,你的信念我确实是看到了。勇者小队呀…真是令人兴奋——仔细想一想的话这个愿望可以是让你和你的父亲决裂吗?’
兰妮没有回应。
‘发生那种关系当然也算是合理的要求的吧?’
她没有回应。
‘唔…如果说让你放弃当勇者呢?’
女孩动摇了一下——很明显的动摇。
但是她仍然没有回应。
石不自觉的嘴角上扬了些,虽然不太记得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了,不过至少确认了自己还有这种情绪。
‘慈悲之眼降落到看不见的时候,我在树下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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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硕大的宅邸里面只有一棵树。
准确的来说是兰妮被允许活动的地方只有一棵树——唯一的一颗,孤零零的种在庭院中,是那种冬天老爷们喝红酒的时候用来感叹生命的周而复始或者衰败的观赏性植物。
于是兰妮踮着脚从二楼翻了下来,蹑手蹑脚的溜到石的身边。
‘我们去哪里?我的打算是东边的城区,那边平民比较多,骑士不太好入内彻查。’
石摇了摇头,示意她安静点爬到树上。
随后石也跟着上了树。
‘为什么到树上来?找高处的话我的房间就能看的挺清楚的——’
‘好,那么现在趴到我背上来。’石打量了一圈,确认守夜的士兵转过墙角了才开口道。
‘哈?’
虽然很疑惑,不过兰妮还是照着办了。
踩着光秃秃的树杈并不容易,尤其是还需要尽力直起身来的时候。
然后石稍微调整了一下脚步,朝着最近的房顶冲过去。
‘喂——!会撞墙…咿!’
兰妮再睁眼的时候两人已经坐在砖瓦的斜顶上了,‘咦?!’
‘别太惊讶,普通的三段跳而已——等我把两只脚都回复的差不多我们就出发,在此之前你就好好感受一下最后一夜的王都吧。’
‘不是不是…这个距离哪里普通了?’
兰妮来回的比划着树枝到墙的距离,小幅度的跨了几个步子,然后立刻反驳道。
‘——话说什么叫“最后一夜”?’
‘啊,’石又露出了个微笑,‘我要直接把你送到最东边的战场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