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头一回的猎杀经验之后似乎一切都轻松了许多,连兰妮似乎也找回了大部分的状态。
唯独惊险的一次是她尾巴被重重地从侧面击中了,不过丝毫不让人意外的,她用那近乎无法解释的柔韧性完成了极其高度的消力。
——勇者的眼光确实毒辣,现在看来兰妮的的确确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将魔法的才能用到了极致,以至于单纯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挥剑都在激发那些她根本没有听说过也不可能愿意使用的强化和缓冲。
不过兰妮始终不愿意放开使用那些攻击性的明显的魔法。
攀升了大约有五六百米,对于负重跋涉来说这里就几乎是顶端了,再往上不出半个小时的路程就会让人感觉到呼吸费劲,更不要说是在战斗的时候了。这个时候再抬头的话趁着天气不错才能隐约的望见碎石和枯土堆砌而成的山的顶部后面藏匿着的更高大的另一座山峰,转而才会意识到自己先前所攀登的、一直目指的不过是主峰上面的一个小鼓包罢了。
主峰从这个距离上看也完全没有变化,或者说唯一的变化就是更加清晰,让人能看清楚在淡蓝的天的背景下切割出来的山那锐利的轮廓是多么的锋利。在蓝和白的分界线下便是永久的冻土,正如从图层上剪切下的空白一般,除了传说中的霜龙之外没有什么生物能抵御那样的低氧和低温。
_
在第五头亚龙体力不支倒下后一众人便决定停下来估计一下委托的完成度。连着两天奔走在雪山的脚下无论如何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体验。
恩奴斯塔盯着山脚下看了半天,于是下定了最终决定:‘再往上探一些,到那边那块立着的石头,我希望能弄清楚更多的亚龙的巢穴的分布。在这之后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兰妮忽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径直向后瘫软在蓬松的雪上,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我说、不知道回去之后蘑菇汤还在不在卖呀…’
‘不是吧…你真的喜欢喝那个?’石咂咂嘴,‘好吧…希望你还能喝到。’
‘切、说着不好喝不是还是惦记着?等我成了勇者,一定要把它推广到全国!’
‘即使全国只有你喜欢喝那种东西?’
兰妮撑起半个身子:‘那是自然!有了好东西就要和所有人分享快乐——勇者就是要帮助大家嘛!那个勇者也会的吧?’她朝着勇者伸手勾了勾,‘喂!问你个事喔、现在有一款非常好喝的蘑菇汤,我打包票你会爱上它的!要不要搭把手帮忙宣传宣传?’
勇者在就近的地方找了根树根靠着坐了下来。
‘有超过一半的人喜欢那种汤吗?’
‘额…这个嘛、目前就我而已啦…’不过兰妮还是叉着腰又强调了一遍,‘只是目前哦?推广完了就有很多人喜欢的!’
‘那么我不能接受你的提案。’他重重的摇了摇头,‘我不能为了你的喜好就放弃其他所有人的反感。’
兰妮卷起一团雪球,狠狠的攥成冰之后砸到雪地里面去了。
‘切~没劲!’她嘟囔道,‘那如果多几个人你就会同意了?’
‘事实上如果同意的人数大于一半就行——这是我当勇者的硬性界限,也就是成为多数人的勇者。’
‘即使是一半少一个都不行?’
‘一半少一个也不行。’
兰妮起初还以为勇者在开玩笑,刚准备批判一下这种冷笑话和氛围极其的不搭,却迎面碰上了他的眼神。
——坚定的、瞪的像荔枝一样圆的瞳孔。
石不会认错那样的眼睛,因为自己见过那样拥有信仰的眼睛…勇者真是这么想的。
_
‘等一下。’石忍不住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你怎么知道这个具体的数字是多少的…一半或者是一半多一个,就算用最快的马匹跑遍整个王国也不可能得到这样精确的数字吧?’
石这么一提醒,兰妮也停了下来,于是两道目光都落在了勇者的身上。
这个气度不凡的勇者坦然的承受住了这样的疑惑,就如同往常一样轻松。
‘我的朋友,您瞧见那边那个在打盹的使徒了么,教会和使徒之间的平面魔法是基于痛觉的——无视距离和时间——这不就是最好的统计方案吗?’他压低了一些声调,努力显得自己更加严肃一点,‘只要在每个人出生的时候在对称的两侧的器官…比如肺或者肾,上面叠上这种平面魔法,绑定一个和圣女罐头一样专门用于侦测魔法状态改变的活体,就能将每个人的意见时刻汇总起来了吧?打个比方…圣女罐头通过交替左右肺的痛感来传递该做出判断的句子、规定一下切除左肺是同意,切除右肺是反对,这样圣女在统计的时候先行统计在每个人右肺部产生痛感所需要的魔法量、再统计左边的,不就能得到比例了!’
兰妮气的叫了出来:‘这是什么屁方法?!那那些所谓的活体你全部都要用圣女吗!教会再怎么有传言“圣女罐头”都还只是停留在一个架空的计划的阶段、而你真的要让一部分人变成那种只会接受魔法的…连魔物都不如的东西?’
‘如我所说,勇者是拯救大众的勇者…相比于大众来说,圣女罐头本身当然算是小众。’
他直起了身。
‘算了。如果二位反对的话,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好了。只是我不觉得…’勇者冲着兰妮挑了挑眉,‘…维护少数人利益而罔顾大多数的半吊子法师能拯救世界。’
‘…神经病。’兰妮在确保勇者离开之后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_
不久一行人就抵达了最终的目的地,也就是高高凸起的巨岩。
决定前往这个地方的时候那块石头还只是一个拳头就能遮挡下的大小,近身之后却是变得两三人高了,需要撑着凹凸不平的表面蹬在临近的石头上才能手脚并用的登顶。
更不要提周围还都是那种枝干带有细小的锥状凸起的灌木,上下都需要非常小心才行。
于是这便是最后一个休息的点位,随行的部分人从包中掏出各式各样的绘制和记录工具,就地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开始了作业。
_
恩奴斯塔谨慎的四周望了望,裹了裹衣服悄悄的从侧面的斜坡消失了。
‘…我稍微离开一下。’石冲着兰妮略略点头道,随后快步朝着使徒消失的那个角落小跑过去。
走了两步后石忽地停了一顿:‘以防万一——遇难的时候不要和勇者一同行动…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额、要我的帮忙吗?’兰妮偏了偏头。
‘只是去上个厕所…还是不开玩笑了。兰妮就留下来帮忙吧、如果天黑的时候我还没有回旅店的话就立刻出发向东边去,如果半途遇到了骑士团的人也立刻掉头。’
_
别了兰妮后石沿着山体侧面的小道滑下去。
等到稳当落地的时候再抬头,已经找不见使徒的身影了。
仔细搜索的话才能从一片白中分辨出一丝一缕的异色的头发——这家伙已经换好了纯白的衣服。
紧张的张望了片刻之后大约百米远处的使徒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子,滴了几滴液体在雪地上,然后走了几十米后又滴了几滴,就这么反复的弄了几次,直到整瓶液体全部被撒入了雪中。
这样的走走停停大概有了个四五百米,然后使徒终于是停下来了。
恩奴斯塔从大衣的内袋中摸了摸掏出了一撮干草…石即使搁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明白那是引火绒。
_
一瞬间各样的猜测划过石的脑海:对教会的信息、对龙的引诱、对骑士团的指示…或者哪里的远处有一个同伙。
不能再等下去了。
石调整了一下姿势,匍匐下来将右手垫在下巴下,左手搭在右手腕上。
控制了一下眼球内部的水做了一个简易的凹透镜之后,右手大拇指第二关节和食指的指尖对齐,这就形成了一个简易的瞄准准星。
于是水弹在指尖汇聚。
…塑料弹大小的水滴稳稳的停在指尖,然后、猛地跳跃起来——先是表面像打入石子一样泛起层层涟漪,然后波动越来越急,直到毛细波开始重叠继而超过重力波,最终整个球的结构开始濒临破坏。
‘不是吧——这个时候、这个强度??’
石惊讶的出了声——突如其来的、前所未有的强度的信号席卷了整个右手指尖,似乎连全身都能感觉到那种出浴后被包裹在高级呢绒毯子中的痒痒的刺挠。
‘啧!’
远距离的狙击失败,石只好拍拍身子起来。
这阵动静一来,使徒也回过头来。
见他完全没有接近,石只好慢慢的下坡,滑到靠近他大约十步的距离。
_
‘啊!石、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恩奴斯塔欢迎似的张开双臂,‘我们的同胞、流落的使徒、天母的终端!我还在担心你不来呐。’
‘…这么说,你早有预料?’
使徒咧了咧嘴:‘预知的才能这种时候还是很有用的喔?’
他蹲了下来——出乎石的预料——然后开始滚雪球。
恩奴斯塔费力的将雪球从一握大小滚到膝盖高,然后又重新滚了一个小一些的堆在上面,不知道从哪又掏了根芹菜杆插在上面。
‘…虽然这是最后一根,不过越是珍贵的东西就越要在珍贵的时候用呢。’
石忍不住扑哧的笑了出来:‘既然这么珍贵,那么和我换怎么样?’说着抛起一枚硬币,落下来的时候稳稳的夹在指尖,随着弹琴那样手指翻飞,硬币也在指缝中来回跃动。
‘真是说笑——一枚铜币可不是时价。没听说过“物以稀为贵”么?’
‘真是可惜…’石耸耸肩接住落下的铜币,借着大拇指弹了出去。‘本来想说是用我的性命换那一根芹菜杆的,不过既然你觉得不划算那就罢了。’
硬币划着抛物线飞入使徒脚下的雪层中,他再抬起头的时候便只看到了石得意的讥笑。
_
‘罢了、和你这劣等种说什么时间的有序和神圣简直和教野猪学平面魔法一样…’恩奴斯塔一把拔下野菜咬了一口,‘那么我们来谈正事吧。’
‘…我不喜欢吃芹菜,所以不承接种植或者是收割这种任务喔?’
使徒白了一眼:‘单刀直入的说…勇者实在是太张扬了、作为一个从帝国来的自称勇者的人,背后究竟是别的教会还是帝国本身都不好说,你不这么觉得吗?’
‘所以你要杀掉勇者?你去便是了,我又不参与进去。’
‘不不不、’他拼命的摆了摆手,‘天灾面前少一个人都是损失——何况还是屠龙级别的纯血人种,再怎么说比猫崽子还是好不少的。只需要让他无力化一天…不,半天就行了、后面有的是方法对付他。’
‘所以你倒是去啊?’
恩奴斯塔抽出了本身藏在袖子里面的手甩了甩:‘所以说问题就在这里——能让那种人无力化的战斗本身就至少要毁掉一座城池…如果是在这种荒野的话就会把大量的魔兽吸引过来。所以我们借用了一下兰妮小姐…只是告知你一下。’
使徒合上了手,摆出一副道歉的样子。
‘虽然很抱歉,不过请你让兰妮小姐的旅程结束在这里吧。’
_
石压压身子:‘你要如何说服我呢?超越我的承诺的好处似乎是一个也没有的样子…论战斗的话你有信心能战胜我?’
‘我们知道你畏惧圣女,石先生。即使您无时无刻都裹着足够抵挡利刃的水层——天知道维持这个要消耗多少精力——也是无济于事、弱点就是弱点。’
‘那么圣女在哪呢?你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把冻肉端上来吧。’
‘噢~’,使徒歪歪头,‘谁规定圣女只能是女的了?如果我就是的话你要怎么办?’
——
石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别担心、我并没有要战斗的打算。不如说在这里战斗那就是功亏一篑。所以说…石先生只需要朝着我这个方向逃跑就好了,直线向下就有个小村子,到那里再停下就好了。’
‘可是你要怎么确保我向你的那个方向走,而不是现在立刻掉头?’石小心的盯住使徒的双手——所幸它们还老老实实的合拢在胸前。‘吸引龙什么的过来吗?’
使徒笑了笑。
‘可别误会,唯一的那个薰香绣球可不在我们这儿、我可是很惜命的。’
‘…看起来似乎没有帮手的样子,总不能是你到这个骨节眼要跪下来求我吧?’
_
‘这个简单,不过还有比下跪更简单的方法。’
恩奴斯塔的手松了。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在合掌?’
与之同时他的身形猛地向后退去,即刻转成了专心的冲刺姿势,眨眼间就拉开了五六十米。
‘那么,还请您全力活下去喔?’他留下最后一句话。
_
石的双腿突然开始震颤。
‘?’
赶忙低头看看,不过地上并没有什么陷阱。
这时石突然想到了使徒滴在地上的液体——于是回过头去。
…是雪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