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的白漆墙皮渣子在屋子里围坐一圈,它们像是在聚会,有大块的,有小块的,有紧密紧挨着的,也有相距甚远的。在阴影笼罩下的那一部分显得很神气,因为它们是少数,而大部分墙皮都暴露在从窗外散射进来的日光下。
“嘿!”阴影里的一块大的墙皮对它们喊道,“瞧瞧你们,仆人!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卑贱的奴隶,所以你们才会暴露在日光下,感受烈阳的灼烧!哦我的上帝啊,这挥洒世间的神圣堪之不易,可歌可泣!”
日光下的墙皮们都默不作声,有的自认为羞愧地低下了头,有的试图反驳。片刻后,一位老者撑开干裂的嘴唇:“不,你们才是世上最阴暗的愚者,你们那片被啮齿动物爬过的区域,早已布满肮脏与疾病。”
顷刻间所有人都一言不发,这样的对峙每天都会发生,每次都是一样的话语。
每次都一样。
而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的入侵让它们全都堵上嘴——却见一个面色凄白的少女从门口顺着门把手躺了进来,她艰难撑着身子,黑色的长发批到她的腰窝。她的左手握着一个酒瓶,大概又醉酒了。
她颠簸地移动到床边,早已干黄的被褥仍未阻挡她的脚步,反而更像是一种归宿、一种习以为常似的。
捏着酒瓶仰着天花板灌完最后一口,她打了一个酒嗝,用衣袖擦了擦嘴角,随手把瓶子丢到墙角。
“嘭。”
瓶子碎裂,上半身被切开一个圆弧,下半身碎成了一片片,和墙皮混合在一起,白的灰的绿的揉着一团。
最近一周破碎的酒瓶数量,似乎越来越多了。
她用来擦嘴的衣袖也相当脏,不,应该说她全身的衣物都不堪入目。她记不清上次换衣服是什么时候了,曾经洁白的内衬变得蜡黄,短裤的缝纫线都有些崩开了,而她上身的外套皴裂地更加严重,大开的口子和无数红锈的血迹无不在向别人宣告她是一位狠角色。
她躺在床上均匀地呼吸着,微醺的醉意不至于头疼,但又适合睡眠。这是她总结了很久得来的经验——大约两瓶半的啤酒入喉后得来的馈赠。
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可正在熟睡中时,她听到一股子噪音,并不来源于屋内,而是在屋外,在她前不久打开的门口。声音既急促又粗暴,像是笃定屋子里面有人,并且非要见到不可。
酒气尚存的颜卿卿本不想去理会这传入耳朵的聒噪,但门外的人耐心明显比她更足。这让她不得不起身,紧咬牙关,带着怨气地往门口走去,抵达门口前不忘拿起旁边柜子上亮银色的指虎戴着反背在背后。
如果门后是来找她茬的人,如果只是一个人,那他估计要倒霉了。
“咔嚓。”
咔嚓一声,半腐朽的木门随着力和惯性向内旋转一百二十度。月光洒进阴暗的屋子,却未能照亮颜卿卿混浊的眼眸,那神情并不像是人类,更像是一头野兽,而且是从小就离开父母,丛林里独当一面的野兽。
近处熟悉的长廊,远处熟悉的高楼,以及更远处归家做伴的皎白之月,都没能占据她瞳孔中心的分毫。她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一个凭空出现的、从未见过的人,心里的警戒线围了一圈又一圈。
这是一个比她要矮一截的女生,一头橘色的长发,脸上没有痘,虽然略显苍白,但看起来很光滑。她穿着一件卡通动画的T恤衫,下身穿着一件短裤,脚上是一双短白袜,外面套着运动鞋,鞋子是有些破旧的,和颜卿卿的没什么两样。
这些信息都不足以在她的脑海里多余停留,她的注意力全在这个少女手中提着的大包塑料袋上,如果她手里现在拿的是棍棒或者菜刀,那么颜卿卿一定会抢先出手,打得她头破血流。可这塑料袋的半透明里面装的红红绿绿,这让她心里有了些猜想,不过随后便觉得可笑,像是别人跟她说太阳会从西边升起似的。
“呀,你终于开门啦!”
清脆爽朗的声音穿透颜卿卿的脑海,她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她很悦耳,很特别,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什么事?”颜卿卿半开口对她说道,眼前十六岁少女的脸上却浮现出孩童般的天真。
“我是跟着你来的,”说罢她提起塑料袋,“喏,我给你带来了些吃的!”
说完她从颜卿卿的腋下钻过,自顾自地往屋里挤。
她漫步环顾了一下四周:“咦……你住的地方可真够烂的。”
“出去!”颜卿卿一把抓过她的手臂,硬生生把她拽着推到门外面去,期间那个口袋落地,她也一起给丢了出去。
“滚远点!”她的脸有些抽搐,“别来打扰我,你个疯子!”说完“嘭”的一声紧紧甩上房门,站在门内大口呼吸了许久。
她的火气像是街边的一道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只当这是一个小插曲,毕竟她经历的事情可太多了。
她点燃一根烟,在床前大口大口地抽着,这烟也是她回来时在路边的小伙子身上搜来的。
吸完烟后重新躺上那张烂床,仅仅十分钟,她又沉沉地睡去了。
……
第二天催促她醒来的并不是生物钟,而是生理性的口干舌燥。她不得不起床,看能否找到一些水喝。
她翻遍了那个掉漆的木柜,一共有三层,第一层里面放着一些罐头和压缩饼干,第二层只有一个手电,第三层则是一些食物碎屑,以及啮齿动物遗留的痕迹。
“该死的老鼠。”
颜卿卿暗骂一声,穿着运动鞋,披上外套,准备去楼下“买”点喝的。
她随手打开房门,可门前蹲坐在门口的橘色让她心头一愣。
见到她开门,少女憔悴的面容一下舒展开来,拍了拍附着在屁股上的灰尘:“哇你终于醒啦。”
“我等了好久!”
颜卿卿看了一眼手表,早上八点二十四分。那么她至少在门口呆了有八个小时以上。
只是稍微思索,便狠狠关上房门,双手插兜顺着走廊径直走向楼梯口。
“诶诶!”身后的少女赶紧跟了上来,“你要去哪里?”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抓她的左胳膊。
颜卿卿无情地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少女呆呆地立在原地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楼梯口。
她下了楼,走到一家便利店,这个便利店规模不大,但也比她那二十平米的小屋子大上一圈。她一进便利店,老板娘就直直的站在柜台里一言不发。她就跟进自己家一样,从容地抓过一个口袋开始装一些饱腹的诸如面包、吐司的食物,以及一些各色的饮料。
有句话叫做敢怒不敢言,但老板娘连发怒都做不到,因为她前不久看见颜卿卿在街道旁把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打得浑身是血。但同时那个男人也是附近的恶霸,出于一种别样的感激和敬畏,她默许了这一切,即使这会给她带来不少财物损失。
颜卿卿走过前台,还顺走了一块巧克力。
她回头上了楼,只希望那个女生不要再卡在她的家门口。
不出意料,那抹橘色在楼道口就能远远瞥见。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快速走到门口,拿出钥匙利落地打开门,身子直接就缩了进去,正想快速关门,在只留一个门缝的瞬间。她看见了那个少女投进门缝的神情。
不掺加任何情感,不带有任何色彩,这是一种极为单纯的神色,沉重的眼皮下包含的全是纯粹的无奈与不解。像是一阵秋风,途径世界遍地,即使所有人歌颂予它,却又显得寂寞荒凉。
看着那股视线,颜卿卿的手停滞了,她并不允许自己如此的优柔寡断,轻咬下嘴唇,直接一把将门拉得大开。
“嘭。”
力量稍微使大了一些,门旋转一百八十度后狠狠摔在墙壁上,让本就腐朽的木门变得更加脆弱。
她仍然不改面色:“进来吧。”
门前的少女顿时喜笑颜开,急忙站起身,拎起那塑料袋就往里走。
“嘿嘿,”她笑嘻嘻的说,“我就知道你会让我进来的。”
颜卿卿正在关门,听到她说的话不禁有些不悦:“我是怕你死在外面才让你进来的。”
实际上,颜卿卿刚才确实是这么想的。毕竟家里已经够脏了,要是她的尸体再堆在门口那就更不好了。
少女扫了一圈四周:“呃……你家里还是挺破烂的嘛。”
“你昨天已经说过一次了。”
“啊,”少女有些惊讶,“哦哦对不起对不起!”一边使劲向她低头。
她的气一下消了许多,走到床头坐了上去,而少女也跟着坐了过来。
她打开一瓶饮料喝了咕噜咕噜喝了半瓶,而少女盯着她的喉咙直愣神。
几滴液体从唇边滴落,感受到了这股视线,转头问道:“你为什么要看着我?”
少女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腮帮子:“嘿……嘿嘿,只是看着你喝,感觉好厉害。”
颜卿卿觉得她有些不明所以,甚至感觉有些神经质。
“所以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呀,”少女抬头想了想,“我的名字叫夏莹,我来嘛……”
“我看你好像挺穷的样子,猜想你可能每天都吃不饱,所以给你带了点吃的!”
说罢就跑去提那个塑料袋。
颜卿卿是不喜欢别人说她穷的,可这就是事实,她也没法反驳分毫。
“来,你看!”刚反应过来的时候,夏莹就又回到了床边,打开她带来的那个塑料袋,颜卿卿往里面翻了翻。
“生肉和蔬菜……”她一边翻一边说道,“没有别的了吗?”
夏莹摇摇头:“没有了。”
“可是,我这里又没有能煮饭的锅,怎么吃?”她侧过头来,像是一种质问。
夏莹明显有些难堪,她扣扣脑袋,半天憋不出来半个字。
“我……我不知道你能这么穷……”
“嘁。”从刚进门开始,颜卿卿就觉得让她进来不是一件明智的选择。
夏莹的身子忽然有些摇晃,颜卿卿见状用左手撑住了她的肩膀:
“怎么了?”
“有……有些困……”
“……”
她看了看自己发黄的床单和被子,不禁觉得有些邋遢,但还是对夏莹说:“不嫌弃的话,可以睡会儿。”
她是真的累了,一句话也没说就躺了上去,就连鞋子也没脱,颜卿卿站了起来,看着那鞋子,想给她脱下来,又觉得不属于自己该做事情里的范畴。
余光发现她的裤兜里有个手机,其实颜卿卿之前也有一部手机的,不过那个坏掉之后也没钱换新的,只能买块廉价手表来看时间用。
她把她的手机拿出来瞧了瞧,只见锁屏界面有五六个未接电话,都是一个备注“父亲”的人打来的。
看见这个昵称,颜卿卿心头一颤,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放回原位后,她给她盖上被子,转身拿了一个面包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