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一人走在僻静的小路上,亚里安裹紧了单薄的衣物,继续朝前走着。不经意间回头一望,看到几位嘴唇冻得发紫的路人在忙着自己的事,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他开始后悔这么早出门。待在公寓里,虽然没有壁炉取暖,但至少不会被冷风侵袭。转过街角,亚里安藏进一条狭窄的小巷,依靠在肮脏的墙壁上,躲避呼啸的寒风。
这时,一阵诱人的香气从头顶飘来,白烟透过一户住宅的窗户散出。那是炉火温暖和热腾腾食物的味道。
亚里安的肚子在咕噜叫:“烤鹅肝、馅饼,还有浓郁的肉汤,真希望我能找到些吃剩的东西。”他咽了咽口水,不,我在想什么,已经饿的神志不清了吗……
轻捏着干瘪的嘴唇,摸了摸口袋里的铜币,深知自己到目前为止的一贫如洗。他轻笑了一声,决定回到之前的街道,看看能否买点东西。
摸进一家平常不怎么来的酒馆,余光扫过几张酒桌,亚里安发现居然有人大早上就喝得伶仃大醉,瘫倒在椅背上。
角落的位置上坐着几个戴着各色兜帽的人,没有过多去注意其余的顾客,亚里安抬头看向头顶的用木制菜单牌子,那灰白如骨的树皮上用刀子刻下一些食物和酒类的价格。
炖牛肉十八枚铜币,老火炖汤两枚铜币,炖菜两个半枚铜币,奶酪三枚铜币,黑面包四枚铜币……
粗略一看并不全面,想必更多的没有标注价格的东西,这家酒馆也会售卖。
旁边一口没有盖子的铁锅里只有豆类和卷心菜漂浮在汤面上,一脸横肉的酒馆老板正坐在柜台上喝着热茶,悠闲地翻阅早报,头版头条是这样一条新闻。
关于近日备受瞩目的地下城黑帮火并事件,塞勒姆宪兵队的负责人泰托斯先生称这不是一起官方参与的围剿行动,呼吁广大民众保持克制,厄索斯当前的事态严峻需要双方保持冷静防止冲突继续扩大……
酒馆老板目光随意扫过一脸憔悴,在大冬天衣着单薄的亚里安,又接着看起新闻,丝毫没有主动招呼的意思。
“咳咳,我想来点黑面包,呃……最便宜的那种就行。”
亚里安稍微措辞后用尽可能轻松的口吻道。
“没有新鲜的了。”
他看都没有看亚里安一眼,
“没问题。”
过了好几秒,就在亚里安想再说些什么缓解尴尬的时候,老板缓缓起身,从后厨拿来两条大概一磅重的包着黄蜡的黑面包。
“对不起,我只要买一条。”
老板听完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用油纸包好两条面包递给了亚里安。
“三枚铜币”
他迟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老板的意思,嘴里念着谢谢,接过面包,在柜台上排出四枚算不上干净的铜币。
其中两枚的面值是一,另外的两枚则是半个铜索姆。
这些硬币的正面是女王伊达尔特二十世的人像被树叶拥着,背面则印着某种鸟类的图案。
王国的货币体系由索姆,克朗和伊特组成。
二十九枚索姆铜币等于一克朗银币。
铜索姆有半个,一个,五个,十个,二十个和五十个这六种面值。
十五枚克朗银币等于一枚伊特金币。
银克朗有一个,五个,十个这三种面值。
金伊特同样有银币的三种面值,四百三十五铜索姆等于一金伊特。
前脚走出这间小酒馆,亚里安就感到有什么人跟在自己身后。
其实从之前开始自己就隐约有这种感觉,他转过街角,快步走进一间报亭,然后停下脚步,躲在几个背着挎包,腋下夹着一层层报纸的报童身后,目光紧盯着周围路过的行人,仔细观察后还是没有发现看起来比较可疑的人。
但越是找不到可疑的地方亚里安心中的不安越是加剧,他走出报亭不由得又加快了些脚步,想先一步甩开对方,但是走出很远后,那种背后被人注视的感觉却始终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近。
嗅到危机感的亚里安径直穿过车来车往的马路,将身后那些路人的叫骂统统抛诸脑后。
三步并作两步走拐进一条自己熟悉的小巷,又是一阵狂奔,他从另一条街道口冲出。
险些被一辆正在疾驰的马车撞到,幸亏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粗壮马车夫勉强拽住缰绳,那匹棕褐色的马驹发出惊恐的嘶鸣,两条前腿高高翘起,几乎从头顶掠过,亚里安毫不犹豫地跳上半封闭的车厢。
“去地下城厄索斯,但不用进去,走约克大街那条路,到附近就行!”
腋下夹着两条黑面包的亚里安才刚刚坐稳,就压低嗓音对马车夫道,生怕被什么人听见似的。
对方没有多看他一眼,也不觉得这要求有什么奇怪。
“小心从路口冲出来,否则你就准备好受伤吧!”
马车夫嘴上虽然骂骂咧咧,但这间马车很快重新向前驶去,亚里安松了口气般的朝后面看去,没有人跟在后面。
稍微冷静下来的亚里安才察觉到自己的反常,为什么自己仅仅只是怀疑被人跟踪就有这么大的反应,这一点儿都不像自己的风格。
但随即考虑到跟踪自己的人极有可能是之前的那群债主,是的,亚里安身上背负着多达一千金币的负债,这也是他为什么连夜搬离居住的城市伊利丹,为什么现在一贫如洗的原因。
想到这,他又不免长舒一口气,幸好及时逃走了,不然这座城市自己说不定就待不下去了。
他伸手插进衣服内侧的口袋,一阵摸索,确认自己勉强付得起车钱后,亚里安这才舍弃了在到站前就跳车逃票的想法。
到达目的地附近的一个路口后,马车缓缓停下,忍痛付完三枚铜币的车费,亚里安四处张望了些,周围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没有目光看向自己。
地下城厄索斯,在塞勒姆地底修建的城市,起初只有一批为了开采矿石的工人在此居住,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贵族和势力发现矿脉的价值,地下城的规模不断扩大,变成了逃犯,恶棍和黑帮的地盘。
那些脱离地上规则见不得光的阴暗产业纷纷转至地下,混的如鱼得水,犯罪暴力和污秽的臭气充斥着整座地下城,在这里没有卖不了的东西,无论是奴隶还是器官,毒品还是武器。
之所以要逃到这里的原因也是如此,地下城鱼龙混杂,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在地下城没有墓地没有死人,因为下葬的唯一方式就算是被丢进深渊里喂养怪物。
数了数兜里剩下的九枚铜币,亚里安不禁捏了一把汗,看来这个星期还得继续缩衣节食下去。
无奈的苦笑了两声,亚里安寻思还是先找个暖和的地方享用早餐吧。
走进路边一家咖啡馆,涌入鼻端的是浓郁而醇厚的咖啡味,亚里安自然没有喝上一杯的想法,他小心避开店员的视线,走到靠近墙角的一张桌子,找到高背座椅坐下,随意拉过手边还没来得及收拾的之前坐在这个座位的客人吃剩下的餐盘,装作一副自己已经点过餐的样子。
亚里安撕下一小块面包塞入了口中,口感算不上太好,又冷又硬,也没有多少麸质,不过好歹没有木屑,勉强可以用来饱腹勉强,仔细咀嚼着干燥的黑面包,没过多久,他已经吃完了整整一条。
感到腹部的一阵满足,仔细包好剩下的一条面包,亚里安正准备起身离开,此时不远处的服务生恰好迎了上来,面带微笑的柔声问道。
“请问还需要点什么吗,这位先生?”
有些尴尬的亚里安的表情一僵,但目光迅速扫过之前的客人吃剩下的食物残渣,然后看向那个有一头金发,鼻梁和脸颊上长着雀斑的年轻女服务员说道。
“不用了,这里的提拉米苏味道很棒,尤其是咖啡,我想你们一定有一位出色的咖啡师。”
亚里安语气平和的说道,仿佛自己刚刚真的享用了这些点心似的。
金发的服务员嘴角勾勒出笑意,有些轻快的说道。
“您很有品味,先生。”
本来打算随意应付两句直接离开的亚里安突然萌生一个问题,脱口而出道。
“其实我也对这方面有所了解,不过说来惭愧,我泡的咖啡的口感总是不尽人意。”
“先生,如果您想得到口感很棒的咖啡,那么优质的咖啡豆、正确的研磨度、适宜的水温、稳定的水流、闷蒸时间和冲泡方式,一样不可或缺,我觉得,选择新鲜的咖啡豆是关键,新鲜且烘焙适当的咖啡豆能够保证咖啡的最佳口感。”
听完对方的话,亚里安于是试探性的问道。
“我想那位出色的咖啡师也许就是小姐你?”
只见那名女服务生轻哼一声,转而开口讲解起其他的要点。
虽然表面上还在听着她的回答,但亚里安此时心中生出一股疑惑,完全听不进去那些内容。
我刚刚为什么会那么说,我明明从来没有泡过什么咖啡。
可是我又有关于这件事的模糊印象,就像那段记忆属于别人一般……
亚里安隐隐有些头疼,只得时不时模棱两可的抛出些问题,让对话尽可能自然的继续下去。
又简单交流过几句过后,他在金发女店员的注视下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这家咖啡店。
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似乎越来越多了,不管是纠缠我的噩梦也好,那些反常的举动也罢,这些征兆像是在预示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很可能会发生,不,也许是即将发生!
无论如何,还是先尽快离开这附近为妙,至于到底是要绕路回去还是干脆在外面留宿,等我到了厄索斯再做打算。
专注思考这些事情的亚里安丝毫没有留意到他走在的这条路上偏僻无人,一边想着是要直接徒步走去地下城还是想办法搭趟顺风车,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一条死胡同,额头险些磕到粗糙的墙面上。
抬头看去,眼前只有一堵破旧不堪的墙壁,看样子这里是一栋年久失修,荒废已久的房屋的背面,上面生着一层层泛绿的青色,植物的根须从砖缝爬出,只给人阴沉的感觉,亚里安顿感一阵令人不安的气息,低沉的脚步从耳边传来,汗毛不禁倒竖,他连忙环顾起四周。
可出乎意料的是,放眼望去,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仿佛方才听到的声音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但亚里安很确信的一点是,自己绝对没有听错,突然,他瞳孔骤然一缩,朝着那面墙壁看去,立刻就明白了什么。
那诡异声音的来源是墙壁,自己听到的脚步声是从墙壁的后面传过来的。
一道鬼祟的人影从逼仄墙角的黑暗里悄然无息地走出,目睹这一切的亚里安头皮一寸寸发麻,一个头戴猪肉派帽,穿戴一身宽大风衣的男人出现在那里。
这个瞬间,亚里安立刻意识到之前跟踪的家伙是谁!
毫无疑问,正是面前的这个家伙!
男人探出了手,那苍白的掌心睁开了一只没有睫毛的硕大眼睛,一圈幽蓝的光华从里面荡漾而出,亚里安的眼神旋即变得木讷而呆滞,尽管他没有挪动哪怕一步,尽管他在努力集中精神对抗,恍惚间他还是感觉自己在难以遏制的朝着男人的位置移动。
“我……我应该甩掉他才对……”心中一阵恐慌,但身体却不受控制。
那手掌重重地覆上亚里安的脸,困意袭来,眼皮无比沉重。
“不能睡过去,快醒,快点醒!”亚里安的意识奋力挣扎,但这份抵抗感却愈加微弱,逐渐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