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还留得住吗?”
一道带着稚气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细弱得像风里摇晃的草叶。
“不知道啊……但我估摸着大概率是不行了。”
粗犷的嗓音沉沉地应着,一声叹息裹着烟火气漫过来,淡得发呛的草木灰味道钻进鼻腔,惹得我喉咙发痒,却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
隔着一层朦胧的昏沉,我能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身上。
他们在看我,在讨论我——可事到如今,我的大脑早就是一片空荡荡的混沌,连思考都成了奢望。
好冷
彻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钻进来,冻得血液都像是凝住了。
手脚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捆死,沉甸甸的,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我拼命地想睁开眼睛,眼皮却重得像坠了铅,无论怎么用力,都只能陷在无边的黑暗里。
我又想张开嘴,想哑着嗓子告诉他们,我还活着,我还有知觉——可嘴唇翕动了半天,连一丝气音都发不出来。
“可惜了……这么年轻的孩子。”
又是一声叹息,比刚才更沉,更无奈。
然后,一阵微弱的、熟悉得刻进骨髓的噼啪声,轻轻落进了我的耳朵里——那是火焰舔舐木柴的声音。
是我听过无数次的,篝火燃烧的声音。
暖意倏地涌了上来,从四肢到心口,一点点驱散了那蚀骨的寒冷。
好温暖
真的,好温暖啊。
……
晨雾正漫过橡木镇的尖顶,莉诺尔蹲在药草园里给月光花松土,指尖沾着带着湿气的黑土,风里飘着面包房刚出炉的麦香。
隔壁的贝恩爷爷在一旁劈柴,斧头落下的闷响规律得像钟摆,他养的那只小鸡正扒着莉诺尔家的篱笆,觊觎竹篮里晒着的浆果干。
“莉诺尔!给你泡的薄荷茶要凉透了!”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窗口飘出来。
莉诺尔笑着应了一声,刚直起身,就听见一声短促的尖叫划破了晨雾——不是镇上孩子们嬉闹的那种,是淬着恐惧的、破碎的调子,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愣了愣,转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贝恩爷爷的斧头停在了半空,眉头紧锁,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镇口的方向。
就在这时,第二声尖叫炸开,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脆响,还有……某种浑浊的、黏腻的嘶吼,像烂泥在喉咙里搅动。
那声音太奇怪了,不像是野兽,也不像是人。
莉诺尔攥紧了手里的小锄头,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擂鼓似的撞着胸腔。
风突然变了味道,麦香被一股铁锈般的腥气蛮横地取代,雾霭里,有什么东西正摇晃着靠近,轮廓在晨雾中影影绰绰。
凛冽的盔甲,银白色的兵刃……那是王城卫兵的装束?
不对。
卫兵的步伐向来沉稳有力,可那身影歪歪扭扭的,像是被抽走了骨头,每一步都拖沓得诡异。
“老、老爷……有什么事吗?”
看着逐渐逼近的人影,莉诺尔的声音发着颤,试探着问道。
那东西的脸从雾里探出来的那一刻,莉诺尔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惊得篱笆边的小鸡扑棱着翅膀尖叫着逃开。
那哪里还是一张人的脸。
皮肤青灰地耷拉着,像泡发的腐肉,几处溃烂的地方露出底下森白的骨头;眼窝里是浑浊的灰白色,正淌着黏糊糊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滴;它的嘴唇烂在了牙龈上,黑红色的牙床暴露在外,喉咙里嗬嗬地响着
他朝莉诺尔伸出手,指甲缝里塞满了暗红的血污。
一旁劈柴的贝恩爷爷的惊吼声猛地炸开:“莉丫头,快跑!”
莉诺尔被这副骇人的模样吓得浑身发软,脚下一绊,重重的摔在地上,手肘磕在硬邦邦的泥土上,疼得她眼泪直冒。
她眼睁睁看着贝恩爷爷举起那柄磨得锃亮的斧头,低吼着冲了上去——斧头劈开空气,狠狠劈向那怪物的脖颈,溅出的却不是温热的血,而是泛着诡异荧光的墨绿色汁液,落在地上“滋啦”作响,冒起缕缕黑烟。
那怪物甚至没有停顿,反手就抓向贝恩爷爷的脖颈,指甲轻易地划破了粗布衣裳,刺进了皮肉里。
“贝恩爷爷!!!”
莉诺尔的喊声卡在喉咙里,带着哭腔。
麦香彻底消失了。
尖叫、哭喊、嘶吼声混作一团,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黑网,瞬间罩住了整个小镇。
迷雾之中,越来越多黑漆漆的人影奔涌而出,他们嘶吼着,散发着冲天的腥臭味,朝着镇子里的屋舍扑去。
莉诺尔僵在原地,余光瞥见那株刚刚浇过水的月光花,花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茎秆上冒出星星点点的荧光,和那怪物汁液的颜色一模一样。
宁静的晨雾,突然变成了吞噬一切的噩梦。
“莉丫头,愣着做什么?!”
贝恩爷爷闷哼一声,猛地向后一退,堪堪躲过那怪物接踵而至的一抓。
他到底是当过冒险者的人,反应极快,几乎是下一秒,便用尽全身力气,用肩膀狠狠撞向那摇摇晃晃的恶心生物。
冰冷的盔甲被撞出一个凹坑,那怪物控制不住地向一旁倒去,墨绿色的汁液溅了贝恩一身。
“走!”
贝恩举起斧头,迎着怪物再次扑来的势头狠狠劈下,动作干脆利落得像劈柴,只是气息已经变得粗重,额角青筋暴起。
“带上你母亲……带上玛德莉芙,往西边的森林跑!”
虽急促,他的声音依旧如往日那般和蔼,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此刻他的脸色惨白得吓人,脖颈处的伤口正淌着血,那血液竟隐隐泛着和怪物汁液相似的淡绿色。
脖颈上传来如火焰灼烧般的剧痛
贝恩爷爷闷哼一声,却咬着牙踉跄着走到莉诺尔面前,枯瘦却有力的手稳稳将她扶起,粗糙的掌心烫得惊人。
“快!再晚就来不及了!”他推了莉诺尔一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记住,别回头,别停下!”
莉诺尔看着他脖颈处蔓延的淡绿色纹路,看着他身后越来越多的怪物黑影,泪水终于决堤。
她咬着唇,转身朝着自家的木屋狂奔,喉咙里哽咽着喊出那个名字:“母亲——!玛德莉芙——!”
木屋的门虚掩着,里面却没有半点声响。
莉诺尔的心猛地一沉,撞开门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
她看见母亲倒在灶台边,手里还攥着那杯没来得及端出去的薄荷茶,茶杯摔在地上,褐色的茶水浸湿了地面,混着一抹刺目的暗红。
“母亲!”
莉诺尔的哭声撕心裂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贝恩爷爷一声凄厉的嘶吼,那声音不再是人腔,而是和那些怪物一样的、浑浊的嗬嗬声。
莉诺尔浑身一颤,不敢回头,只能死死咬着牙,扶起瘫软的母亲,跌跌撞撞地朝着后门冲去。
晨雾彻底被血色浸透,橡木镇在嘶吼声中,一点点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