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下了半个月，像是柳絮的雪花慢慢落下，为世界掩上了一层白色的轻纱，站得稍远便看不真切。如墨般的乌云盖在济北的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妈的，这鬼天气！”在城墙上巡视的兵士低声咒骂着，小跑进了临时搭建起来的帐内，他先是将手套摘下，而后迫不及待地将手凑近煤炉。
“我早便与你说过，这种天气，不会有人进城的。”说话的是躺在床上的伍长，他早早的便将身子烤热缩入被窝，“你看那些当官的，谁会在这种天气出来检阅？都在家里与美娇娘们‘暖身’那！你便安心地在帐内烤火吧。”话还未毕，他便将放在一旁的酒壶拿起，却已没有半点酒液，他皱了皱眉，又想到了帐外大雪纷飞的天气，便也是在心中暗骂一句，没有外出打酒的兴致了。
“长官，我听说这次的大雪，可是白玉城里的那位误斩了天下名将之一的羽将军而造就的，”一旁醉醺醺的小将士是军内有名的小八卦，“听闻那位不仅将羽将军处以车裂之刑，还将他府上三百余人，无论男女老少，尽数处死，连地面都染满了血，啧啧。”说到这里，他微微战栗，仿佛行刑时他就在将军府内一般。
伍长原本还略有些醉意，听过这番话后顿时便醒了，他拿过放在床边的木棍敲打小八卦的头，狠狠骂道：“这些话你怎敢提的？若是叫别人听去便是要掉脑袋的，方才你们如何吹牛我懒得管，但这种杀头的话，最好还是烂在心里！”
语毕，他也再没有在营内歇息的想法了，他披上一件厚实的大衣，出帐看向远处的风雪。现在已是深夜，大风刮在他面上如刀割般疼痛，远处城中央原本不间断涌出的热泉也因这恶劣天气冻了起来，化作一道冰柱。城中大部分人已经睡下，伍长正凝视的方向，恰是城中唯一一处仍亮着灯光的大宅，那是此城中最富有也最具权势的人的住所，名曰“文昌府”。
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冷意出现在胸口，从后向前慢慢地扩散。他有些茫然地伸手摸了**口，却只摸到了冷硬的箭簇和满手鲜红色的，温热的血。
“敌袭！”他本想张嘴喊出警报，但同样的一支箭斜斜地贯穿了他的咽喉，使得他最终也只是发出几道意义不明的呜咽。
他慢慢地倒下了，在他合上眼的最后一刻，却只看到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
萧桓收起弓，站在方才伍长的方位，也眺望着远处的灯火。
“想要舍弃从前的一切，为他们效力吗？”萧桓低声说道，他将身上白色的髦从城墙上扔下，在白色的大衣尚未落到地上时，他的身旁出现了几个全身都裹在白色大氅的将士，他们沉默着将一具银白色的甲胄套在伍长的身上，它的表面敷有以秘银雕刻而成的流云状的装饰，里层则是龙陨洞内采集到的龙息矿所制成，内里仿佛有龙的气息，使得披甲者不惧严寒，而当最后的那戴犹如龙首般狰狞的头盔戴到头上时，这具纯白的战甲便如复生一般向外吐着热气。
而萧桓仍只是出神地盯着远处的灯火，一言不发。
“萧桓，”一旁身形清瘦的白氅将士似是再也忍受不住这古怪的氛围，低喝道，“不要再犹豫了，他虽曾经是你我的同袍，但自从他带着那件东西叛逃后，便已是我们的敌人了！”
“我并不是犹豫，”过了许久，萧桓的声音才从风中传来，带着风雪的冷气，“我只是在想，为了我们的目标，还需要牺牲多少无辜的人？”
他并未等候一旁随从的回答，而是转身就进入了风雪中，他的身后，数十位身着白衣的人将统一制定的刀剑从鞘中抽出，有些刀剑上早已粘上了洗不掉的血气，而他们身后的帐内，早已涂满了鲜血。
……
无尽的黑暗将楚青包裹住，像是处在极深的海里，无法喘气。他张大嘴巴想要呼吸，却像是吞了一大口湿滑细腻的泥，堵在嗓中无法咽下。他的意识逐渐被深海吞没，向着无尽的深渊落去，他费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只看到了一双湛蓝的眸子，内里仿佛含着无尽的悲伤。
她骤然惊醒，立起上半身，身后的铁链哗哗作响。
她有些茫然，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细弱手臂上拴着的粗大铁链，不禁思考起了人生的终极问题：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去干啥？
从自己所处的环境和身上的铁链来看，这里毫无疑问是一间囚室，可作为囚室来说，又显得豪华许多，好似要绣出花来的锦被，雕龙画凤的屏风，房中噼啪燃着的小铜炉，她深吸一口气，没有一丝烟气，只有一股清香萦绕在鼻尖，这香气像是远在天边的月般冷凝孤寂，却在尾调中透出隐隐的温暖来。
“如何，比得上天空城中的气味么？”淡淡的笑声自屏风的背后传来，楚青惊觉，来客早在他清醒之前便在那里等候，铁铸般的身影透过屏风隐隐地穿了过来。
“唔，你现在还是一张‘白纸’，”同样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惋惜，“也罢，布置过于仓促……”
声音渐渐远去，那身影也逐渐消失不见。周围回归为一片寂静。外面似乎下着大雪，门打开的瞬间有凛冽的风雪穿过大堂奔袭而来。
作为一个在上了大学后就将知识还给了老师的大学生来说，楚青如今完全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做梦么？又不像，手腕处冰冷的镣铐摩擦时细微的疼痛时刻提醒着她当下的处境。最后，她也只是悲哀的发现，自己似乎真的穿越进了某个未知的年代。
是神的恶作剧？又或者是命运的无常？
不过也还好，他安慰自己。现在的自己大概是一个重要的筹码，没有人会将一个普通的囚犯放在如此奢丽的房间内，那么自己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死吧？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大门再次被打开，只是开门的人似乎不怎么会控制力道，他一脚蹬在门板上，竟直接将门板踹倒下来，黄梨木的门板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楚青紧了紧身上的棉被，来者显然不像是怀着善意而来。
“小点劲，万一惊到了皇女怎么办？”带些惊怒的声音传来。
“会在这里吗？”
“根据手镯的反应来看，是这里了，你就不要进去了。”略显年老的声音顿了一下，“我去接皇女的大驾。”
紧接着，带着些钢铁碰撞声的脚步声响起，他绕过屏风，走到楚青面前站定。他全身都包裹在白色的战甲内，像是一只纯白的枭。楚青向他身侧看去，只有一柄极长极厚重的剑悬于腰间。
他忽而单膝跪地：“西齐国刹羽将军麾下总兵尚恺，拜见殿下！”
他小心翼翼地将楚青身侧的锁链尽数解下，而后又拿出一只浑体皆鲜艳如血的镯子戴在楚青的手腕上。说来也怪，那镯子刚戴上便褪去了血色，化为一片粉紫。
面前的男人终于舒了一口气，他将楚青连被子一同抱起。楚青现在仍迷迷糊糊，什么皇女？什么刹羽将军？他抬手看镯子，像是星星般的六道光线透过玉照在眼前，梦幻的不像是现实。
等等，她有些后知后觉。那个所谓的皇女……不会就是自己吧？
窗外的雪仍在下着，朦胧的月光透过深厚的云层映照下来，似乎永远不会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