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族,神之子也。”
“其人天生金发,容貌昳丽,善游射,体若飞燕。及月满,可背生双翼,遨游于天地间……”
私塾中吴夫子滔滔不绝,忘我地沉浸在课程中。
平昌城内的一处书房内,有两排并立的书桌,坐在前方的是些极为认真的孩子,握着毛笔的手虽仍有些稚嫩,但也在一笔一划地书写着文章。
除了一个东张西望的黑发少女。
“然帝深感忧患,遂帅而击羽之新城,是岁,平侯……”
“喂喂喂,”少女点了点身旁少年的胳膊,“今天平先生会去张家茶楼评书,什么时候去?”
身旁的少年赵余元顿时流出些向往的神色,可很快便低垂了下去:“吴夫子今日布置了许多功课,我怕……”
“怕什么!”少女黠笑,“怎么,怕被打板子?”她忽而又带上了些撒娇的意味,“再说,这次评书可是关于刹羽将军的,你不想去听?”
赵余元又显出些纠结的神色,刹羽将军的丰功伟绩他向往已久,似是想起了茶楼中醒木一拍,最调皮的孩子也会静下来,眨巴着大眼睛听着说书先生抑扬顿挫,苍劲有力的语调,讲着不曾听过也不曾想过的故事。
“……去!”他咬了咬牙,功课落下不过挨几板子,刹羽将军的故事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听的。
“……兵分三路,意在其后也。”吴夫子猛地一合书本,“看来你们都写完了?那便都停笔罢,楚晴,赵余元,让我看看你们写了什么旷世佳作,竟能讨论的如此入神。”
吴夫子和颜悦色,赵余元的脸却猛地发白,现在不管什么刹羽将军什么张家茶楼都已是空中楼阁,如何躲过这一关才是最关键的。
……
“那贼人喝道:‘可知过江龙江峰玉?你若杀我,免不得杀身之祸!’刹羽将军笑道:‘我乃周卫国平齐将军麾下副总兵萧桓,不过丧家之犬耳,待我擒了你,他的死期便将至了!’”
张家茶楼前人声鼎沸,虽已过晚上吃食的时间,楼中客人却越发多了起来。现在正是齐国为庆祝三十年前大退北蛮三十万精兵所设的“退敌日”。平日里夜夜笙歌的朱门绣户早便关了大门窝在家里豪饮畅食,一般人家也去赶夜市或是去庙中祈福。剩下的闲人们便都转到茶楼来听书。也正是讲到刹羽将军带兵去打西魏国过江龙处,先生手中醒木一拍,满堂喧闹尽皆被压下,只留先生浑厚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楼内。
“我们该走了,小公主。”萧桓轻叹一声,头痛不已地看向楚晴。
“还没听完还没听完!”楚晴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水中被搅碎的碎星在她眼中跳跃,“马上到最精彩的一段了!”
萧桓又叹一口气,他向来就不是个看孩子的主儿,尤其是活泼好动像楚晴这样的。他提了提精神:“正主就在这里,想听什么故事问我便好,何须借他人口舌?”
“你?”楚晴斜瞟一眼萧桓,“你讲的故事都干巴巴的,像是什么‘过去打了一场就赢了’之类的话快把我耳朵都磨起茧子了,都不如吴夫子的课有意思!”她忽而又张望起来,“你看见赵余元那小贼没,他还欠我三块铜板!”
萧桓愈发头痛,干脆把楚晴扛在背上,像是背起一头不听话的小猪。楚晴惊叫一声,萧桓背后长条状的包裹硌得她生疼。而后却又不再出声,只是闷闷地问:“这次又要去哪?还要几个月就走么?”
“不会,”萧桓摇了摇头,“这次我们不必再遮遮掩掩,大概会待上几年,毕竟要送你去稷下学宫,无论是帝城内的那些人还是其他国家的诸侯,都要掂量着那里的分量。”
“稷下学宫?”楚晴变得好奇起来,记得在前世也有一座稷下学宫,出来的无不是赫赫有名之辈。
“对,不过你也不要有太高期望,”他轻轻笑着,像是过往的风扑面而来,“毕竟再怎么说,也只是年轻人们学习的地方而已。”
掌柜见他二人从包间中走出,忙探出身询问,怕对方有什么不满之处。萧桓摆了摆手,他将一块银锭拍在案台上,旋即走出楼去。掌柜眉开眼笑,慌张地收下后将二人送出门外。
他们完全走出了茶楼,茶楼外与里面的景象完全不同,萧瑟冷清,弯弯的月斜挂在天空上,月光照在远处只剩枝桠的树上,更像是一道扭曲的鬼影。一声古怪嘶哑的鸟叫响起,楚晴惊地向树上望去,原来是只灰黑色的鸟正归巢。路上的行人们也匆匆地归家。这像是个不详的夜晚,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空中弥漫的不安,只是想早点回家。
萧桓似是嗅到了空气中紧张的气氛,面色一下便变得冷峻起来。他放下楚晴,抬眸向她示意,她也机灵,用一条灰色的毯子将自己盖起,像是突然消失在了这个地方。
萧桓摘下背上长条状的包裹,露出银白色的枪身来,他一直都将兵器随身带着,只是将枪头与枪身分离,而此刻枪头与枪身间的机括精密地卡在一起后,整杆枪的长度便已比他的身高略长些了,他单手持枪,身影比石柱更加挺立。
此时弯月高悬,夜越发孤寂,周围也寂静的没有声音,除了落叶随风落地。
落叶!
萧桓一惊,枪已随着脚尖的踢动舞动起来。而这时无数的丝线也从满地落叶中挺立而起,像是无数条银蛇狂舞却又看不清身形,它们绷成极直的一根根蜘蛛的线,而后又极速收缩,要将网中的猎物绞杀在此处!
萧桓竟在此时跳了起来!他将银枪一脚踢起,脚却踩在那些银蛇上,极细的钢丝原能截碎所有事物,可他却如履平地,一步步地登上最高点。而后银龙自天上怒吼而下,迅速地转变为一轮圆润的皎月,在瞬间像是比天上的月亮更加明亮。凝在空中的钢丝纷纷落下,坠在落叶中。而此时真正的杀招也现了,由四面八方射来极多淬过毒的无羽的箭,正好处在萧桓力之将尽,不得不换气的瞬间。来者对他极为熟悉,何时换气会做什么动作都十分明了,箭矢没入他的身躯,他闷哼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仍是一片寂静。
又过三刻,不远处的掌柜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他唉声叹气:“没想到啊,鼎鼎大名的刹羽将军竟死在了我的手下。”而后又喜不自胜,像一只哑了嗓的大公鹅般笑了起来。
“看来你们还不知道啊,”低低的叹息自他身后响起,“天之器龙铠仍在我的身上。”
掌柜的头仍在笑着,可他的身体却离他越来越远,身体……不,已经没有身体了。
“扑通”一声,尘埃落定。
“快走!”萧桓向着不远处的黑暗低喊,同时他迅速地将一旁马车的栓绳解了下来,感受到身后的车厢内多了份重量后他便用力一拍马背,快速地向着城外驶去。
赵余元回头望去,他仍没有看到那个古灵精怪的黑发女孩,那个女孩身上有着太多谜团,他听着说书先生苍劲有力的声音,而后又握紧了手心,那里有着被汗水浸着的三枚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