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吧,让我们重建花园
亦或永远离去,如果实一般
坠落在原地腐烂
心无朝阳,又如何寻到光明?
摒弃黑暗吧,神说
终会与你毁灭与新生
——《羽之歌》第十四章第三小节
……
舒秉怿回头望向北方,他自那片草原离去已有一个月了。
除却最开始离家后那股怅然若失的孤寥感之外,更多的是浓浓的好奇。他抬头望去,头上是一棵遮蔽了整片天空的巨树,枝叶尽力地向外伸展,要把天空都托起。可也有数不清细小的阳光从缝隙中穿过,斑驳的光影在他脸上形成了漂亮的图画。
在来到东陆前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巨树,草原上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地与牛羊,偶尔有一棵树也只是孤零零的,像是孤独的老人驻望远方。他忽而想起了离开时父亲孔武有力的身影,即便身体依然强健,可舒秉怿也能看到几缕白发与细细的皱纹。
“等你回来了,我就可以退位啦,”他这样说,“也要去舒翰部看看那几个老伙计还在不在。”
这是不苟言笑的父亲第一次露出老态,曾经的他以强力的手腕夺得了北原七部里领头羊的位置,坐拥北原最富饶的资源,可在他出行的前一夜,也不过是一个担忧即将远行的孩子的父亲而已。
“世子殿下,我们快到了,”一个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距离稷门还有约五里地。”
“好的,宇文将军。”他恭敬地行礼,“只是不知道,这里离北都城要有多远?”
“世子这是想家了?”中年男子出现在马车车窗外,他的眼神里尽是笑意,“也是,毕竟是第一次离开家乡,想当年我来稷宫时,也免不得哭鼻子。”
舒秉怿红了红脸,又急忙将脸庞转了过去,不想被窗外的人发觉。
宇文博哈哈大笑,他忽的放慢了速度:“没关系的世子,雏鹰总要去捕猎,不能一直处在翅膀之下。而且人生在世,朋友是必不可少的。”他手指前方,“那里,便有着能伴你一生的朋友了!”
舒秉怿这才发觉,车轮已经不再陷在松软的泥土里而是行驶在宽广的石板大道上,马蹄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于是他掀开了门帘。
他从未见过如此雄伟的一座城——不,与其说是城,不如说是一座关,事实也是如此,此处原为齐国据北以图南的少阳关,坐落在厉山与断飞山之间,为一易守难攻之所。原为齐国虎将盘踞之地,却于数百年前诸侯争霸后再无其主。遂为稷宫落脚之地。放眼望去,只觉关连着山直至天际,目不可穷尽。九丈高的城墙如沉默的巨人,立在山间守望。此时已是傍晚,夕阳西下,微黑的天幕连着橘红色的残阳照在灰黑色的城墙上,于是城墙也露出些孤寂的意味来。他默默地看着城墙,像是看到了当年惨烈的拼杀。
“走吧,世子,”宇文博咧嘴一笑,“先去陪我见个朋友。”
……
舒秉怿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此刻已入夜,蝉鸣蛙叫自不远处响起,冷冷的月光洒满步道,微风卷着树的枝叶哗哗作响。他抬头望去,步道的尽头是一处小院,院门种了一棵月桂树,星与月的光辉垂落下来,像是给那里笼上了一层轻纱。
他很快便临近那小院了。可宇文将军说要他先来,却并未说要在外面等着或是先进去。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犹豫许久也没有想好。于是他便在树底下踢着石子,等着宇文博的到来。
“兀那小贼,为何在我门前鬼鬼祟祟,速速报上名来。”清俐如同莺啭的少女声音传来。
他警觉地回头,身后只是一条小路,此时一朵略厚的云彩遮住了月亮,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就连满耳朵的蝉鸣蛙叫也消失不见了,只有微凉的风卷击着树叶,发出微微的声响。他突然想到一路上宇文将军讲的各种诡异的故事,背后泛起冷意。厉鬼索命么?他想,北蛮一向与东陆的诸侯们不对付,有些因他们而死的人也不是不可能。
“喂喂,”还是那个声音,却参杂了些笑意,“我在你头上。”
舒秉怿只觉得冷汗也要流下来了,他慢慢地抬头,这时抬头应当还有些可以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吧?
可他还没有完全抬起头,一缕淡金色的头发已经先调皮地掉了下来,晃在他的鼻尖,有些痒痒的。他闻了闻,是不知名的花的气息,明丽而又淡雅。
他完全地抬起头来,却不由得呆楞在原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莹红如玉的眼睛,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像是宝石一般灿灿发光,而后是有如国手点染的眉宇,像是神捏造的人偶,可怎样的神仙才能造出这般完美无瑕的造物?此时月色破云,清明如晨霜般的光投了下来,刹那间的明艳也于此时显现出来,像是阳光洒落在眼前,天地间的所有颜色都黯淡了,只有她一如既往地如同壁画中的神女般鲜明跳脱。
许多年后他回味从前,首先想起的便是这幅画,似乎无论如何,她的身影永远都不会褪色。
可现在他只是一个在路途上饱受恐怖故事摧残的小蛮子,于是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喂喂喂?”楚晴瞪眼,她曾经以这幅面貌见过许多人,无一例外全都是赞赏有加乃至恍然失神的,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被吓得晕过去。楚晴跳下树,原先她竟是倒挂在树上,她不死心的拿树枝戳了戳舒秉怿,仍是悄无声息。
“那边那个老登!”她朝着舒秉怿来时的道路大喊,“是不是你把他带来的,他晕倒啦!”
……
砰砰砰……
像是砍树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舒秉怿摇了摇头,想把这个声音从脑海中赶出去。
砰砰砰……
声音越来越大,隐约间还有少女在卖力地加油鼓气,像是宇文将军的声音传来,带着些埋怨:“这家伙的门怎么越来越硬了?不行不行,我这把老骨头迟早得折在这破门上!”
“老登,你得逮着这里打,”少女敲了敲某处的木头,“这里应该是最薄弱的点了,哦对了……”她的声音被重物破开空气的声音所截断,紧接着是木门轰然倒地的声音。
“呜呼!终于砍断了,看来我这雄风仍然不减当年啊!”宇文博欢呼的声音传来,“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老萧之前说过来着,钥匙好像就在门槛下面,要是有个蛮族的人来了让他别再砍门……”
舒秉怿醒了过来,脑袋仍有些迷迷糊糊,他坐起身来,身前的一老一少蹲坐在一扇已经破了个大洞的门前愁眉不展。
“算啦算啦!”少女首先站起身来,小声嘀咕,“反正不是我砍的……”
宇文博倒是大大咧咧地直起身来:“没事,我砍的门没有十个也得有八个,这门不算什么。”
“可这好像是梨花木的……”楚晴转过身来,惊喜的发现这个蛮族少年居然醒了过来,顿时又眉飞色舞,“老登你说好的,他要是醒了你一个人全揽下来!”
宇文博掩面,舒秉怿也掩面,这个少女初遇时带给他的惊艳似乎只是昙花一现,她并不像是天上的神女,却更像是古灵精怪的精灵,染了世间的尘埃便无法归去。
他又偷偷摸摸地望向楚晴,此时天际太阳未出,光芒却先展露了出来,这清白的光辉照在她晶莹的肌肤上像是要化作透明,风也将她的裙摆和头发呼呼地吹了起来,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要融化散作梦境,再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