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桓头痛地叹气,他已经不知道这一天究竟叹过几次气了。
楚晴那个小姑娘看到他回来就拽着那个蛮族少主跑路了,到现在还没影。而眼前这个从少年时期便不对付的损友却是老神在在地东瞅瞅西碰碰,偶尔还会摘下朵院子里的花闻闻味道。
“这个是什么花?”宇文博指着手上刚摘下来的花。
“……是虹霞,”萧桓忍了下来,“你有什么不认识的就指给我看,不要摘下来。”
“哦哦哦,”宇文博又摘下一朵淡金色的铃兰,“这个我知道,是叫……喇叭花来着?”
萧桓一言不发,他加快脚步,走入了庭院深处的小屋,他深知这个朋友的秉性。宇文博见他如此,也只好三步并作两步,一起入内。
桌上煮茶的瓷器入了水,很快便沸腾起来,飘渺的花香弥散在空气中,宇文博已抢先一步坐在石凳上,抱着一柄重剑说起话来。
“我们都还没死!”他叹道,“真好啊!”
萧桓后一步坐下:“有时候想着真是可惜,怎么三十年前就没有在潼关把你斩了,省的现在又来祸害我的院子。”
“确实可惜,”宇文博也点头,“不过现在萧大将军变作了死人却更是一大憾,当年听闻你死了,真是想过来给你棺材板都卸了。”他从背后掏出酒葫芦,“来,为两个死人干杯!”
“许久都未碰过了,”萧桓摇了摇头,“在来之前,我碰到了‘悲歌’的杀手。”
“是十二序中的哪一位?赤离?还是玄冥?”
“都不是,不过是个玄阶的小刺客。”
宇文博愣了一下:“我们的刹羽将军弱到如此地步了?连个玄阶的小家伙都敢碰一碰?”
“不,”他举起茶杯却并未饮下,只是低低的看着上面的花纹,“阴影里还有人……我曾想着装作失手引诱他出手,可他的目标并不是我。”
“羽族的那个小家伙么?也对,毕竟是唯一的皇血后裔了,还需要靠她来打开那座武库。”宇文博感叹,“面对那个地方,就连悲歌的杀手也会心动吧。”
萧桓话锋忽然一转:“你这次过来,是为了不老泉吧?”
宇文博倒酒的手停下了,他望着杯中微微泛起涟漪的酒液,并未答话。
“死而复生,不老不死,就这么吸引人么?可世间万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萧桓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接受的了么?”
“如果她已经死了,你会怎么办?”宇文博突然问,“或者说,她还没有死,你要怎么办?”
萧桓沉默,论功来说,羽族的覆灭他可以说是占了头功,如果遇到那个人……他转头望向窗外,仿佛那个金发的少女依然坐在树上摇啊摇,像是秋天的落叶,被风吹着飘来飘去,飘来飘去……
可真有个金发的少女出现了,她拿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晃来晃去:“我跟小舒出去玩,带点钱很合理吧?”而后又一溜烟跑个没影。
“……这真的是羽族的皇女么?更像是个市井间的小丫头片子吧?”宇文博大笑,方才空气中紧张的气氛已经消失不见,“我得先走了,还没为世子打点。”
“教了她许多东西,就敛息术练得最好。”萧桓起身,“要借你的钱买些花种,不介意吧?”
“怎么会介意呢?我前两年把你存在那棵柳树下的酒喝了,就当是还了酒钱。”
……
楚晴飞快地向前赶着,她刚才让舒秉怿先去城门等着,免得这个腼腆的蛮族汉子拖累了她,再被萧桓捉回去学那些杂七杂八的文字。
不过他真的是个蛮子么?她的脑中开始发散,按照她的刻板印象来说,蛮族的人们绝大多数都是孔武有力的草原汉子,都会有红彤彤的脸蛋和带了些粗糙的皮肤。可他的面貌却柔弱的像个女孩,只有那身兽皮的装束表明了他的身份。
“啊……”一声惨叫顺着风飘了过来,可又在半途被掐灭,像是被射中的飞鸟。
楚晴一惊,稷宫附近严禁斗殴,即便有也是在演武场上的对决,或者是某个人不小心摔倒了?可这声惨叫绝不像是因意外而受伤,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她仔细听着,杂乱而细微的脚步声自西方传来。
她想了想,决定先扔下那个新朋友一小会。她自上辈子到现在都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希望还来得及,她想,快跑着前进。
“别让他跑了,往死里打!”再次传来一声阴沉的吼声,同时脚步声也密集起来,由远及近在极快地逼近。她敏捷地爬上一旁废弃的角楼,借着残墙隐藏起来。
首先是一个黑发的人自小路上奔出,他一时心急没有看路,竟一头撞在宫墙上。他忙退回想要换个方向,可是已经晚了。身后的追兵狠狠的一脚踢在他的背后,他的身躯立刻微曲起来,像是条小狗一样趴在地上,更多的人一起冲了过来,他强撑着起身,用手中的木棍胡乱地扫了几下将他们逼退,而后又撒丫子狂奔。她注意到这人跑起步来有些跛,像是扭伤了却仍然强健有力。他的喘息声越发沉重,不知是力竭或是受了伤的缘故。他跑到最后像是没力了,跌跌撞撞地背对着墙壁坐下,而在不远处是三面墙围绕的死角,这群人是故意将他往这个方向逼过来的。楚晴看出来了,这群追兵们像是玩弄着猎物的猫,只有将老鼠逼到无路可退才会一口吃下。
“怎么不跑了?”追过来的人也在喘息,可面容却越发扭曲,“今天就让你死在这里!”
原来是群十五六岁的孩子。楚晴这才发觉,可他们的手上都拿了木刀,并不像是那种“我给你个教训”似的群殴,却更像是要将靠墙那人活活打死的架势。她犹豫起来,按理来说她不该帮助这个孤身一人的黑发少年,可这时她又对上了那双隐藏在黑发下凶狠却又孤独的眼睛,她的心里又有些难过,像是一面黑色的镜子,照出心里最软弱的自己来。
“你想去哪?”那个阴沉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个黑发的少年竟原地跳起想要翻过这个不高不矮的城墙,可一柄木刀带着呼啸的刀风从他的身后袭来,径直击在他的小腿上发出一声闷响,像是打断了骨头。身后的追兵一齐上来围住那个黑发少年,要拼尽全力将他杀死,木刀噼里啪啦地砍在他的身上,像是在劈带结的木头。被围殴的人只能全身蜷缩在一起,双手护住头,在地上不停地打滚。
“一个宫女生的杂种,”那个阴沉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个阴沉的少年像是为首的人,他并没有参加到围殴的行列中,而是抱着木刀站在一旁。“只会污了稷宫的名声!”
“服不服?我问你服不服?”
楚晴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可她做不了什么,她身上虽然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可却无法改变眼下的局势。她的眼角忽然撇到了什么东西,是那个舒大饼!他站在不远处的宫墙上沾弓搭箭,遥遥的指向那个阴沉的少年。
箭将离弦,风忽然大了起来,卷集着一些落叶飘来飘去。舒秉怿长舒一口气,他没有把握在这种大风下击中对手。可忽然间风又停了,连微风也不再有,他手一松,箭矢便快速地破开空气向前射出。他的手仍未停,一发发箭矢如连珠般击在那些人身上,那个阴沉的少年慌乱地躲,却发现箭矢被折了锋锐后打在身上仍震得发痛。
“跑!”他大声吼了起来,连被震掉的木刀也顾不得,狼狈地跑了出去。其余人见老大跑了,也只得做鸟兽散。
舒秉怿抚了抚腰上的箭筒,已经连一枝都没有了。他轻巧的下跃,快速地跑到那个少年身前,要将他扶起来。
可那个少年竟在这时暴起,他像是完全没有受伤,竟还能像豹子一样跳起来。他在凌空而起的瞬间撞入舒秉怿怀里,抓住他的小臂,顺着冲击的势头在空中半转,要将他掼在地上。这时他才发现来者的背后有张短弓,腰上的箭筒也是空的,可想要停止已经来不及了,他一咬牙,松开双手击向一旁的墙,顺势抱着舒秉怿再次半转,用自己的身躯做了缓冲。落在地上时他也忍不住闷哼一声,滑了一段距离才将将停下。舒秉怿只觉得只觉得小臂隐隐作痛,看过去才发现被抓了两个通红的印子。
楚晴赶到时,两个少年还在地上抱着,底下的黑发少年既累又痛,浑身像是要散了架,不停地抽着冷气,只能躺着歇息,而上面的舒秉怿则是被抱着无法起身。他见到这个金发的少女也跑了过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像是要烧起来。
“我看着这边好像要出事了,就想着来帮帮忙,不是有意不等你的……”
楚晴脸上也绽出一抹红晕,她也放了对方的鸽子,只是没有被发现而已。
“算啦算啦,”她叹了口气,“我先带你们去医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