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适应性是极强的，无论是酷热难捱的沙漠，还是冰冷渗骨的寒地，亦或是潮湿多虫的雨林，这些极恶之地，都免不了人类的涉足。
所以，人是能够忍耐迁徙的不适。嗯，我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说老实话，当一个转校生，对人身心是一次巨大的考验。在圈子早已划分好的班集体里，一位外人想要插足其中是很难的，或许会遇到热情开朗的人接纳自己，但那是概率问题。
想到要去观察班上有哪些适合自己相处的人，还要打探他们的喜好就觉得麻烦，如果合得来就好了，但有出入的话，自己多少也要去了解下，至少能制造话题。
并不是害怕孤独，而委屈自己迎合他人。在他人面前刷个脸熟，能有两三个可以聊的话题就行，我不执着于和他人关系的深度，人多少要在孤独中找到缓解自己的药。想到这，我叹了口气。
“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开车的父亲诫告着我。
“哎呀！发生了那种事，挨谁都会叹气吧！”母亲没好气地回怼着父亲。
“苏云梦，男子汉要坚强，知道吗？想当初，你爸我不听亲戚反对，一个人上北方求学，现在呢，不是市里大医院的医生？”
“你这种话，我耳朵都听生茧子了，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这么倔？”
“唉…我只是说……”
我带上了耳塞，拒绝父母的对话。很多时候，父母和孩子的交流，根本没从孩子的角度看待问题，老是拿自己的例子说事。人和人终究是不同的，就算是经历过同一件事的人，都很难相互理解对方。
车缓缓地停了，父母让我下车去周边逛逛，貌似到了镇内，他们还要等人。我们回到了父亲的老家，“碧落”镇。
我操着手，环顾着周边景色。这里的房子不如城里的高耸大气，也没有灯红酒绿来诱人消费，街上只有零散几星人，他们踏着夜路，在一排路灯冷白的光下回到他们避风的港湾。
这里的人遵循着上千年来传承的作息，随着太阳朝起暮归。此处和往昔没有区别。
夜穹中只摆着几颗闪烁的星，用肉眼仔细才能看见。
好吧，这就是我未来要生活的县城。闲游在街上，游着游着，游到了一处街边小超市。小卖部温馨的黄色灯光给了我慰籍，在寒气仍未远去的三月之春中，这个世界尚且是静悄悄。
小超市内传来交谈声，我没注意。凝视着身前的街道，寂寥无人，一片孤寂，不是自然深处的幽静，而是属于人类社会的冷清。
因为校园霸凌的斗殴事件，我和父母都不满校园方的处理，遂转到“碧落”镇读书，来到父亲的童年和青年，来到自己血脉根基所在。
在我发呆之际，耳边响起金属触地的声音，很轻，不易让人察觉。
声音由远及近，恍惚间，这个轻柔的声音碰了我，我的脚踝告诉我，自己被某种长条形的物体接触。
原本还在神游往昔的魂，忽然被这抹轻柔拉回现实。在转身前，我惊讶的短促声率先发出。
还未看清接触自己的为何物，就已听见一声慌张的道歉。
“抱歉！是我打到人了吗？！”
魂已回体。我定睛一看眼前的女生。因为还是冷春，内衬着一件白色低领竖条纹薄毛衣，外披一套粉色的针织开衫，再穿着黑色的过膝长裙。右手握着一根类似拐杖的柱体。
再仔细观察面部，皎洁无暇若清月的脸庞，足以用漂亮清纯来称赞。借着小卖部的昏黄灯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看就知道头发的主人平时保养得很好。一抹樱花般的小巧嘴唇正在抿着，告示着女生的紧张。
等我对视女生的眼睛，不，用对视这个词不对，这位女生并没有正面看着自己，而是在盯着别处，我往她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呃…一条狗？
什么意思，她是在和我对话吧，但为什么她在看一条狗？
“非常抱歉，我有打到您吗？因为我有听到有人发出声音，如果打到您，我非常抱歉！”眼前的少女双手抓着“拐杖”，很紧张地盯着一条狗说抱歉。
看到这一幕的我，完全处于混乱中。“呃呃……抱歉，你在和一条狗说话吗？”我感觉务必得纠正她的错误，不然总感觉被莫名得侮辱了。
“啊！”少女俏脸通红，把头猛得往右转，“抱歉，我看不见，所以不知道您在哪？！”
啊这…虽然她还是没看我，但现在一种尴尬和羞愧交织在我的心中，我以为她是个行动不便的人来着，原来那是她的盲杖。
“那个，是我的不对，站在超市的出口，挡着你了。” 我下意识地鞠了一躬。等等，她看不见，我在这里鞠躬干吗？
“不是的，不是的，毕竟是我打着您了，是我的错更大些。”少女仍固执地把错揽在自己身上。
这样继续认错也不是办法，对面估计是位很固执的人。虽然父亲教导自己平时要多关心弱势群体，但这些弱势群体，有时真的很需要被人小心地对待吗？
“哈哈，没事，只是轻轻地碰到了一下，我刚刚走神了，所以被吓到了，哈哈。”阿，这样说好尬阿。
“是这样吗？但吓到您了也是我的不对。”
不是，这女孩怎么回事，是家教太好，还是自尊心太强了，而且也一直对自己用敬称。
“哦呀，小霖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
小超市里跑出了一位大娘，焦急地看着我和小霖。
“阿，张阿姨，是我吓到他了，我正在给他道歉。”
张阿姨听完了小霖的话后，看向我，我连忙向她解释，“阿姨，我站在这里发呆，所以…呃…就发生了这回事。”
“阿，是这样阿，”张阿姨拧紧的眉头散开了，“我还以为小霖出什么事了，所以赶忙看看怎么回事，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张阿姨明显舒了一口气，她十分担心小霖。
“张阿姨，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遇事会好好处理的。”
“哎哟，我的小女侠，你真能干，什么都能处理好。”张阿姨夸赞着小霖，同时头望向天空。
“现在已经很晚了，要不我送送你回家？”
“不用了，张阿姨，我自己能回去。”
小霖用盲杖感触着周遭的一切，我刻意稍微离她远点，怕妨碍她探路。
终于，小霖找到自己应走的路，便轻车熟路地走远了，远方正微弱地回响着哼唱…
“她叫郁霖，三年前眼睛失明了。”
我回头看向张阿姨，她也正看着郁霖，眼中流露着关心和担忧。
“请问你是她的亲戚吗？”
“不是，她只是我的熟客而已，但不过，我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小就是个柔软又坚强的女孩子，可遇到失明这种事…再坚强…谁遇上，都很害怕吧。”
张阿姨叹了口气，“所以我想能帮她就帮她，小姑娘挺不容易的，况且她家里只有她妈妈在照顾她，哎，她妈为了她……”忽然停止了不说话，张阿姨手捂着嘴，对我悻悻笑了一声，咳了咳嗓子，“时间也不早了，我也要关店喽。”
我也回敬她礼貌的微笑。果然，别人的隐私是不能随便说给陌生人听的阿，这位大妈差点把她的八卦技能火力全开了。
张阿姨回头朝小超市内走去。我侧头望着郁霖远去的街道，脑海浮现她的样貌，当时不知道她盲人的身份，但现在想来，那双眼果然是因为失明才会是那样的。
深灰、无神、表面蒙着一层雾气的没有生机的眼睛，如同一旺逐渐走向枯竭的湖泊，或像深不见底的海沟，无尽的黑暗寂静。
又若蒙着一层乌纱的美神雕像，让人想去揭开一探究竟，目睹艺术的本来面目。
化不开的哀愁，冲不散的忧虑，看不到尘世的色与形，却又能感知此人的内心起伏。
自己貌似要被那双眼睛吸引进去。
我抬起了头，看着头顶广阔的夜穹，没什么星星，甚至连月亮都没有，好无聊的夜空阿，什么都没有，就如空荡的宇宙。
她的眼睛像是含藏着宇宙，深邃无边，浩瀚无物，能将人引入那片神秘莫测的太空之境。
手机来电，母亲让我立马回去。把手操在衣服口袋，在无垠夜空的注视中，在冷白的灯光下，游在夜与光的河流，向着血脉里的故乡洄游。
今天的夜晚终究没什么星星。我拉紧外套，心里嘀咕着今晚的偶遇还挺尴尬的，而且对象还是残疾人。
我又往回望。嘛，反正以后也不会碰见了……
只不过，那夜的偶遇，揭开了云与雨的星夜幕布…
那夜的天空，将包容着灵魂的悲恸和哀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