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连绵不绝地下着。
夜,愈发浓郁。
我趴在窗框,既没听雨,也没赏夜。一个人安静地发呆。
入校这天很平淡,只是一个人突然地插入一个集体。什么事也没发生。
手机还闪着几条消息——是班上同学发来的。
我既没回应,更没理会。来到自己的房间,我只想独享一个人的清静。
哦,不对,这不是我的房间。我寄居在姑妈的家里,这空房间之前还属于姑妈的女儿。
父亲把我安排到这里,直到高中毕业。我离开了生活十几年的城市,来到童年时鲜有印象的小镇。
可惜我没有什么思乡的情怀,无论是长久生活的城市,还是血脉中的故乡,都和我无关。
我只是静静地在生长……
清晨六点左右,生物钟准时叫醒了我。有一阵稀稀拉拉的水滴声透过窗帘,我皱了皱眉,一把拉开,发现窗外是一片被清雨笼罩的世界。
点开手机的天气app,上面显示今天是阴雨天,一声啧声响起,毫无疑问是我发出的。
我不喜欢在下雨天外出。
上学的时间往往是匆忙的,学生的时间被学校安排得充盈,时间被学习夹得很紧。
因为下雨,在屋里便牛奶和着面包吃掉。热了点粥放着给姑妈吃。
然后拿出伞来,拒绝来自雨的拥抱。
天空呈银灰色,雨像断线的珍珠掉在路面。略带寒意的风,透过衣服缝隙溜到我的体表,肆意玩耍。
我紧了紧衣服,小心地面的积水,走在上学的路上。
校门口汇聚着拖沓的人流,所有人都懒散地走进学校。我叹了口气,疲倦地看着不远处的教学楼,心如死灰,拖着脚走入校门。
又是平淡的一天…
中午午休。我独自来到一空办公室,敲了敲门。
“请进。”
打开门。一位正值三十多岁的成熟女性,端坐在办公桌前。
我探着头环顾四周,发现办公室只有她一人。
“姑妈,找我有什么事吗?”
“都说了在学校里叫我老师。”姑妈嘴角无奈得一抿,“昨天就说过好多遍了,要叫我苏老师啦。”
不知道为什么,姑妈总是很执着我叫她老师,从来到她家那晚开始,她就在叮嘱我。
“好的,苏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姑妈从椅子上站起,勾着腰在一旁的文件中翻找东西。
“小梦,我要给你个只有你才能完成的任务。”
不妙…这个语气和这个说法,一定会拜托我什么麻烦的事。
从很早之前起,还是我读小学时,我就经常被姑妈拜托做一些麻烦事。比如姑妈还没离婚时,让我在她的指示下,去附近超市买盒“口香糖”,当时我捏着空盒子去找收银员询问,至今我还记得,那个收银员的脸从白桃子变成红桃子,宛如川剧变脸。
“不要,我可以拒绝吗?”
姑妈大手一挥,一脸庄重说道。
“不行哟,你爸爸让我要好好锻炼你,现在我就是你的第二个妈妈!”
这什么霸道又无耻的说法。我敢想不敢言。
紧接着,姑妈把一本书交给我,又把手拍在我的肩上。
“真的是只有你能办到的事啦。”
我双手鼓捣着这本书,翻开看,发现是一些从未见过的符号,一些小点排在书页上。
“这是什么,摩斯密码吗?”
我手抚在书页上,这些小点是凸起的,有着触感。
“这是盲文,什么摩斯密码阿。”
姑妈指着这些小点,解释道,“你去4楼的407教室,把这本书交给那里的同学,这就是你的任务啦。”
“麻烦…”我叹了口气,转身朝门走去。
“青春期的孩子就别整天唉声叹气的,你们就应该朝气蓬勃地谈恋爱阿。”
姑妈边说着边拿出手机准备追剧。
老师发出支持早恋的言论真的好吗?我在心头叹了口气,想着早点把事做完,好补补觉。
……
我穿过走廊,走向楼梯口。
一路上的人们嬉笑打闹,或者拿着篮球在走廊拍得震响,还有一些小情侣躲着摄像头,在角落偷摸着亲热。
走到3楼,我在楼梯拐角处,看到挨着的厕所,门口正飘着淡淡的烟雾。这时候进去,里面的场景肯定是吞云吐雾如仙境。
走到4楼,我细心地观察着每一空教室上的标牌号。这里比下面几楼要安静得多,毕竟不是高一至高三的学生们活动的区域。
4楼只有活动室和一些空教室,因为生源的减少,基本上处于无人的状态,当然,除了一些喜欢挑战校规的人会来到这里。
走廊静得只剩我的脚步声。等等,姑妈让我来这把书交给一位学生,而书上面是盲文……
盯着手上的书,我不自觉回忆起前天晚上遇到的那位少女。
在少女口中哼唱的曲子,从那晚街道远处,幽幽地萦绕在我周围。为什么我还记得这首曲调呢?
不对。这不是我脑中回忆出来的,这是耳朵清清楚楚听出来的。
我循着声音,正在找她。
快步来到407,我站在教室后门,透着门上的玻璃窗,望着坐在靠窗的她。那个背影,还是如同之前那般瘦弱,但不过因为投射在她身上的阳光,削弱了她那幽寂的气质,增添了份温婉。
我轻轻推开门,她闻声转过头来望向我这方。
听觉真好。
“那个……老师让我把书给你。”
“阿,谢谢你。”郁霖点了点头,仍看着我。
我缓步靠近她,脑中却想着前晚的事。和她关于担责的辩解让我感到尴尬和麻烦,撇了一眼郁霖,还是把书给她,快点回去吧。
已经近到能闻到她的香味。我双手捧着书,正想放在她书桌的空处。
郁霖忽然往前靠近,她的鼻息打在我的手臂。好痒。
我哼了一声。
郁霖头抬起,双眼对视着我,我有一刹那被她看着的错觉,但仔细看着她雾蒙的眼睛,又打消了这种错觉。
“怎么了吗?”她正感知我的方向。
“没什么。”
将书稳当地落在桌上,稍离她远一点,吐了口气。
“谢谢你。”
我对着她的视线。阳光描着她的轮廓,给她塑了金身。
此刻的郁霖身处光明,尽显美好,可她不知道。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郁霖侧了身,用丝毫看不出是盲人,比常人还明亮的眼睛看着我。
阳光驱散了她眼中的雾。
“你认错人了吧。我们没见过面。”
我有一瞬,认为她的眼睛并没失明,那句询问让我的错觉更加成真。
真有人能通过声音识人?
“哦,这样阿,我还以为是前天晚上遇到的那个人。”郁霖小声嘀咕道。
不是,姐们…
我顿时有点汗流浃背,嘴角略微抽搐。
“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走了。”我即刻转身,想离开这里。
“阿,对了…”我钉在原地,等着身后人的发言,“能帮我谢谢老师吗?”
“好的。”
………
放学后,拒绝了同学们的邀请,在教室里完成一部分的作业,然后准备收拾回家。
这个小县城的高中并没有强制办走读,说实话学校的住宿条件也不好,本地的人都没有住宿,是专门提供给偏远地区的学生。
靠在走廊的扶手,面朝校门的方向,
太阳正逐渐西沉,阳光洒在积水上,一片片的碎金灿烂生辉。
雨过天晴,再好不过。
积水上不止反射着阳光,还有着人的倒影。
一位女同学手中拿着盲杖向前行走。
中午的阳光衬出了她的美好温馨,但此刻黄昏时分,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斜长,显得孤独。
我的目光随着郁霖在移动。
惊奇地发现,她对通往校门的路很熟,盲杖的作用只是摸清前方有无障碍物。
来到校门口后,一个转角,连影子也没留给我几眼,整个人走出了学校。
熟悉得让人感慨。
“在看什么呢?”
一只手拍在我的肩上。我斜视着姑妈,叹了口气。
“你今天又没开会,怎么拖到这么久?”
“唉哟,有位好学的同学问我问题呢,耽搁了点时间,谅解你姑妈嘛,今天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我将书包提了提,跟着姑妈往楼梯口走。
“今天怎么样?”
“没什么,和同学就那样。”
“哪样?”姑妈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别担心,姑妈,我和同学处得来。”
姑妈松了口气,“你和同学要好好相处阿,别…”话没说完,姑妈又看了我一眼,担忧的情绪快要溢出颜面。
“学校怎么有个失明的学生,难道不应该去特殊教育学校读书吗?”我换了个话题,实在不想在这个沉重的氛围待下去。
“这个破县城怎么可能有特殊教育学校阿。那孩子呢,其实也可以去外面的城市读,但她一直想在这边读书,就没出去。”
“家里人这么任她来?”
“她家里就只有父母在看她,父亲外出工作,母亲腿脚也有问题,不方便。”
“所以她自己一个人一间教室,然后学校的老师单独授课?”
“没错,而且我是她班主任哦。”
我看着姑妈,现在该担忧的是我了,“你怎么接下这份重任的,学校给你开了个你无法拒绝的条件?”
“我就看着她可怜嘛,而且她也蛮可爱的哈哈哈…”
这什么理由阿。
“但不过嘛,学校确实给了我好处。”姑妈神秘地看向我。
我挑了挑眉,“什么好处?”
“超市的…”
“好了,我不想知道了。”
我大步跨出,想把姑妈甩在身后。
“哎!臭小子,你赶着去投胎阿!”
我快速走出教学楼,途径之前郁霖经过的积水洼。
瞥见积水边有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我蹲下身,发现是枚书签,书签上扣着银色的金属星星。
稍加思索,可能是她的,也可能不是她的。好麻烦,明天挂在学校专门处理失物的地方吧。
雨过天晴,但人心未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