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静谧地笼罩着五河家。
士道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天花板在他眼中只是一片模糊的黑暗。他的脑海中，还在反复回响着七罪傍晚时说过的那些话。
……丑陋的残渣……
……偷吃调味料……
……毒打……
每一个词，都像一根针，持续刺痛着他的心。
他转过头，看向书桌的方向。那里亮着一盏小小的台灯，柔和的光线下，一张精致的玩具小床被摆放在桌面上。七罪就躺在那上面。
那是琴里为她准备的。当然，普通的玩具小床绝不可能有如此配套齐全的被褥和枕头。
这些东西，大概是鞠亚或者鞠奈的杰作，通过音爆通道传送过来，然后假装是从家里的置物室里翻出来的吧。
就在这时，一个细微的声音从书桌的方向传来。
“呐，士道，你睡了吗？”
“还没有。怎么了吗？七罪。”
“……没什么。”
黑暗中沉默了几秒。
“睡不着吗？”士道轻声问道。
“……也不是。只是，突发奇想地想要问问你……”七罪的声音里有些许犹豫。
“……你……更喜欢和哪个我待在一起？”
“……哪、哪个你？”
“就是说……我现在的样子，和之前的那个样子，你更喜欢哪个？”
“唉？”
这两者不都是她吗？
“……很难回答吗？”见他没有立刻作答，七罪追问道。
“呃……”士道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向书桌的方向。
“……对我来说，这两个样子的七罪，都是一样的。”
七罪对于外貌，存在着异乎寻常的执着。第一次相遇时，她甚至会主动要求别人夸奖她的美貌。
这种情况，绝对不正常。他甚至能从她此刻的问话中，嗅到一丝绝望的气息。
“哈——你脑子坏掉了吗？这怎么可能一样！”七罪的也坐了起来望向他的眼睛。
“一个是美丽可人的大姐姐，一个只是可笑的三头身玩偶！”
“不，就是一样的哦。”士道打断了她，摇了摇头说道。
“……因为，无论是什么样子的七罪，都不会在那个时候，弃我和四糸乃于不顾的，对吗？”
“……”
七罪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她像是逃避一般，迅速地躺了下去，用背对着士道。
“哼！你果然是个还在憧憬特摄英雄的小鬼啊。”
“我已经很久没看过特摄英雄了……”士道忍不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是是是，你是高中生对吧。”七罪敷衍地说道。
“所以说我真的是……算了。”士道叹了口气，准备躺下睡觉。
然而，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书桌方向，那个小小的身影……在微微地发抖？
他定睛看去，只见七罪背对着他，肩膀缩得紧紧的，那不是一个准备安睡的姿势，反倒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他心中一紧，隐约感到她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开口时，七罪的声音再次传来。
“……假如啊……我是说假如……那天救了你们的不是我，而是一个……比你还矮……很丑，真的很丑啦，你看见她只会联想到下水道里面的老鼠……不……比那还要不如……那样的女生，你会怎么想？”
“唉？”
七罪拥有改变外表的能力，她该不会是在说……
“呃……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谁，不过，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会走到那个女孩子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
士道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着什么。
“——‘你的行为，比我所见过的任何外貌都更加美丽’。这并不是安慰，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沙沙……
书桌方向传来布料细微的摩擦声，像是玩偶小小的身体不安地挪动了一下。
“……说得倒是好听。”七罪的声音变得有些闷闷的，似乎带着一点鼻音，语速变快了些。
“那只是因为你没有亲眼见过她，才能在这里说些冠冕堂皇地大话……”
“才不是啦！”士道的声音猛地拔高，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如果那个女孩子真的存在。你现在就把她带到我的面前来！我会当着她的面，赞同她一千遍！一万遍！就算全世界都指责她、嘲笑她，认定她丑陋不堪——”
他的拳头在身侧的阴影里无声地攥紧。
“我也一定会告诉她，你的灵魂，比任何光芒都要美丽！”
“嘶——！”
书桌那头，传来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的短促吸气声。
“……怎、怎么可能真的存在那样的人……我只是随便说说的！该睡觉了！”
七罪猛地一拉被子，将自己的整个脑袋都盖了进去，再也没有了声息。
“……”
书桌那头，那床小小的被子蜷缩成一团，安静得仿佛它的主人真的已经沉沉睡去。
但是士道知道，七罪并没有睡着。
在那片黑暗之下，她一定正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某个虚无的点。
今天，他好像了解了七罪很多事情。她那别扭的善良，她那故作坚强的姿态，甚至触碰到了她那段可能极为不幸的关于母亲的过去。
然而，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了解。
那些碎片化的信息，就像一地散落的拼图，他能看到每一片的颜色与形状，却始终无法将它们拼凑成一幅名为“七罪”的完整画像。她的内心，依旧被浓重的迷雾所笼罩。
不过，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
七罪一定正深陷于某种绝望之中。她那副游刃有余、喜欢捉弄人的大姐姐模样，不过是她为了保护自己而精心构筑起来的一层铠甲。
在那副成熟美丽的幻影之下，藏着一个极度自卑、脆弱，甚至可能厌恶着自己的灵魂。
今天得到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他必须要好好地思考一下，思考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她，如何才能真正地拯救她。
他想起了自己最后吼出的那句话。
——“你的灵魂，比任何光芒都要美丽！”
那是他的真心话，发自肺腑，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
可是，这份心情，真的传达到了吗？
对于此刻的七罪而言，这份肯定，会不会让本就满是伤痕的她，感到更加痛苦？
呜……思考不出答案。
“呼……”士道轻轻地叹了口气。
“晚安，七罪。”
说完，他便躺了回去，将视线重新投向了那片漆黑的天花板。
今晚，对于房间里的这两个人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