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啊——！！！”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咆哮，一只蓬松的白色枕头如同出膛的炮弹般向门口飞来。
士道刚踏入房间的一只脚还没落地，就不得不侧身闪避。那只枕头擦着他的鼻尖飞过，重重地撞在身后的自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都说了谁也不许进——呃？”
病床上，保持着投掷姿势的七罪，在看清来人的一刹那，整个人僵住了。
那头乱糟糟的绿色长发垂在脸颊两侧，身上穿着大一号的病号服，显得她本就瘦小的身躯更加单薄。
“嗨……七罪……”
士道挠了挠脸颊，尽可能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柔和，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不……不许看……”
在意识到自己正以丑陋的真面目面对士道时，七罪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如果没有那副完美的大姐姐皮囊作为铠甲，她甚至连正常说话的勇气都丧失了。
没有任何犹豫，她像是一只受惊的土拨鼠，以惊人的速度缩回了被窝里。
被子剧烈地蠕动了几下，最后在床头卷成了一个紧实的团。
过了好几秒，被子的边缘才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露出了一双祖母绿色的眼睛，怯生生地盯着士道。
“有、有……什……什么……事情吗？”
她的声音闷在被子里，结结巴巴得令人鼻酸。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那就快出去！”
士道并没有因为她的抗拒而退缩，反而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保持在一个既不会让她感到难受，又能让她感受到自己存在的距离。
“……你的伤势怎么样了。还有哪里痛吗？”
“呜……不、不痛了……”七罪发出一声沉吟，随后支支吾吾的问道。
“……为、为什么……”
“嗯？什么为什么？”士道眨了眨眼，有些没跟上她的思维。
“就是说……为什么我会得救？”七罪的手指紧紧抓着被角。
明明已经被看见了真面目。明明是可怖的丑八怪。
甚至……还对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想要把他关起来。
通常来说，她应该是被丢在那个废弃工厂里自生自灭，或者是被那个可怕的怪人杀掉才对。
“啊，你说那个啊。”士道以为七罪是在问是谁救了她。
“是鞠亚和鞠奈及时赶到了。就是刚才那对……呃，姐妹。她们可是很厉害的人哦。等你身体好起来之后，记得要好好感谢她们——”
“才、才不是……”
七罪打断了士道的话。她将被子往下拉了一点点，露出了那是被憋得通红的鼻子和嘴巴。
“……我……我是问……为什么要救我？……我都那样对你了……我已经……”
已经暴露了这么不堪的一面了。她的谎言在真身暴露的那一刻全部都被戳破了。
“咦？这需要理由吗？”
士道歪了歪头，用一种理所当然，仿佛是在说“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一样的语气回答道。
“你受伤了，不可能放着不管的吧。”
“不、不对……你都看到真正的我了……为什么还能说出这种话？”
士道的目光落在病床上那团还在微微颤抖的被子上。
看着那小小的一团，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不久前，那个由七罪创造的的奇特空间内。
那时，他将自己与七罪几次接触——从巷子里的初遇到家中的借宿，事无巨细地告诉了雫。
那位拥有着敏锐洞察力的少女，在听完一切后，给出了一个令士道心脏紧缩的推断。
“……极度的自我厌恶，对原本面貌的病态否定，以及提到母亲时的那种语气……”
当时，玩偶姿态的雫抱着手臂，语气沉重。
“……虽然只是推测，但那个孩子，很有可能在还是人类的时候，遭受过亲生母亲长期的虐待。”
官方记录中精灵是突然出现的，但作为亲历了美九事件的人，雫都很清楚——人类是可以变成精灵的。
如果雫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七罪现在的扭曲性格，她那份必须要用虚假的完美外表来武装自己的执念，就都有了最悲哀的解释。
那不是任性，也不是单纯的爱美。
那是为了生存，为了不被绝望所吞噬，而拼命构建的心理防御机制。
“……七罪。”
士道的眼神变得无比柔和。
那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伤痕，绝不是他一两句漂亮话就能轻易抚平的。
那需要漫长的时间，需要一个充满了包容与爱的环境，像春雨润物一样，一点一点地去冲淡那些黑色的淤泥。
但是，路要一步一步走。
至少现在，他必须把那个态度传达给她。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外貌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的心。”
被窝里的那一团僵了一下，停止了颤抖，似乎正在屏息聆听。
“……而且啊，我也记得哦。那天晚上，你在我房间里问我的那个问题。”
那天夜里，那个被变成玩偶的女孩，用那种像是要哭出来的声音问他——如果那个救了他的人，是一个丑陋不堪、像下水道老鼠一样的女生，他会怎么想。
“……现在，那个女孩就在这里。就在我的面前。”
士道伸出手，轻轻放在了那个隆起的被包上。隔着布料，他能感受到下面那个瘦小躯体的体温。
“……我的回答和那时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句在那晚因为对方逃避而没能传达到的话，清晰地说了出来。
“你的灵魂，比任何光芒都要美丽！”
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紧接着——
“哇啊啊啊啊啊——！！！”
一声仿佛烧开了水的尖叫声从被窝里爆发出来。
还没等士道反应过来，那床被子就被猛地掀开了。
七罪猛地坐了起来。
她那张原本苍白的小脸，此刻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连耳根和脖颈都染上了绯色。那双祖母绿的眼睛里水汽氤氲，不知道是羞耻还是感动，亦或是两者皆有。
“不……不要说了！你……你这个……大笨蛋！！！”
这种直球的赞美，对于习惯了自我贬低的七罪来说，简直比任何酷刑都要让人难以忍受——那是羞耻度爆表的公开处刑。
她慌乱地伸出双手，抓着被子的一角，整个人向前扑去，试图用物理手段封住士道那张正在说着“令人害臊台词”的嘴。
“唔……呜……”
柔软的被子连同七罪那带着体温的小手一起捂在了士道脸上，将他后面的话语全部堵了回去。
◇
“现在看来，哨兵网络的情报能力也不怎么样嘛……”二亚盘着腿坐在转椅上，一边旋转着手中的绘笔，一边看着面前悬浮的〈嗫告篇帙 (Ratziel)〉上刚刚更新的画面。
那是废弃工厂中，一堆正在冒烟的机器人残骸。
“……能调查清楚阿七在过去现界时常用的据点，并且在那里提前设伏……作为反派的行动力倒是值得表扬。”
二亚咂了咂嘴，拿起桌上的啤酒罐抿了一口。
“……但是啊，即使拥有遍布整个天宫市的眼线，却完全没有掌握到最重要的战力分布情报。”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书页上那是两个身穿修女服的少女图像。
“……漏算了七罪身边跟着两个能够瞬间秒杀她们的战力，以及随时可以通过音爆通道赶到的最强支援。”
二亚摇了摇头，发出了轻蔑的声音。
“看来……是我太高看那个家伙了。”
说到底，这一切都在她本条二亚的掌握之中。
早在之前，当七罪拒绝了琴里的提议，独自一人从拉塔托斯克的咖啡馆离开而落单的时候，二亚就已经预见到了危险。
为了防止七罪真的出事，她动用了【未来记载】的能力。
引导着雫，前往七罪所在的区域，并成为她的临时保镖。
“虽说结果是好的……不过那个诱导行为，也稍微引发了一点意料之外的连锁反应呢。”
二亚翻动书页，画面定格在了那个拥有小麦色皮肤的白发魔术师——密涅瓦身上。
“……没想到会让小雫遇上这个女人。”
对于这位曾经隶属于英国S.S.S.部队，后来跳槽到DEM，现在又跟着那个叫埃德加的男人的魔术师，二亚可没什么好感。
而且那个所谓的DEM第一执行部残党，虽然打着“对抗篡位者”的旗号，听起来像是什么起义军。
但二亚很清楚，那群家伙们不过是一些完全忠于自己野心与欲望的野兽而已。
……这个叫密涅瓦的女人。
二亚那双蓝色的眼眸稍微冷了一些。
她在无数个平行世界的观测记录中看到过。这个女人正是导致了阿尔提米西亚变成了植物人般的悲惨状态的原因之一。
“不过嘛……”二亚的嘴角重新勾起了一抹期待的笑容。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借助七罪的恶作剧，西条雫脑内那被DEM留了后门的芯片，已经被拆除了。
这意味着，那位拥有着〈奥德赛〉的天才魔术师，摆脱了枷锁。
“如果你下次再敢出现在小雫面前的话……”
二亚在书页上那张密涅瓦的脸上，画上了一个滑稽的猪鼻子。
“……就做好准备，见识一下弑神武装的威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