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午后,阳光正好。高台公园地势较高,可以俯瞰一部分天宫市的街景,视野开阔,平时也是市民休闲散步的好去处。
山打纱和按照电话里的约定,来到了公园。她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便服,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
“狂三,今天怎么突然约我来这里?是想看栗子了吗?想看的话,直接来我家不就好了。”纱和远远地就看见了站在公园边缘栏杆处、背对着她的时崎狂三,一边走近一边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顺带一提栗子是她养的那只可爱小猫的名字。
栏杆边的少女缓缓转过身。
不是平时那副带着慵懒笑容、偶尔有些小恶魔气质的狂三。
眼前的狂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酒红色的眼眸深不见底,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审视。
“那个虽然也很重要,”狂三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寒意。
“但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
她向前走了一步,与纱和面对面,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你,到底是谁?”
“……狂三?”听到这个问题,纱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额角冒出了一滴冷汗。
“你、你在说什么呢……我是纱和啊。山打纱和,你的朋友……”
她试图用她们之间那份被设定好的“友谊”来蒙混过关。
“确实。”狂三点了点头,语气中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嘲讽。
“你模仿得很像。几乎和我记忆里的她,一模一样……”
狂三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直视着眼前这张脸——这张她曾经无比珍视、最后却被自己亲手夺去生命的好友的脸。
“住在郊外的独栋房子,家里养了一只叫做‘栗子’的小猫,喜欢喝红茶,而且习惯加一颗方糖……甚至连一些只有我和她才知道的小习惯,你都模仿得惟妙惟肖。”狂三缓缓地说着,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在凌迟着她自己的内心,也像是在无情地揭穿对方的伪装。
“我、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纱和的声音开始发虚,眼神躲闪,不敢与狂三那冰冷的目光对视。
“是吗?”狂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么,看见了这个的话……你还能继续装下去吗?”
话音未落,狂三抬起手,轻轻撩开了遮住自己左眼的刘海。
刹那间,那隐藏在阴影之下的秘密暴露无遗——一只缓缓转动着的复杂时钟表盘,取代了原本的酒红色眼眸。
“……”
看到那只时钟眼的瞬间,山打纱和所有的辩解和伪装都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般消失了。
她脸上的慌乱和伪装的笑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和了然。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般,耸了耸肩。
“看来……你全部都想起来了啊。”
她不再否认,算是默认了狂三的质问。
听到她承认的声音,狂三身上瞬间被浓郁的、如同实质般的暗影所包裹。
暗影散去,她身上已经换上了一套繁复华丽、如同将黑夜与鲜血交织在一起的哥特式灵装——神威灵装·三番。
同时,她的手中也出现了两把造型古朴、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燧发枪,一长一短。
“回答我。”狂三将短枪的枪口对准了眼前的“纱和”,金色的时钟眼中燃烧着难以抑制的怒火。
“你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面对狂三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和质问,“纱和”却并没有露出恐惧的表情。她只是平静地看着狂三,甚至还露出了一丝悲悯的微笑。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时崎狂三?”她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个世界……难道不好吗?”
“你说什么——!”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狂三额角青筋暴起,握枪的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她很少会像现在这样,如此失态。
“虽然你现在看上去很生气。”没有理会狂三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纱和”继续用那平静得近乎残忍的语调说道。
“但是,你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是很喜欢这个世界的,不是吗?”
“没有精灵,没有空间震,你也不再是那个背负着无尽杀戮和时间回溯重担的最恶精灵……”
“你……也还没有背负上……亲手杀害最好朋友的罪孽……”
“甚至,你还可以自由地、没有任何顾虑地,去和你喜欢的那个人——五河士道,永远在一起……”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打断了“纱和”那诛心的话语。
狂三终究是没能忍住,扣下了扳机。
蕴含着灵力的子弹精准地命中了“纱和”的胸口。
然而,没有鲜血飞溅,也没有痛苦的呻吟。
被子弹击中的地方,如同被石子投入的镜面,骤然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裂纹迅速扩散,发出咔嚓咔嚓的细微声响。
果然……她根本不是人类,甚至可能连实体都没有。
“朝镜子开枪,这种行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时崎狂三。”
胸口布满裂纹的“纱和”看着狂三,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一枪根本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你们内心深处渴望的具象化,是你们心灵的倒影……”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公园里回荡,带着一种空灵而残酷的意味。
“真正束缚着你们的,让你们沉溺其中、无法离开的……从来都只是……你们自己的内心而已。”
但狂三已经听不进去了。
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渴望、最想要逃避的罪孽,被这样赤裸裸地揭开,如同将她按在审判台上,无情地宣读着她灵魂深处的软弱。
逃避?渴望这个虚假的世界?忘记杀害纱和的痛苦?
不!绝不!
她是为了赎罪,是为了改变那无可挽回的过去,才踏上了这条布满荆棘和鲜血的道路,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渴望这种虚假的、自欺欺人的幸福?!
无法抑制的怒火和强烈的自我否定如同黑色的火焰般吞噬了她的理智。
“砰砰砰砰砰——!”
狂三如同失控了一般,手中的长短双枪疯狂地喷吐着火舌。子弹如同骤雨般倾泻在那个不断碎裂的“纱和”的幻影上。
每一次枪响,都伴随着镜面破碎的清脆声响,每一次破碎,都仿佛是在撕裂狂三自己那颗早已伤痕累累的心。
她无法接受,她绝不承认。自己那份沉重的觉悟和漫长旅途的意义,绝不能被这样轻易地否定。
就在狂三几乎要彻底被这毁灭性的情绪淹没,陷入疯狂的射击之中时——
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突然从身后紧紧地环住了她。
一双手臂有力地圈住了她的腰腹,另一只手则温柔而坚定地按住了她那还在疯狂扣动扳机的手。
“狂三!”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焦急,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狂三的身体猛地一僵!射击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是士道先生!
他不是应该按照计划,和凛祢一起躲在远处观察吗?!他怎么会……?!
“我在这里……”士道将脸埋在狂三的颈窝处,感受着她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我听到了。”
他听到了。听到了“纱和”所说的每一句话,也看到了狂三那近乎崩溃的反应。
那一刻,他才真正窥见了时崎狂三那总是隐藏在从容和残酷表象之下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痛苦。
背负着亲手杀害挚友的罪孽,双手沾满鲜血……这样的她,内心深处怎么可能不渴望片刻的安宁?怎么可能不向往那份从未拥有过的、普通的幸福?
那个幻影的话虽然残忍,却也并非完全虚假。它精准地刺中了狂三内心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
“无论你以前做过什么……”士道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温度传递给她。
“无论你背负着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他或许无法完全理解狂三所经历的一切痛苦,也无法替她背负那沉重的罪孽。
但他能做到的事情,从一开始就很简单,也从未改变过——
那就是,消除眼前这位精灵的不安与绝望。
对于士道来说,狂三不是怪物,也不是罪人,她只是一个需要被拯救的、伤痕累累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