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间里，发胶、高级化妆品与无形的焦躁交织，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镜子里映照着的，是即将面对闪光灯风暴的歌姬——宵待月乃。
此刻，她正被几名工作人员包围着，像一尊需要精心维护的陶瓷娃娃。粉扑轻柔地拂过脸颊，发型师调整着她紫银色的长发，就连演出服裙摆的垂坠角度，也被仔仔细细地确认了好几遍。
“——好了，月乃。最后再确认一次，台词你都已经记住了吧。”
经纪人暮林昂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干练。她穿着一丝不苟的深色职业套装，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一切。
她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大概是待会儿要用的发言稿或者流程之类的东西吧。
“我说啊……”
宵待月乃稍稍侧过脸，用那足以融化冰雪的嗓音，吐露出与其甜美外表不太相符的不耐烦。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旁边正专注于发饰的工作人员发出一声悲鸣。
“……真的有必要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吗？又是紧急租借会场，又是准备这种谢罪用的稿子。就为了那件事？”
话语里，属于顶级歌姬的那份独特慵懒与不以为然，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对于这种被人群簇拥、精心伺候的场面，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但像现在这样，仿佛世界末日即将到来般的紧张气氛，还是让她觉得——啊啊，真是有够滑稽啊。
昂女士推了推眼镜，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松懈，反而像是拧紧了发条般，更加严肃了几分。
“月乃，这已经不是小事的范畴了。网络上，因为这件事，已经切实地引发了小规模的炎上。现在立刻进行公开说明并启动危机公关程序，是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的最佳时机——不，应该说是唯一时机了。”
“炎上？”月乃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浅浅带着点嘲弄意味的弧度。镜子里的绝世美貌，也同步染上了些许不屑。
“那些无聊的家伙，每天除了在网络上大惊小怪，还会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吗？”
“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昂小姐的语气不容置疑。她将平板电脑屏幕稍微转向月乃，虽然只是飞快地一瞥，但也能看到类似论坛截图和激烈争论的画面，以及一些似乎在不断上涨的数字。
“你的行为，已经被人直接与公众人物行为失范联系起来。甚至开始有人借题发挥，质疑你的个人品德，进而否定你的专业性——也就是你的歌。如果我们不做出正式且具有足够诚意的回应，这次的风波很可能会直接冲击到你接下来的全国巡演计划，甚至影响到更长远的发展。”
“巡演”这两个字，让月乃黛眉微蹙。那是她倾注了大量心血准备的舞台，是她用歌声编织的、属于自己的世界。
一想到那些即将在她的歌声中沉醉、欢呼的听众们，她的心情稍微平复了少许。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能心平气和地接受道歉这件事。
要她，宵待月乃，为那种——在她看来简直可笑至极的理由，专门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全国低头认错？
这简直就是对她存在本身的一种侮辱嘛！
“真是的……”
无法抑制的抱怨从唇间溢出，精心打理的、如同月光般流泻的紫银色长发，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
“我到底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啊？需要这样兴师动众，搞得好像我是什么世纪大恶人一样，必须郑重其事地向全人类谢罪？”
她看着昂小姐那张写满了事态极其严重，请务必认真对待的脸，又扫视了一圈周围大气都不敢喘、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的工作人员们。
一股强烈的、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如同气泡般从心底咕嘟咕嘟地冒了上来。
她的声音，因为那份按捺不住的不满而微微拔高，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的委屈。
“说到底啊……”
宵待月乃像是要吐出胸中的闷气般，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就是……叼着一支雪糕，在确认前后左右一辆碍事的车都没有的——那种空旷的大马路上！稍微、就那么稍微地……闯了个红灯横穿过去而已嘛——！”
“这也值得闹到这种地步吗？！真是莫名其妙！”
昂小姐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只是其中混杂的无奈几乎要满溢出来。她用指尖，嗒、嗒、嗒地轻敲着平板电脑的屏幕边缘。
“问题的核心就在这里啊，月乃。你这个而已的行为，是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地被人拍下来了，不是吗？那张你叼着雪糕，无视信号灯过马路的决定性瞬间照片，现在，正在各大社交平台、新闻聚合网站以及粉丝论坛里流传着。”
她稍作停顿，留给月乃一点理解状况的时间，然后继续用平稳但沉重的语气说道。
“如果，这仅仅是匿名的文字爆料，或者没有实证的流言蜚语，我们或许还能启动B计划，通过一些公关技巧进行冷处理，让时间慢慢消磨掉它的热度。但是——有了这张清晰直观、任何人看一眼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并且无法辩驳的照片作为铁证，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又是那群苍蝇一样嗡嗡叫的狗仔队！”月乃厌恶地低啐一声，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仿佛想要捏碎什么东西。
一想到那些扛着摄像机、如同背后灵般无孔不入，专门挖掘名人最不起眼、最不光彩瞬间的家伙们，她就感到一阵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反胃。
那群人追求的才不是什么真相或者公序良俗，只是能换钱的点击率和爆炸性新闻罢了。
更让她感到既火大又不可理喻的，是网络上那些人的反应。就因为这么一张照片，那些连脸都不敢露、躲在虚拟ID后面的人，就开始对她进行各种各样、肆无忌惮的道德审判和人格侮辱。
“一群愚民……”她低声咕哝着，助理之前筛选后给她看的那些评论截图，此刻又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回。
说什么“宵待月乃果然是只有脸蛋和嗓子能听，脑子里空空如也的花瓶吧？”，“连基本的交通规则都做不到遵守，这人的智力水平……有点令人担心啊”，“无视公共秩序的女人，简直就是给青少年树立坏榜样！”……诸如此类，夹杂着各种恶意满满的表情包和P图，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当然啦，她那些忠诚的的歌迷们，也不是好惹的。他们立刻组织起庞大的军势，在各个网络平台与批评者展开了激烈的“圣战”，誓死捍卫自家歌姬的名誉。
但结果嘛……反而像是往火堆里浇了一桶油，让整个事件的热度呈几何级数增长，评论区彻底变成了不同立场人群互相攻讦、谩骂的泥潭战场。
一场围绕着“著名歌手宵待月乃闯红灯”的、在她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这么硬生生地被炒作成了一场席卷网络的大规模骂战。
——唉，真是麻烦。
“月乃。”昂小姐的声音，像是冷水一样浇灭了她心中燃烧的怒火，强行将她的思绪拉回到眼前这个令人不快的现实。
“我知道你觉得委屈，也认为那些评论既肤浅又过分。但是，你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你现在是万众瞩目的公众人物，是站在聚光灯舞台中央的存在。你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句不经意的话语，都会被放到显微镜下无限放大、肆意解读。你早已不是那个可以任性而为的普通女孩了，你是宵待月乃，是拥有着巨大社会影响力的乐坛新星，某种意义上，也是无数年轻人模仿和关注的对象。你的行为，无论在你个人看来是多么的微不足道，都可能在社会层面上掀起难以预料的涟漪。”
昂小姐凝视着她的眼睛，用一种近乎语重心长的口吻补充道。
“你如此年轻便取得了如今的辉煌成就，未来拥有无限可能。但也正因为如此，有无数双眼睛——其中不乏嫉妒、恶意和等着看笑话的视线——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你。他们就在等着你犯错，等着抓住你的把柄，将你从现在的位置上拉下来。所以，谨言慎行吧。”
“……”宵待月乃，陷入了沉默。
尽管内心深处，那份与生俱来的傲气和对凡俗规则的蔑视仍在翻腾、仍在抗议，但名为“现实”的沉重枷锁，还是让她不得不低下头来。
理智告诉她，昂女士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有错……
在这个充满了利害关系的世界里，形象和声誉有时甚至比她引以为傲的歌喉更加重要，也更加脆弱。
哪怕她对这一切感到多么的厌烦和不解，也必须遵守这里的游戏规则。
“……我知道了啦。”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妥协。有些赌气似的，她把脸重新转向镜子，不再看昂小姐那张严肃的脸。
“发言稿，我已经记住了。什么时候开始？”
听到这句话，昂小姐似乎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她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
“还有五分钟。请整理好你的情绪，拿出你在舞台上面对观众时的专业水准。记住，态度要诚恳，但不必表现得过于卑微，请务必把握好这个度。”
“……哼。”
宵待月乃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的轻哼，算是回应。
工作人员立刻上前，为她补上最后一抹唇彩，确保妆容在镜头前呈现出最完美的状态。
镜子里的“宵待月乃”依旧光彩照人，美得如同梦幻泡影，只是那双流转着神秘光泽的紫银色眼眸深处，清晰地倒映出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烦躁。
就为了这么一个，在她看来简直荒唐到可笑的理由。
她竟然要走到台前，面对那些数不清的、闪烁着冰冷光芒的镜头和麦克风，向着一群或许根本不在乎事实真相为何、只渴望着围观名人出糗、以此作为廉价谈资的家伙们……
——低头，道歉。
啊啊……真是个，无聊、麻烦、又无可救药的世界。
“时间到了，月乃。”
随着昂小姐在旁边的轻声提示，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将心底所有翻腾的负面情绪——不满、委屈、愤怒、不屑——全部强行打包塞进意识的角落。
下一秒，她的脸上瞬间切换成了营业模式。
她优雅地站起身，如同即将踏上红毯的女王。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迈着从容的步伐，走向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
门后，是等待着她的新闻发布会现场。是无数闪烁的镁光灯，是无数审视的目光，以及一场……她打心底里一百个不情愿，却又不得不亲自出演的，盛大的公关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