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亚的声音并不大，却在士道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凝固。
公园里树叶被夜风吹动的沙沙声、远处街道隐约的蝉鸣、甚至是自己心脏的跳动……所有的一切，都在她那句“可以，吻我吗？”的轻语中，彻底远去。
士道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微微仰着脸，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淡淡的影，那副将一切都托付给他的姿态，让士道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使对方产生迷恋，和她接吻。
确实，这本来就是与精灵约会的目的。
如果导致他们被困在这个世界的根源，真的是鞠亚的话……
如果鞠亚真的是近似精灵的存在……
那么……
接吻，或许就能封印她的力量，他们就可以离开这里。
但是……
士道的心，却猛地一沉，泛起一阵苦涩的疼痛。
这个方案，真的那么简单吗？
构成封印的，从来都不只是单纯的接吻这个行为。那其中，必须蕴含着足以撼动世界的力量——爱。
……鞠亚心里有他吗？
士道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那微微颤抖的嘴唇上。他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在游戏中心，她看到自己抓出玩偶时那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在天文馆里，她凝望星空时那份无法言喻的孤寂；在街边时，她将那张大头贴视若珍宝地收起时的认真模样。
他无法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鞠亚是否知道这一点呢？
知道接吻对于她这样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
也许知道。
——不。
她不可能不知道。
——“这将是，士道和我，最后的约会。”
早上她那句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话语，此刻如同惊雷般在他的脑海中炸响。
所以，她很清楚。
鞠亚很清楚，如果自己是没有实体的存在，那这样做……很可能会让自己……
——消失。
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如同从未存在过一样，被彻底抹去。
士道的身体，僵硬了。
他明白了，这场从一开始就带着些许违和感的约会，其背后真正的意义。
游戏中心、大头贴、可丽饼、天文馆……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她为了给自己、也给他留下最后的美好回忆，而精心编排的舞台剧。
剧目的名字，叫做——告别。
这时接吻，也许就意味着与鞠亚道别。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她还保持着那个姿势，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她将选择的权力，完全地交给了自己。
士道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夜风涌入肺中，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灼热。
他经历过无数次选择，每一次都沉重得足以压垮脊梁。
但是，如果这是鞠亚的希望……
如果这是她，为了拯救所有人，而做出的觉悟……
那么，他就必须做出选择。
——接吻，然后封印。
这是他早已烂熟于心的方式。
这可能也是离开这个世界最直接、最合理的道路。
他应该伸出手，像过去封印其他精灵一样，轻轻地托起她的脸颊，然后……
“我拒绝！”
——他说出来了。
说出了那个最不该说的、亲手践踏了她全部觉悟的愚蠢又自私的答案。
士道的回答仿佛一把沉重的铁锤，狠狠地砸碎了这片凝固的夜色。
“士、士道？！”
鞠亚的眼睛猛地睁开。那双如同蓝宝石般纯净的眼眸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摇摇欲坠。
震惊、困惑、以及被拒绝的刺痛，在她那张精致的脸上交织，让她看起来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她完全没有想到，士道居然会拒绝自己。
这明明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情。
这明明是……能让所有人得到幸福的答案。
为什么……？
“麻烦你了……”她咬着下唇，努力不让眼泪滑落，声音里带着恳求的颤抖。
“……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可是这——！？”
士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知道她话语中的重量，那份最后的沉重，压得他双肩发痛。
“士道，不想……吻我吗？”
鞠亚看着他，那双含着泪光的蓝色眼眸，此刻却倒映着月光，带着一种能够将钢铁都融化的、纯粹的悲伤与爱恋。
这个问题，如同最尖锐的利刃，刺穿了士道所有的犹豫。
“……”
士道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力量大到几乎要握出血来，他想用这份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他的脸上，露出了无比苦涩的表情。
“想……”
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
他当然想。
想回应眼前这位少女的心意，想将她拥入怀中，想感受她嘴唇的温度。但是……
“——但，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士道几乎是吼了出来。
不是以告别为前提！不能以牺牲为代价！
“士道……拜托了。”
鞠亚向前靠近了一小步，她伸出手，轻轻地抓住了士道胸前的衣襟。
她仰起脸，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从眼角滑落，划过她白皙的脸颊，滴落在士道的手背上，带着一丝冰凉。
“只要……只要一下就好了……”
——嗡！！！
士道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敲击了一下。
这个场景……
这个请求……
眼前鞠亚那泫然欲泣的脸，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少女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曾经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当时，也是这样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
当时，也是一位深爱着自己的少女，用同样的眼神，提出了同样的请求。
然后，他回应了那个吻。
而那个吻的尽头，是什么呢？
是一片虚假而温暖的日常结束，是一个幸福的乐园的终结，是一位深爱之人的告别。
……当他最终从那个梦境中挣脱，选择面对现实时……
那位少女的离别，所造成的伤害，至今仍然在他的内心深处，留有一个无法被填补的冰冷空洞。
那是一种仿佛灵魂被硬生生剜去一块般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不会再那样做了。
他绝对、绝对不要再品尝一次当时的痛苦！
这份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悔恨，化作了前所未有的坚定意志。
他伸出手，动作却不再是去回应那个吻，而是轻轻地握住了鞠亚那抓着自己衣襟的双手。
“我绝对不会！”
他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我绝对不会，以牺牲你的方式，来换取自己的自由。”
士道知道，这个答案是何等的自私。
这意味着他为了满足自己的愿望，将要让琴里、十香、依记……让所有为了拯救他而来到这个世界的同伴们，继续被困在这个未知的世界里，多承受一份不必要的风险与等待。
但是，他相信她们。
相信那群为了拯救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投身于未知险境的少女们，一定会理解自己的选择。
她们想要的，绝不是一个通过牺牲了另一个无辜少女的幸福而换来的五河士道。
“我们找其他的办法吧。”
士道看着鞠亚那双因惊讶而微微睁大、还挂着泪痕的眼睛，用一种他所能达到的最温柔的声音说道。
“一定会有的……一定会有其他的办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