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叉与瓷盘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士道偷偷地看了一眼自己身前。鸢一折纸正一丝不苟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
他们已经换回了正常的衣服，此刻正在一家格调典雅的西餐厅里，享用着庆功的午餐。
士道的心思，却完全不在眼前的食物上。
他的脑海中，还在反复回放着刚才舞台上的那一幕。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他感受着折纸的双唇贴上了自己的。那份柔软的触感，真实而清晰。
就在他感觉到她似乎有更进一步想要伸出舌头的意图时，士道凭借着最后一丝理智，在事情变得无法收拾之前，主动结束了这个吻。
然而……
他并没有感觉到有暖流涌入他的身体。
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个结果，出乎了佛拉克西纳斯舰桥上所有人的预料。
“怎么回事？！”耳机里，第一时间传来了琴里那不敢置信的声音。
士道没有感受到灵力的流入。这意味着，封印并未完成。
他能感觉到，折纸身上那股属于荒神柱的庞大力量，也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
问题，没有解决。
“……方向错了吗？”鞠奈的声音冷静地切入，随后她便说自己去重新分析鸢一折纸的情况后就切断了通讯……
“士道，有什么心事吗？”
折纸的声音，将士道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他抬起头，看见她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刀叉。那双蓝色的眼眸，正静静地望着自己。
因为他几乎没有动过盘子里的食物。
“不、没什么啦……”
士道含糊地应了一声，连忙拿起叉子，叉起一块西兰花塞进嘴里，试图用行动来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
“要不……”
就在士道努力地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时，琴里那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再次从耳机里幽幽传来。
“你干脆就顺了她的意，和她去那家爱情旅馆算了。”
“咳、咳咳！”
士道差点被嘴里的西兰花给直接噎住。他猛地拿起桌上的水杯，灌了一大口水，才勉强将食物咽了下去。
“别、别开玩笑了！”
他压低声音，对着耳内微型通讯器抗议道。
琴里那家伙，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样的人了！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士道的动作就僵住了。
他下意识地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现状。
同时拥有着十香、依记、琴里、狂三、四糸乃、八舞、美九、阿尔提米西亚、令音、鞠亚、鞠奈、真那……这么多位恋人。
现在，还正坐在餐厅里，攻略着一位新的少女。
这在一般人的认知当中……
确实，就是个人渣。
这个残酷的事实，如同一记重拳，狠狠地击中了士道的内心。他感觉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不过，话说回来……
士道放下手中的水杯，视线再次落回眼前的餐盘上。
到底该怎么办呢？
这个吻，没能解决任何问题。继续这样下去，也只是在拖延时间。
折纸的这个情况……
要向她坦白吗？
一个大胆，甚至可以说是残酷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向她坦白一切。
告诉她，她其实已经成为了精灵。
告诉她，她那本应在五年前就离世的父母，是被她自己用荒神柱的力量，从虚无中强行拉回现实的。
让她清醒地认知到，她现在所拥有的这份幸福日常，不过是建立在一触即溃的梦幻泡影之上。
只要有任何微小的外力介入，这个美丽的梦境，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戳破。
士道想起了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一个医学概念。
有时候，为了对患者进行彻底的根治，某些治疗手段，必然会令患者在过程中感受到巨大的痛苦。
但这并非是为了折磨。
其根本目的，是为了将患者从病痛中，真正地拯救出来。
“士道，下一个地点已经决定好了。”
耳机里，传来了琴里的声音。
“唉？”
士道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了回来。
“我们再试一试吧。”
琴里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固执。她显然还没有死心。
……
士道拖着沉重的身体，打开了五河家的门。
没有起效果。
下午，他和折纸去了游乐园。
当然，她一直尝试着对他做各种事情。
趁他不注意，偷偷地舔过他吃了一半的冰淇淋。
在灯光昏暗的鬼屋里，一只手会“不经意”地在他的臀部上滑过。
坐完过山车后，她会以身体不适为由，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他的怀里。
在她的公寓门口分别前，士道又吻了她一次。
结果，还是一样的。
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却得不到任何回应。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对着空气挥拳。
徒劳无功的行为，让一股挫败感沉甸甸地压在了士道的心上。
玄关的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咔哒”轻响。
士道脱下鞋子，将身体的重量靠在冰凉的墙壁上。他甚至没有心力去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属于黄昏的微光，朝着客厅走去。
客厅的沙发上，有一个人影。
那道身影，在黄昏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小士。”
一个带着些许慵懒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唉……令音？”
士道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他看清了那个身影。
“你为什么在这里？”
家里没有其他人。这个时间点，大家应该都在精灵公寓那边。
令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那双总是显得有些惺忪的眼眸，此刻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来我这里。”
“嗯。”士道没有犹豫。
他走到沙发前，顺从地跪坐下来，然后缓缓地将头枕了上去。
柔软的触感，混合着令音身上那令人安心的独特香气，瞬间包裹了他。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令音手指插入发间，用一种轻柔而平稳的节奏，不紧不慢地梳理着。
现在，他只想好好地在这个怀抱里休息一下。
令音什么也没有说。
但士道知道，她应该是知道的。
虽然她今天在通讯频道里一言未发，但她肯定也在佛拉克西纳斯的舰桥上，目睹了今天发生的一切。
她明白他此刻内心的疲惫与挫败。
所以，她才会在这里，用这种最直接，也最温柔的方式，来安抚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慢了脚步。
只有手指穿过发丝的沙沙轻响，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
在享受了片刻这份难得的安宁后，士道主动开口了。
“令音，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士道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有些空洞。
抚摸着他头发的手指，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
“……你的心中不是已经有想法了吗？”
令音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唉？”
士道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他没想到，令音居然能这么轻易地看穿他的心思。
“可是，那样的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对折纸太残酷了……”
“……沉浸在梦中确实很美好呢。”令音的手指，轻轻地滑过他的太阳穴。
“……但是，那终究只是梦。梦越美好，从中醒过来的时候就越痛苦。”
“呜……”
一声沉闷的呻吟从士道的喉咙里挤出。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确实是这个道理。
但是……让他去亲手破坏一个少女的美梦吗？
“……小士。”令音的声音，将他从那份痛苦的挣扎中拉了回来。
“……要好好地对折纸负责哦。”
这句话，并非命令，也不是建议。
她只是平静地，将他接下来要做的那个残酷行为所必须承担的代价，摆在了他的面前。
“…………”
士道沉默了。
他的内心深处，其实隐隐约约早就察觉到了。
不这样做，很可能无法真正地拯救折纸。
如果不先揭开这个被虚假幸福所掩盖的伤口，他又怎么能真正触及到折纸那颗被复仇之火包裹的内心呢？
但是……
当他看见那个做着美梦的折纸的时候，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他需要一点点鼓励。
需要有人稍微推他一下。
告诉他，他前进的方向，是正确的。
而令音，刚刚已经给了他。
◇
折纸告别了士道。
她的心情，如同刚刚打开的汽水瓶，无数喜悦的泡沫正不断地从心底冒出，轻快而愉悦。
她走到自己公寓的房间门口，正准备拿出钥匙。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姓名。
折纸的眉头，不悦地皱了起来。
但是，她依旧划开了接听键。
“莫西莫西～”
一个刻意拖长了音调、带着几分戏谑的女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是你啊。”
折纸的说法有些粗鲁。说实话，她并不喜欢和这个DEM社现任的执行董事说话。
“你这问候可真别致啊。”涟姬挖苦的声音传来。
“到底有什么事情？”折纸的语气里，透着不耐烦。
“你委托我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哦～”
当然，那件事的答案，涟姬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之所以一直扣着不告诉折纸，就是希望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可以利用这件事来拿捏她。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上次鞠奈从佛拉克西纳斯盗取来的那些关于士道的影像资料，她已经反反复复看完了。
现在，正处于严重“戒断症状”中的涟姬，便将主意打到了折纸的身上。
要论这个世界上谁拥有的、关于五河士道的各种音频影像资料最齐全，除了鸢一折纸，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然而，折纸的回答，却出乎了涟姬的预料。
“我……委托了你调查什么事情？”
折纸确实记得，自己似乎委托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但是……无论她怎么回忆，也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什么。
“委托了什么……？你失忆了？”
“不是。”折纸立刻反驳道，试图用虚张声势来掩盖自己的异常。
“我只是在确认，你是不是在糊弄我。”
听筒那头传来一阵轻笑。
“呵呵呵。原来是这样的游戏啊～嘛，我就陪你玩一玩吧～你想要知道的，是‘炎魔’的真实身份啊。”
嘶……！！！
一阵针扎般的剧痛，猛地贯穿了折纸的大脑。
她为什么……要知道炎魔的身份？
精灵不应该都是一样的吗？都是应该被消灭的存在。
但是，内心深处，有某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着。
不对。
只有炎魔不一样。
只有炎魔，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可原谅……
因为……
“喂喂～你没事吧？”
“哈啊……哈啊……我没事……你继续……”
折纸咬着牙，强撑着那阵剧烈的头痛。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你想要知道的话，需要拿……来换哦。”
“我答应你！”折纸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这个瞬间，她甚至没有去思考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内心那个疯狂的声音在告诉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必须得到这个答案。
听筒那头传来一阵轻笑。
“呵呵呵……这么着急啊。不过呢，这种事，百闻不如一见哦。”
涟姬的声音里，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答案’，我已经发给你了。你自己好好欣赏吧。记得，之后把东西给我。”
说完，涟姬便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嘟……嘟……
忙音在耳边回响。
手机从她那失去力气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叮。
一声轻响。
是掉落在地上的手机，收到了新消息的提示音。
折纸缓缓地、僵硬地低下头，看着屏幕上那个亮起的视频文件图标。
她的手，颤抖着，伸向了那部手机。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下去。
播放。
屏幕，亮了起来。
画面里，是一个穿着火焰般羽衣和服的少女。她的头上长着一对小巧的犄角，手中……扛着一柄与她身形完全不符的巨大战斧。
然后，那个身影转过了头。
那张脸……
那头用如血般鲜红的长发……
折纸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
她的瞳孔，收缩成了两个针尖大小的点。
“五——河——琴——里——！”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混着血与恨，一同被碾磨出来。
饱含着憎恨与绝望的尖叫声，划破了黄昏的宁静。
折纸感觉自己的内心，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了。
无数黑暗、恐怖、扭曲的情感，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从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中疯狂涌出，瞬间吞没了她的整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