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最令人感到幻灭,那无疑是发现自己毕生的坚持从根源上就毫无意义。
鸢一折纸正体验着这种彻底的崩塌。
“……是……是我做的——!”
她的意识被强行禁锢,被迫观看一场以“自己”为主角的残酷影像。在那条本应发生的正确时间线,为了获得足以复仇的力量,她加入了DEM。
然而,即便得到了DEM那冠绝世界的科技武装,她依然无法战胜那个名为夜刀神十香的精灵。
就在她信念碎裂、万念俱灰的那一刻,一个模糊而诡谲的身影悄然浮现。
——〈幻影〉。
那个存在给予了她梦寐以求的力量,将她重塑为精灵。
而之后,在她与夜刀神十香再次交锋的时刻,一切却被一个突然闯入的少年阻止。
——五河士道。
为了不让他看见自己这副属于“精灵”的丑陋模样,她仓皇逃离了战场。
随后,怀抱着最后一丝扭曲的希望,她借助了〈梦魇〉的力量,逆走了时间,回到了五年前那个被火焰吞噬一切的黄昏。
她看见了。
清晰看见了那个她追寻一生、憎恨入骨的身影。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倾泻出全部的怒火与力量。
然而……
她那凝聚了所有憎恨的致命一击,径直轰向了下方——那对刚刚从火场中互相搀扶着逃出、惊魂未定的夫妻身上。
——她的父母身上。
世界,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离了色彩,沦为一片死寂的黑白。
她看见——影像中的那个“自己”,正怔怔地低头,凝视着那双刚刚夺去至亲生命的、颤抖不休的手。
无法理解。
无法接受。
更无法原谅。
那份支撑了她整整五年名为“复仇”的唯一支柱,在这一刻,被一种名为“真相”的存在,彻底碾压成齑粉。
她的世界,轰然崩塌。
连带着她的意识,也一同沉向冰冷、无声的无尽深渊。
什么都不愿再思考。
什么都不愿再感受。
就这样永远地、永远地沉沦下去,或许……就好了。
然而——
“——折纸!”
一个声音,如同划破永夜的第一道曙光,又似斩开混沌的利剑,强硬地刺入她那片死寂的意识之海。
“——千万不要感到绝望啊!”
是士道。
是那个在五年前的夜晚,出现在失去一切、瑟瑟发抖的年幼的自己面前,将那个渺小破碎的身影紧紧拥入怀中,许下了沉重诺言的——
——五河士道。
“我一定会……!”
那个声音跨越了时空的阻隔,穿透了由怨念与灵力交织而成的混沌异空间,带着灼热决意,再一次清晰地响彻她的世界。
“——拯救你的!”
那份炽热的誓言,如同温暖的生命之流,猛然注入她几近冻结的心脏。
下坠,停止了。
沉沦的意识,在那份光芒的牵引下,悬停在黑暗之中。
她紧闭的眼睫,开始微微颤抖。
眼帘,缓缓地掀开。
映入视野的,是一个正奋力冲破混沌的身影。
他扇动着一对银与碧交织的光辉之翼,如同逆流而上的流星,拼尽全力地向她所在的方向驶来。
是士道。
那个身影,从未改变。
仅仅是注视着他,那颗因绝望而彻底冰封的心脏,仿佛就被注入了一股温热的暖流,泛起阵阵涟漪。
他正在向她呼喊着什么。焦急的神情清晰地刻在他的脸上,他想要靠近,想要触碰到她。
折纸下意识地抬起手,向他的方向伸去——
她也想触碰他。
想要确认那份温度并非幻觉。
然而——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穿越虚无的那一刻,却猝然撞上了一层无形而冰冷的障壁。
那感觉……宛如隔着一层坚硬的荧幕。
像是在观看一场无法介入的影像,画面中的人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做不到。
根本无法触及他。
她意识到,她的身体——不再听从自己的意志。
简直像是被另一个存在占据、操控着这具躯壳一般。
……
雫的身影在密集的光束间高速穿梭,灵活得像一道白色流光。
她那身纯白色的CR-Unit完美勾勒出少女的身材曲线,每次闪避都带起银蓝色长发在空中舞动。
铿!
一个巨大的黑色齿轮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猛地砸向她。
雫没有后退。
她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后仰,齿轮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掠过。
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她手中的骑士剑形光剑如闪电般刺出。
“嘶啦——!”
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巨大齿轮瞬间失去动力,坠入下方的黑暗中。
“士道君,有效果吗?!”
“嗯,肯定有效!”
士道一边回答,一边猛地振动光翼,险险躲过一道擦身而过的黑色光束。
他绝不承认。
他绝不承认眼前这个存在是折纸。
那绝对不是折纸。
他在心里坚定地否定着。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否定——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周围缓缓旋转的黑色齿轮突然加速!
如同被唤醒的猎犬,从四面八方朝士道扑来。
“折纸!”
士道一边用光翼掀起狂风偏转齿轮轨迹,一边朝那个身影大喊。
他相信自己的声音一定能传到——
一定能传达到这具身体深处,真正的鸢一折纸的意识中。
“快醒过来,折纸!”
◇
天宫市的上空。
原本如潮水般从黑色海洋中涌出、与十香等人激烈交战的“折纸”大军,动作突然齐齐僵住。
紧接着,她们的身影开始扭曲、晃动,如同断了线的人偶般失去了行动能力。随后,一个接一个地融化、坍塌,化为一滩滩粘稠的黑泥,汇入下方那片吞噬了大半个城市的黑暗之海。
“怎么回事?”
十香还维持着将〈鏖杀公〉高举过头、即将猛力挥下的姿势,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紫水晶般的眼眸里写满了大大的问号。
一旁的依记默默收回了那只刚刚击出萦绕着恐怖力量的小拳头。
〈刻刻帝〉巨大的金色表盘依旧悬浮在狂三身后,她刚从影子里召出的新一批分身还举着燧发枪,却失去了攻击的目标。
就连〈冰结傀儡〉口中那极具破坏力的极寒吐息也凝滞在半途。四糸乃趴在兔子的背上,小心地观察着周遭骤变的局势。
……
前一秒还如狂风暴雨般激烈的攻防,在这一刻莫名地戛然而止。
少女们纷纷停手,警惕地环顾四周,互相交换着困惑的眼神。
“唔姆……她们怎么突然不动了?”十香第一个发问,语气里全是茫然。
“阿拉阿拉~”狂三轻笑着用指尖抚过枪身,唇角勾起玩味的弧度,“莫非是我们的王子殿下,已经成功打动公主了?”
“终结。”八舞干脆地收起长弓,抱臂说道,“看来这场无聊的杂兵战,终于要结束了。”
“大家,别放松警惕。”阿尔提米西亚的声音,冷静地响起。她手中的光刃,没有丝毫要熄灭的意思。
“兄长大人还没有回来。现在可不是松懈的时候。”真那立刻附和道。
“这里的力量并没有减弱的趋势……”依记静静地注视着下方那片黑色的海洋。
“那、那个……大家……!”
四糸乃那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下面……下面在动……!”
所有人立刻将视线投向下方。
那片刚刚吞噬了所有“折纸”暂时陷入沉寂的黑色海洋,此刻正像一颗巨大的心脏般,开始剧烈地搏动、沸腾。
一个庞大的阴影,在那片海洋的最中心缓缓地向上隆起。
然后——
一只手臂。
一只由最纯粹的漆黑物质构成,仿佛只需一握便能将整片天空都攥入掌中的手臂。
猛地从那片沸腾的黑色海洋之中,破浪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