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梦吗。』
拉尼尔站在一片沙滩上,望着远处的现代主义风格的建筑。
『又是这些奇怪的建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梦被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占满了,这里没有天空,永远都是深邃的黑。』
“……”一个声音响起。
『啊,又来了,一群没见过的人用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和我说话。如果我还清醒,那我应该会和他们一起离开这片沙滩吧,但是,这里的我不是我。这里没有回应我情绪的风,海也像死去的镜子般反射着那片虚空。』
『这里的我大概多少岁,二十?三十?谁知道,也许他们知道,但我不在乎,我只要知道现实中的我是六岁就好。』
拉尼尔站了起来,走进了早已死去的海中。
『好冷,我记得梦里应该是没有触觉的吧,还是有来着,记不清了,反正当我醒来之后,就像每一个相同的梦一样,遗忘在内心的深处吧,下一次,我将会再次躺在这片沙滩,和第一次来到这里一样,不断地……不断地……』
阳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拉尼尔快速起身,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仿佛真的被淹没在水中,他挠了挠脑袋,又看了看自己的被压出印记的手,随着黑珍珠般的眼睛不再朦胧,梦中的他再一次死去了。
“呼。”锻炼已经成为他们家的日常,拉尼尔的父亲剑术并非高超,但是训练六岁的孩子还是易如反掌的。
慢跑,俯卧撑,仰卧起坐,这些体能锻炼就是拉尼尔的早餐,而餐厅就是房子后面的沙地。如果可以他也想和普通的孩子一样,至少不是在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满身大汗,但是他是坎特纳斯的长子,作为坎特纳斯家的人必须做好如此的觉悟。
他还有个从未见过面的妹妹,是他的父亲和另一个女人所生,也因为如此那个妹妹并没有被重视,虽然家中大多数的财产都在那里。
他们生活在王都的富人区,虽然这里已经很奢华,但对于他们家来说根本不入眼,这里用来建造房屋的石材只配做他们家的铺路的石砖。
拉尼尔在四岁时回过那所谓的家。
城堡,这是他对那个房子的第一印象。那时候是他的妹妹出生,虽然他很努力的往前挤,但终究只能看到白色的襁褓。
“明天你过生日,你想要什么礼物?”父亲在休息时向他问道。
拉尼尔愣了一下。
『对啊,后天是我的生日。』
从他记事起就没有过庆祝生日的概念,这个日子同平时一样毫无变化。
“什么礼物都可以吗?”拉尼尔小心地试探着。
父亲皱了皱眉,站起身,看向由石砖拼成的街道,叹了口气。
“我想要一个玩伴,不,我想要一个能陪在我身边的……同龄人。”拉尼尔低下头,牙齿不停的打颤,害怕吗?还是紧张?可能都有吧,他的天赋并不出众,可以说是过于平庸,那种表情他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他很讨厌,如同尖刺刺入身体般难受。
“明天早上就不用训练了。”父亲依旧看向那片街道,他每次都这样,拉尼尔曾经仔细观察过,与其他的地面没什么两样,由于太过专注,险些被路过的马车碾过。
父亲回到屋中,拿出两柄木剑,将其中一把扔向了他,父亲熟练的摆好姿势,双腿并拢,左手置于身后,右手持剑指向拉尼尔,这是“默契卡舞步”的起手式。相传这曾是初代国王的挚友献给王的舞蹈,由于动作干净利落被改编为剑术,由于招式变换莫测并且出招迅速,在战争中一战成名,至于是真是假,拉尼尔并不清楚,因为这是父亲讲的,他还曾讲过,“默契卡舞步”有着十二种不同的招式,而他最擅长的就是名为“七月之舞”的第七招。
拉尼尔也摆出相同的架势,还没开始,持剑的手就已经摇摇欲坠了。但是弱小并不会让对手手下留情,父亲缓缓把手放下,身子开始弓步下压,拉尼尔也不再用单手持剑,他弯下身子,将重心压低,眼神死死盯着前方。
而父亲并没有出招,继续保持着站姿,等待时机。而拉尼尔由于过度集中,两眼已经昏花,有一瞬间都忘记了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就在他失神之际,腹部受到重击飞了出去,剑也脱手飞了出去。
“一招就结束了吗,甚至没有让我用出剑来,你退步了。”父亲站在拉尼尔刚刚所站的位置继续摆出“默契卡舞步”的起手式。
『这招我记得是踏步侧踢,我连何时被靠近的都没有看清吗,好疼,根本起不来。』拉尼尔痛苦的捂着肚子,仿佛被用利刃疯狂搅拌一般,泪水在眼中打转,但并未流下。
父亲并未理会,走回屋中,留下他一人在沙地上躺着。
“Sic mundus creatus est.”这句话从何时留在在他脑中呢,每次将其念出,都会让他放松,他并不理解其中的含义,甚至连如何书写也不知道,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教堂的钟声响起,那对于拉尼尔只有一个消息。
“亲爱的,我先走了,晚上会有应酬,就不用准备我的饭了。”
“嗯,路上小心。”母亲穿着蓝色的连衣裙,送着准备工作的父亲。
等父亲走远,母亲搀扶起躺在地上的拉尼尔,挥了挥手,示意其进屋。
相对于父亲,母亲大人对我更加温柔,虽然是在父亲不在的时候,但已经足够了,因为母亲会帮我打开父亲的书房,让我进去读书,我对魔法的兴趣远远大于剑术,即使不懂,母亲也会在旁边指导我,魔法是个高级知识,在这个人口数以百万计的国家,会使用魔法的人也不足万人,熟练使用更是少之又少,而母亲便是其中一人。
“母亲大人,父亲大人是不是不喜欢我。”拉尼尔翻开一本名为《魔法基础论》的书,熟练的翻到中间的部分。
“你是坎特纳斯的孩子,要做好被抛弃觉悟。”母亲再次露出温柔的微笑,但她的眼神却不在任何事物上。
今天拉尼尔早早离开书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如果是平时,他会一直呆到可以听到父亲的脚步声为止,有时会偷偷透过门缝看看父亲的反应,父亲也从未在意,即使书房被弄得杂乱不堪,也只是命令女仆莱尼去收拾干净。
他躺在床上,缓缓闭上双眼。
……
『又回来了。』
拉尼尔躺在沙滩上,看着虚无的天空,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向远处建筑物走去,与天空相比这里反倒没有那么让人厌烦,至少生命的气息让他可以喘上气来。那些面部模糊的人穿着现代的服饰,漫无目的的行走着,他们如同行尸走肉,仅在有着霓虹灯的建筑内才会有点人的样子。
“……”身后再次传来听不懂的声音。回过头,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孩子站在身后,面露笑容看向他,“Sic mundus creatus est.”
『没错,我就是从他口中听到的这句话,无论他说什么,我也只能听清这一句。』
“我们应该谈谈吧,为什么一直跟着我?”那个孩子如同听懂了般向拉尼尔微笑着,周围逐渐模糊,世界开始崩溃。
『要醒了吗,真是的,明明要问出什么来了。』
……
今天比平时起的要早,清晨寒冷的空气让拉尼尔颤抖了起来,离开富人区,穿过还未喧嚣的市场,来到城墙之外的贫民区,这里的房屋只有寥寥几栋使用了石材,其余仅仅用木材与茅草,更有甚者只是用几块破烂的木板搭成个看似临时庇护所般的屋子,腐朽的的房屋发出阵阵刺鼻的气味。
他们来到一处倒塌的地堡前,从旁边的缺口进去,里面是向下的楼梯,而在楼梯尽头是一个大型的奴隶市场,无数的奇珍异兽被关在铁笼之中。
“这位先生来的真早啊,是想挑挑刚到的新货吧。”一位体态臃肿的男人躺在摇椅上,脸上的五官被脂肪挤到一起,嘴里叼着烟斗,嘴角不断流出的口水沾到未曾修剪的胡须上。
父亲没有说话,拍了拍拉尼尔的后背。他看了看父亲,然后向深处走去。
『生日礼物就是买奴隶吗?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拉尼尔攥紧手心,对他来说奴隶并非低贱的代名词,他只是觉得他们太过可怜,无论富人区还是市场中,都有着奴隶的身影,他们有的如同畜生般趴在地上,有的又如同宠物般跟在他们的主人身后,但相同的是,没人在乎他们是否为人。
但他并非对一切怜悯,笼内的生物疯狂的撕咬着束缚他们的枷锁,他们渴望自由,但眼中的残暴没办法让拉尼尔感到触动。
『赶快看完回去吧,我不想呆在这种地方。』就在他这么想时,眼睛不经意瞟到角落,那是一群人型的生物,从黑色的头发和尖耳朵可以看出,他们是精灵的亚种,而在更深处,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孩蹲坐在一位女性精灵旁边,嘴唇干裂,头发似乎也因为受到了某些刺激而出现少许青丝,银色的瞳孔中看不到任何希望。
『和我一样大的孩子,为什么。』拉尼尔走了过去,他从未见过幼小的孩子成为奴隶,他不自觉张开了嘴,他想去触碰,却终究没有伸出手,内心产生莫名的触动。恐惧,这个地方让他感到更加恐惧,想要逃离,但这位少女的存在无法让他释怀。
“就这个吗?”父亲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那个!”拉尼尔鼓起勇气想要说出内心深处的想法,但父亲一个眼神就将这团微弱的火苗吹灭。
老板抓住少女脖子上的枷锁,将她从中拖了出来,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又放弃,只有眼睛一直看向笼子深处。
『那是她的母亲吗。』拉尼尔与那位女性精灵对上视线,她想要传达信息,从那双无神的眼睛中。
父亲将二十五枚尼克撒在破烂的柜台上,老板一颗颗将其塞入自己身前的兜中,嘴里还发着嘿嘿的恶心笑声。
“从今天开始她是你的了,照顾好她。”父亲整理了一下衣装,“明天,训练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