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骑士，究竟是什么？
一种精神，一种道义，一种美德，又或者仅仅只是单纯为机甲的驾驶员们这一作战职称下的定义。
他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
身为骑士，理应保护老弱妇孺，理应为了公义而战，为了对抗不平与邪恶而战，理应热爱自己的国家，热爱自己的家园。
然而事实上，伊特诺尔帝国的贵族骑士们往往会为了私利漠视这些理所应当的骑士精神。权力与仇恨，土地的争夺，这才是伊特诺尔帝国的骑士们的守则，从第一任皇帝的统治以来，骑士们也都是这么做的。
相比之下，自己的愿望不过相当单纯。
他只不过衷心希望青梅竹马的女孩能够一直过得幸福快乐罢了。
大多数在幼时就与那名能够以笑颜拨动自己心弦的女孩相遇的少年，都曾经怀揣着这样的愿望，但是当他们面临各种现实因素而被迫从互相的人生中抽离之后，往往就会放弃，舍去这种于己没有任何益处的理想。
如果不能够走到一起，那么一方的幸福就往往需要另一方的牺牲作为代价，既然是无法再续前缘的女子，自己又何必再自我牺牲去成就她的幸福？
这样看来，自己的行为显得像是人群之中的异类。
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思想太过于守旧，可能是自己的脑袋不太正常，又可能自己真不愧为名副其实的骑士？
原因绝非如此，自己行动的理由再自私不过，这一点他相当清楚。
当自己领悟到，自那之后以来，充斥了自己内心的焦躁、烦郁，都来自于不能沉浸在尽忠所带来的安心之中时，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一个劲地将自身深陷于战斗之中，所期望的并非是在旁人看来的斗争。
事实证明，自己的行动确实并非毫无意义。
从大臣安排的暗杀者手下救下了一直憧憬着的白天鹅的性命之时，来自于圣羽的环抱，此刻，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丑小鸭。
连升的爵位，至高的荣誉，最重要的是，成为了她的专属骑士，这样一来，自己就能够每日沉浸在她的笑颜之中。
自己愈是守护她，战斗的技巧就愈是精深，双手上已经染上了一道又一道来自于刺杀者的血腥鲜红，可银辉的长剑光耀依旧，自己从不畏惧退缩，从不深陷迷茫……
直到血色黎明那一日为止。
等到他察觉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被鲜血染红的她的躯体，就这么被恩德里欧安排的卫兵们随意扔在了宫殿前的长阶之上，那样的圣洁，那样的凄美。
如果他能够早一点察觉到不对劲的话，或许还有办法扭转结局。
又或者如果早一点抹除自己愚笨的愿望，将其扼死在摇篮之中，让自己彻底与之划清界限，不再介入到她的人生之中，或许就能够开启下一段恋情，而不需要再为了她的幸福而感到苦恼了吧。
可是自己并不是那样的人。
于是，这名男子当即做出了决定，带领亲卫队倒戈至恩德里欧的麾下。
并非是忘记了愤怒与悲恨。
如果能够寻回丢失的天鹅蛋，白天鹅的幸福就能够延续下去，而身为丑小鸭的自己也能够得到救赎。
为此，正如从前早已习惯的那样，不断地深陷战场，而目的绝非战功与爵位。
而现在，他也还在继续前行。
一众骑士、军官与贵族在府内单膝下跪，为亚提斯特殿下献上至高的礼仪。
整齐恢弘的气势，就连宽敞的觐见厅都包容不下。
“齐鲁特将军、法林尤斯中尉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尽快行动起来，切记，不可惊扰平民。”
“Yes，Your Highness！”
各级官员陆陆续续离开觐见厅，留下来的三人默默地将目光投向正厅门，目送其余官员的背影由门口离去。
“殿下，恕我冒犯，既然当初占领这沚州之时就已经从沚州守军手中缴获了这般危险的生物武器，为何不趁早处理，反倒是藏匿了数年，难道殿下……”
法林尤斯虽然不认为自己完全了解亚提斯特，但是从亚提斯特的日常行事风格来看，他不像是类似于其皇兄恩德里欧一样的暴君。自己在他手下任职多年，过去曾几度与反抗组织的士兵们兵刃相向，亚提斯特都曾告诫执行任务的士兵不必对失去了战斗意志的敌军赶尽杀绝。可是其藏匿缴获的生物武器一事，又该如何解释？
“法林尤斯中尉，不得对殿下无礼！”
“无妨。”
“殿下……真的可以吗？”
亚提斯特阻止了齐鲁特将军对法林尤斯的进一步追责，与之交换过眼神。
“法林尤斯中尉是可以信任的，告诉他也无妨。”
虽然法林尤斯在亚提斯特手下任职时间远不及齐鲁特将军那般长久，但是看得出来亚提斯特相当信任法林尤斯，露出笑意的脸上毫无意图隐瞒的虚伪，从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出对这名中尉的信赖绝不下于齐鲁特将军。
齐鲁特将军也不好再说什么，沉默地站到一旁。
“身为一名骑士，法林尤斯中尉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在同僚当中恐怕也没有其他人像他一样奋勇战斗，屡建功勋，就连位居将军一职的我看了也多少感到畏惧。”
“噢……这样的态度不正是堪为柯蕾特皇后的专属骑士的表率么？”
“殿下……您过誉了，如今我不过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中尉罢了。”
从结果看来，自己并没能够尽到保护皇后殿下的职责，站在法林尤斯的立场，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自称柯蕾特皇后的专属骑士。
“法林尤斯中尉，不必如此自谦，一次失误并不能掩盖你过往的功辉。”
“铭谢殿下的慰藉，殿下所想要传达给在下的为何事？”
法林尤斯不让被突如其来的过往影响的情绪浮现在脸上，换了一个话题。
“法林尤斯中尉还真是一个性情率直的人啊，那么我就切入正题了。所谓生物武器，其实并不存在。”
“原来如此。”
“你看上去似乎并不惊讶？明明我如此大费周章地召集各级官员前来领命。”
法林尤斯微微一笑，以相当深邃的眼瞳注视着亚提斯特。
“以我对殿下的观察，殿下实在不像是会私藏惨绝人性的生物武器的那一类人。眼下，正应验了我心中的猜测。”
“不错，不愧是法林尤斯。不过，虽然并非是生物武器，其危险性也不可小视。”
“哦，此话怎讲？”
“这个……”
亚提斯特做出一副阴郁的模样，低语道：
“其是以生物武器为名而包装的机密货品，其中可能隐藏了皇帝恩德里欧所进行的危险实验和发起政变的真相……”
或许是察觉到法林尤斯的表情变得有些生硬，亚提斯特在他开口之前就先继续往下说道：
“其中潜藏着第七皇女如今下落的信息也说不定，为此，必须保证它的安全转移，一旦中途某个环节出了差错，被恩德里欧所察觉，我且不谈，可两位只恐是……”
法林尤斯理所当然地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动摇的神情，倒不如说，他会暂且假降于恩德里欧的麾下，主动申请调任到沚州前线，等的就是这一刻，为的就是这份期盼已久的情报。
倒戈以后，自己谨言慎行，尽量不引起恩德里欧的质疑。也有过不少能够手刃恩德里欧的机会，可是为了长远着想，法林尤斯一次又一次地放下本握紧了长剑的手，不断告诫自己冷静下来。
在其身边辅佐的那段时间，自己见证了皇帝恩德里欧犯下的相当数量的恶行，法林尤斯愈是回想就愈是能够理解为什么柯蕾特皇后为何会如此坚定不移地追随前任皇帝，反倒是对一众大臣所推崇的历代主战皇帝不齿。
苛税、暴政都不过是小意思，自己曾亲眼见到恩德里欧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命令自己的司机驾车碾断了乞讨的孩子的双腿，或是以清整市容为由提剑刺穿了浊眼病患者的患病眼球，如果不是洛基罗斯殿下的极力劝谏，并且建立了疗养院和防疫局对浊眼病患者进行强制收容，恐怕伊特诺尔帝国国土内的浊眼病病人无一人能够逃脱恩德里欧的魔爪。
用“恶魔”二字来形容现任皇帝再贴切不过。历任皇帝虽也曾坚持推行各种苛刻非人性的政策，可好歹还会以仁义道德对己身进行包装，各级官员在执行的过程中也应要求坚持“最高限度”原则，尽量不将下层的民众逼上绝路，绝非毫无秩序的肆意暴虐，必须严格遵守最后的规定和铁则。
而恩德里欧，无疑是将这条底线彻底踏破，这个男人，完全不择手段，连一点身为皇帝的尊严都没有，简直就像是他能够随时从这个世界中脱离，根本无需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一般。
虽然他的种种行为都令自己感到不齿，不过最重要的，最不可饶恕的，当属他对自己忠心守护的柯蕾特皇后的亵渎。
“殿下只管下令，只要能够寻得第七皇女殿下的下落，臣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说回来，自己之所以会选择主动调任到亚提斯特麾下，不仅仅只是因为其所担任总督的沚州是柯蕾特皇后的独女第七皇女失踪前最后现身的地区。从亚提斯特年幼时的种种行为看来，可以肯定，虽然他是恩德里欧的亲弟弟，但他一定是站在第七皇女这一边的，而眼下亚提斯特做出的行动，更是证实了自己的这一想法。
“因此，我希望法林尤斯中尉能够亲自驾驶机甲进行护送任务，除了你以外，我想不到更好的人选了，还请务必保证护送目标的安全。”
正如亚提斯特所说，除了现在在场的三人之外，其他官员的立场自己并不知晓，其中更是不乏恩德里欧的爪牙，护送任务只能是交由值得信任的手下亲自带队进行，而曾为柯蕾特皇后的专属骑士的法林尤斯，则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此外，我还会为你派遣一个助力者，虽然我个人不是特别喜欢那个家伙，但是他好歹也算是能够信任的协力……”
“殿下，特别技术研发部门成员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让他们进来。”
三人将目光投向正门，两男一女正在卫兵的引领下走入正厅。
“你好啊，亚提斯特殿下。”
赛因斯伯爵大大咧咧地对亚提斯特打声招呼。亚提斯特并没有在意赛因斯伯爵的举动，一双眼睛反倒是直直地盯着其身旁的另一名男子看。赛因斯伯爵在洛基罗斯皇兄麾下的特别技术研发部门任职，前来沚州为自己提供军事技术指导将近两年的时间，但是自己始终看不透对方那玻璃镜片下的空无眼眸中隐藏的究竟是什么，只不过是对于科学技术的狂热追求吗？即便如此，也多少该注意一下贵族礼仪，若不是有洛基罗斯的极力担保，像他这样的性格，就算是身为伯爵，恐怕也不会受到其他贵族的待见吧。
“赛因斯前辈，怎么可以对殿下如此无礼……”
“随他去吧，我也差不多习惯了……”
亚提斯特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比起这个，赛因斯伯爵，你的玩具确定是能够以最佳状态待命了吧？”
“殿下，那可不是玩具，她的名字叫做‘战神阿瑞斯’……回答当然是肯定的，这可是我倾心注入相当多血汗的完美杰作，无论是机体稳定性还是能量转化效率，现今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台机体能出其右，相当完备的武器系统和机动组件，只凭一机就能够左右战场局势，更何况，我还找到了相当合适的零件……”
就像是父亲介绍自己相当引以为傲的孩子一般，赛因斯伯爵为亚提斯特介绍着名为“战神阿瑞斯”的第五世代机体，并随即揽住住一旁沉默的男子的肩膀。
“虽然是个九煌人，但是和战神阿瑞斯的各项数值适应性都达到了近乎完美的匹配度，想必两者的结合，一定会让殿下你感到满意的……”
“殿下……”
虽然语气有些不自然，但是男子还是尽量彬彬有礼地向亚提斯特行礼。虽然其并非出身伊特诺尔贵族，但是落落大方的态度对比起一旁的赛因斯伯爵，估计更得贵族欢心。不愧是前沚州令的养子，并非一般的泛泛之辈能比。
“怎么说呢，虽然由你来担任法林尤斯中尉的助力，我个人是不太乐意的，但是现在咱们好歹算是有着共同的目标，我就姑且放下对你的成见。”
在行动正式开始之前，亚提斯特决定召集一切能够信任的力量为自己所用。做这样抉择的原因，当然是因为护送目标的重要性，不能够让其在可能成为战场的护送线路上暴露在危险之中。为此，即使对方和自己过去的关系算不上多好，但好歹算是能够无条件信任的人才之一，眼下也不得不暂时放下个人的偏见，来确保目标的安全转移。
“不过你可不要误会了，没能够保护好她的那件事，我不会就此忘记的。”
亚提斯特的心底对这项决定还是相当不服的，虽然他平时在其他贵族面前举止得宜，但是从眼下他紧绷的表情看来，他的心里一定相当不乐意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对方。毕竟亚提斯特还算年轻，阅历尚浅，还做不到像成熟男人那样既往不咎。
“您说的是，在下必将庶竭驽钝，与法林尤斯中尉戮力保护目标的安全。”
“这样自是最好，那么，合作愉快，吕明觉。”
亚提斯特向他伸出了右手以表诚意。
***
从旁人的角度看来，大家都认为这名叫作林夜的男子确确实实是一名相当完美的男性。其个性率直明朗又细心，对靠近身边的女性一视同仁，待以绅士之礼又不加干涉其私事，对待工作相当上心，对于日常生活相关事务的打理也相当擅长。若是放在婚姻生活中，他想必是作为慈夫良父一类的表率吧。在现如今这个显得多少有些浮躁的社会中，像他这样的人简直就如凤毛麟角一般稀有。
露露席娅将林夜送到店门口停靠的小型货车处。司机当然是由林夜自己担任。虽然露露席娅在其教导下也很快就学会了驾驶，但是前往林夜与货源方接头的港口途中会经过伊特诺尔帝国修建的高速通路，被突然拦下检查驾驶证件的话会很麻烦，店里只留莉莉卡一人也不合适，林夜因此坚持自己一人前往就好。
车子离开之前，林夜探出身子朝着露露席娅挥手作别，露露席娅微笑着目送车子离去，然后回到了雨花堂之中。
莉莉卡忙着给几名刚进店的客户点单。于是露露席娅就大摇大摆地占据了平时林夜的专属吧台。略微扫视一眼那份林夜留下的关于各类酒水调制方法的说明书。
自露露席娅两人被林夜带回，已经过去有五年多的时光。原本看上去就相当擅长各类家务杂事的莉莉卡不谈，露露席娅的学习态度诚恳，只要不是与体力或是身体协调性强相关的工作都学得很快，从林夜眼里看来，似乎是个相当优秀的学生，这种积极的态度让林夜非常欣喜。
露露席娅也是相当敬重信任这名收留了两人的男子，如是硬要说缘由，可能是露露席娅能够从他的身上看到一些父皇的影子，无论是性格、笑容，还是对自己的关照。自己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名叫林夜的男子和父皇是属于“善与恶”这条界线同一侧的人物。
不知觉中，露露席娅已经将说明书合上推到了一旁，不是耐不下性子去继续学习阅读，而是已经没有必要再看下去了。
接过莉莉卡呈上的点单后，露露席娅熟练地开始调制起酒水。
“哦？今天老林不在啊，小妹。”
来者是林夜口中的老张，正是先前来到店里的浊影分队的队长。
先前没有认真观察过，露露席娅今天才发现其发丝中掺有几缕斑白，手臂这类裸露在外的皮肤看来，已是有些粗糙，年轻不再。从脸上的些许皱纹推测，应该是四五十岁的样子，这个年龄还在为了家庭进行他们口中的防疫收容行动来养家糊口吗？真是有够不容易的。
“林夜哥订货去了，今天就由我暂时照看店里。”
“这样，那我们还是老样子咯，麻烦你了。”
“好的。先前给张叔你们添了不少麻烦，真是抱歉了。”
“哈，之前的事就不谈了，以后注意些就好了。”
张队一行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围成一圈坐下，小声谈论起来。即使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可还是被为自己施加了“巧闻”的玛娜之力的露露席娅听得一清二楚。
一边装作忙着调制酒水的样子，一边从几人的口中获取着有关伊特诺尔帝国方面的情报，不得不说玛娜这样的力量真是和契约之力一样便利，合理应用，就能够事半功倍，又或者是做到常人难以办到的事情，这也是身为能够使用玛娜力量的部分旧贵族和皇族与平民之间的一大差距，在双方所享有的资源的巨大差别之上，玛娜的力量进一步拉开了两者之间的距离。要说缺点，可能就是在没有媒介的情况下使用玛娜，会消耗掉使用者相当多的体力，并且玛娜的力量只能够由父母中的任意一人传给亲生的下一代，因此非贵族的平民想要习得玛娜几乎是天方夜谭。
“那意思是，咱们又得加班了？”
“想来当然是这样的吧？虽然军队的调动看上去相当低调，但是这个数量，看上去肯定是要发生什么大事的样子，我加入防疫队以来还没见过这般数量的军队调往同一个区域。”
“听说了吗？之前送到特别技术研发部门的那军人，成了那台机体的驾驶员，说不定这次也会登场呢。”
从几人的谈话看来，伊特诺尔帝国沚州驻军方面恐怕是要做出什么大动作，很有可能是与之前雨宫奈奈她们夺得的情报相关的事件。
这般规模的军队调动，也就是说，这场行动十有八九是有现任总督——亚提斯特亲自下场进行指挥的。
看上去是个能够趁乱见到亚提斯特本人的契机，自己有必要抓住这次机会。
露露席娅将调制好的酒水放稳在托盘上，呈到了几人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