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喂，林夜？”
“嗯？啊……”
林夜盯着远处的海面发呆，一直等到身旁的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反应过来。
“抱歉……”
“怎么回事？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
男子投来担忧的神色，放下手中的文书，靠在栏杆上看着林夜。
他瘦了许多——男子看得出来。
男子当然知晓，到底是什么事情在折磨林夜的心。
他想要竭尽全力为林夜分忧。可是他办不到，因为他本人也深受这件事忧扰。
“三个月不见了吧？”
林夜强忍睡意，揉了揉略有水肿的眼角，谢绝了男子递来的香烟。
“不好意思啊，赵子衡，我已经戒了。”
“是嘛？这样一来，我以后也不需要随身携带香烟了啊。”
赵子衡的眼角浮现一丝惊讶，但随即用淡笑掩盖。
他从口袋中取出那包香烟，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真是难得……是为了爱才戒的烟？你终于打算考虑两人的将来了？”
“怎么会？我和她的年龄相差太大，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好吧？再说，我可不是为了这种理由，才把她带回家的啊……”
林夜回以赵子衡一个浅浅的微笑，挥了挥手，否定了他的猜想。
“反倒是你，赵子衡。你们俩的进展如何？”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天子大人……”
“呵呵，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吧……算了，家长里短就先放一边。九煌国内的局势如何？”
听见林夜这么说，两人默契地收起笑容，严肃地俯首，各自翻动手中的文书。
“新一届官僚的选举结果出来了。很遗憾，星月四省和双阳省中，为我联合派所掌控的令官只有两人。”
赵子衡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摇头。
或许是被他的情绪感染，就连林夜的表情也蓦然变得阴沉。
当人看不清前方去路，几乎无法抓住未来之时，才会露出这种表情，一种茫然的表情。
“这样啊……沚州方面的局势，也会遭受影响吧。”
林夜浅浅叹了口气。听见这样的坏消息，就连眼球都似乎变得更加干涩了。
他索性闭上眼睛，请吹来的海风替自己分忧。
“没错，之后能够争取到的军备和补给，恐怕会进一步减少吧。”
“欧若拉联盟那边呢？进展如何？”
“唉……”
光是听林夜提起这件事，赵子衡便情不自禁地摇起头来。
“欧若拉联盟在东欧若拉平原的阵线，已经到了崩溃的极限；西阿芙里喀的海岸线，已经被伊特诺尔皇女瓦尔邱蕾率领的部队撕开一道口子，并巩固登陆滩头，想来整个阿芙里喀的沦陷，也只会是时间问题。”
赵子衡的语气逐渐变得紧绷。面对林夜皱起眉头投来的视线，赵子衡还给他的是无力的面容。
“那国内呢？天子大人现状如何？”
“天子她……年纪还小，不太懂得如何处理政务。那帮家伙，借机把她软禁在栀禁城中，我们根本没法干涉。”
“糟透了啊……不过，好在天子大人平安无事。”
“嗯。”
在林夜视线的余光里，赵子衡勉强憋出一丝苦笑。
为了安抚赵子衡焦躁的内心，林夜将文书合上，轻拍赵子衡的后背。
尽管赵子衡的身躯没有动弹，就好像变成矗立在岸边的路灯一样，他也依旧点了点头，以回应林夜。
两人对待彼此的态度，自青年时期认识起，便丝毫没有改变。
他们完全可以说是情同手足的挚友，一同进入官场，一路互相扶持，并坚持着走下来。
就连持有的理念，怀揣的愿景，都始终保持着高度重叠。
“咱们得加油了啊。”
看穿赵子衡的忧虑后，林夜用半边脸对着赵子衡，伫在他身旁，同时好像也在告诉他，自己的回答就是他所要坚持的道路。
“啊啊，没错。为了九煌，为了人民。”
赵子衡神情坚定，平静地接受了昔日九煌百姓们委以的重任。
“为了天子大人。”
察觉到赵子衡眼角藏着的一丝阴郁，林夜又附上一句。
***
“哟，我回来了。怎么样，我不在，你们俩的工作还算顺利吗？”
才刚走到正门，混制酒水和甜腻空气便揉在一起，伴随喧嚣的酒杯碰撞声挤出门缝。
林夜推开店门，走进雨花堂内。
“林夜。”
莉莉卡一边记录着客人的点单，一边向归来的林夜点头示意。
“哦~林夜哥，你回来啦。”
露露席娅放慢手中调制酒水的动作，转过身，向林夜挥了挥手。
她放下酒杯，走出吧台的同时，与林夜交接了手头的工作。
“抱歉，虽然林夜哥才刚回来……不过，我有事需要外出一趟，店里就先拜托你和莉莉卡照顾啦~”
“欸？什么事情这么急，非得现在出门去办不可啊？”
身边卷过一阵香息，林夜先是一阵愕然，疑惑地接过露露席娅放下的酒杯。
盯着露露席娅离开的侧颜时，杯中的酒水险些洒出。
“秘密哟！秘密！”
露露席娅回首，一手放在店门的门把上，对林夜眨眨眼后，推门跑出。
“喂！露露席娅，你这家伙，该不会偷偷交了男朋友吧？！”
而这声错愕的呼唤，自然没有传到已经跑没影的露露席娅耳中。
“莉莉卡，你知道些什么吗？”
林夜绷着僵硬的眼角，转头看向莉莉卡。
“不知道哦。”
莉莉卡将食指按在脸颊一侧，略作思考。
对着林夜浅浅一笑。
“这次是真的不知道。”
……
沚北特区，市街一隅。
总督府与商业街衔接处，乃是一处交通枢纽，特区内的多条重要交通路线都汇集于此。
而附近的其中一处地块，则是沚北的市立中央公园。
人工湖与林荫的夹层处，有一个湖畔凉亭，以及几处安置座位的空地。
虽说是观景的好去处，但公园这类地方，往往在清晨和傍晚才会有大量市民造访。
而现在，人群几乎都集中在商业街一侧。
这样子正合露露席娅的意。小心确认过周围没有其他人后，露露席娅开始着手准备玛娜的施术。
第一件事就是沉下心来，幻想自己与周遭的一切隔绝开。
最为理想的施术条件下，像宝石、灵木一类的施术媒介是不可或缺的。
其不仅能够大幅降低施展玛娜的体力消耗，还能一定程度上弥补施术者自身玛娜掌握能力的不足。
不过，既然没有获取媒介的渠道，那么露露席娅就只能凭借自己本就不充沛的体力硬撑了。
第二件事，则是根据所需要施展术式的不同，向对应的魔姬献上祈祷，并且咏唱出相应术咒。
露露席娅已经事先在心中默念了多次咏唱内容。
“以水与神圣为元素，以勤勉为之美德，柔水包裹浮世之疾苦，容纳八面海川，往至谧洋之潜渊承托万象。谦仁的人鱼之魔姬，请启敞您的胸怀，以情柔的波纹加护于我——灵视。”
每一位施术者，都应该在咏唱之时，于心地怀揣虔诚，为魔姬献上祷告。
这是他们为了实现眼前的目标，或是触及远方的理想，而向魔姬们借取力量所要进行的仪式。
他们向魔姬发出的请求，将会穿透大地，抵达魔姬的国度。相应的，魔姬们会根据施术者的诉求，施以对应的援助。
而这之后正是考验施术者身为术士的价值之时。
一旦成功施放玛娜，这之后，玛娜的持续时长、效能以及如何有效合理使用，就与魔姬们无关了。
这些特质，全凭施术者个人的资质、掌控程度，以及对玛娜使用方式的理解。
抛开体力的限制的话，若只是谈及以上三种特质，那么露露席娅无疑是一位相当优秀的术士。
玛娜之力在全身奔流，这种奇妙的体感，仿佛数以万计的绒线在体内的各个角落蠕动、交织。
体力迅速流失，心脏像是要脱离个人意志似的，受身体下达的警告驱动，开始剧烈跳动。
自周身空间流入的玛娜，占据了露露席娅躯体作为人身的机能，转而将其当作编织术式的转化机器。
露露席娅无视这番异样感，只将注意力集中在术式的汇聚地——双瞳。
仪式进行得相当成功，露露席娅气喘吁吁地睁开眼睛。
无论是商业街上，某条小广告里的内容，又或是树林中，被腐叶掩盖的昆虫。
此刻，露露席娅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接下来，只要在身体完全败给疲乏感之前，尽可能多地观察总督府、贵族和来往军官的行踪，获取情报，并最终整理出军队行动的日期和地点便好。
……
“我说，莫拉莉蒂，咱们歇一会儿吧，我真的走不动了……”
下午，特区商业街艳阳明媚。
然而，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阳光都不属于他一般，赛因斯阴沉着脸，驼着背，无精打采地坐到一旁的长椅上。
“赛因斯前辈，劳逸结合是必要的哦。过度劳累，会让工作效率下降的。”
“比起工作，逛街才会让我更加疲惫。”
看着赛因斯伯爵一滩烂泥似的瘫在长椅上，莫拉莉蒂的脸颊顿时圆了一圈。
试图将赛因斯从长椅上拽起来。
可这摊烂泥仿佛已经干燥，任凭她怎么拖拽，就是不为所动。
正当莫拉莉蒂一筹莫展时，一股难以压抑的气息，在她的身侧油然升起。
未等她反应过来，赛因斯竟簌地一下挺直腰杆。
“唔呃，你突然怎么了啊？这么激动……”
“莫拉莉蒂，你看到那边的那个家伙了吗？”
“什么？”
莫拉莉蒂疑惑地盯着赛因斯。
“我在问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小家伙。”
她顺着赛因斯指的方向看去。
市立中央公园。
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树林、草地、人工湖、凉亭……还有一个银发的女孩？
而在莫拉莉蒂回过神来之时，长椅上已经没了赛因斯的身影。
“欸？等、等等我啊，前辈！”
……
露露席娅冷冷地注视最后一名军官离开视线范围内，抬头，闭上眼，放松神经。
行动地址、时间，已经大致有数。
接下来，只需要制定计划，实施。
很快就能和亚提斯特那家伙见面了吧。
到时候，一定会把该问的事情，一个不漏地全都问出来。
没人可以在这只眼眸之下说谎。
待眼球的酸涩感渐渐消散后，露露席娅缓缓睁眼。
“哇啊！！”
视线中突然出现的男性侧颜，惊得露露席娅叫出声来。
一头向后仰去，摔倒在柔软的草皮上，就连手中的纯净水也洒了一地。
“哦~看样子是我吓到你了啊，抱歉抱歉，哈哈哈……”
露露席娅翻身爬起，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实在是憋了一肚子委屈，衣服弄脏了，光溜溜的双腿也被水淋湿。
她想要好生对来者说教一番。
但眼前这名瘦削的男子，不止身高比露露席娅高出一截，还隐隐散发出类似于伊特诺尔贵族的威圧感。
这迫使露露席娅一时噤若寒蝉。
天边泛起红光。
“你好，我是特别技术研发部分的科研人员，赛因斯。”
说着，赛因斯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露露席娅。
“有兴趣来参与我负责的科研工作吗？我看得出哦，你的脑袋肯定很灵光，只要稍加学习，再由我亲自指导，绝对可以胜任这份工作的。”
“唔……您，您在说什么，我不过是一介平民，哪有资格参与到贵族大人们的科研之中……”
露露席娅警惕地后退，环顾四周。
似乎没有其他人。
她细细观察眼前的贵族男人。
不像是知晓露露席娅真实身份的样子，样貌……看上去也十分安全，手无寸铁。
身旁连个随从也没有，伊特诺尔帝国内竟还有这样的贵族。
“嗯？平民……可明明……”
赛因斯扶了扶镜框，疑惑地打量着露露席娅，正要打算说些什么之时——
轰隆声，从四面八方逼近。
大地剧烈震颤。
“地震？！这种时候——”
赛因斯连忙压低身姿，稳住重心。
好在城市的防震结构十分优秀，这种程度的地震，根本无法对建造在防震地基之上的建筑造成实质性损害。
“啊——居然跑掉了，真是可惜……”
看着那逐渐远去的银发、背影，赛因斯怏怏地打了个哈欠，转向莫拉莉蒂跑来的方向，兴致全无地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