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好了吧?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将监控系统的备用电源也一同切断。”
按照潜匿于阴影之中的来者所指示那样,亚提斯特在删除了指挥舰的监控数据存档后切断了备用电源供给。至此,这台集绮晶石科技之大成而设计建造的先进指挥舰彻底陷入瘫痪。
在对方黑压压的枪口威胁之下,亚提斯特正一步接一步慢慢地向指挥椅靠近。于体内涌动的不甘、愤恨和畏惧一同侵蚀着他的肌肉,只要略微去幻想一番,仿佛能够看见具象化的情绪正在啃食着自身的骨髓、吸吮着自己的血液。
曾一度因忏悔而想要克服懦弱的他,发誓在重新回到心爱的人身边之前绝不再踌躇不前,绝不轻言放弃,哪怕是要与恩德里欧为敌。但是现在,消极的想法就像是从岩缝中渗出的地下水流一般,不断地腐蚀着他的心灵。
事到如今还能做些什么?
如果想要寻回露露席娅,亲自赢回迟来的救赎,眼下最后的希望是不是只剩下期待奇迹的发生?
或者说,亚提斯特是不是应该求饶呢?是不是应该弯曲膝盖,跪倒在这名女子的面前诉说自己的悲愿,请求她暂且饶过自己一命?
(堂堂皇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亚提斯特咒骂自己,咒骂自己竟然变得如此卑微软弱,不,应该说是咒骂自己十年来根本没有任何改变。
经过女子身边时,亚提斯特满脑子只幻想着夺过其手中的枪械一转局势。就算没能够成功,而被对方射穿了心脏,让那象征着皇族之尊严的指挥椅沾染上自己身躯喷溅而出的鲜血,至少也证明自己为了救赎而战斗到了最后一刻。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是亚提斯特痛恨自己,痛恨自己还是输给了落败的恐惧,输给了懦弱的本性。
他强忍着四肢的颤抖,走到指挥椅前,缓缓地装作镇定之姿坐下。
从外界照入的阳光只是照亮了指挥席附近的一片空间,舰桥内部的空气像是冻结了一般。周遭的空间区别于外界的时间流逝似的,沉寂得让人感到窒息。那人慢慢向自己靠近,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对峙气息让亚提斯特感觉有些奇怪。
“没错,你做得非常好。”
“接下来要让我做些什么?尽显丑态来取悦你吗?或者说陪你来一场赌上伊特诺尔皇族尊严的游戏?”
对方停下了脚步,正好伫立在光影的交界之处,片状光照正好打在她的双肩以下,使得她的面容浸没于一片黑暗之中。亚提斯特把对方的沉默视作是她以战胜者姿态而摆出的傲慢态度,不满地用右肘抵住扶手,撑住脸颊一侧,眯细了眼睛试图看清女子的真容。
“是啊,真是令人怀念呢。”
“……你什么意思?”
亚提斯特感到怀疑与警戒,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示意对方进一步地说明。
“不记得了吗?在伊特诺尔帝国国都奥伦吉顿的皇城中,你、芙蕾雅,曾和我一起进行过非常多的游戏呢。”
“你到底是……什么人?难道?!”
亚提斯特凝视着被黑暗笼罩了半个身躯的女子,心中尽是莫名的犹疑与惊异。簌的一声站起身。
女子身上的服装散发出一阵奇幻的辉光,崩解为数不尽的光粒包覆了她的身躯,重新凝集聚合后,化成了另一件及其日常的服饰。
“十年不见了啊,哥哥。”
褪去伪装的少女向前走了一步,以伊特诺尔皇室女性成员特有的动作姿态,标准地向亚提斯特行礼。
亚提斯特看着对方的容颜呆站着,一时间有关第七皇女的回忆完全占据了他的思绪空间,然后膨胀,破裂开来。这份破裂带来的冲击足以让数十秒前充斥了亚提斯特内心的,所有以眼前女子为原点的愤恨、不甘全都消散到九霄云外。
对方该不会只是用“傀儡”的玛娜能力制作了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在此想要欺骗自己吧?但是,就近一看,那一头仔细打理过的银发光泽,那再熟悉不过的妃粉流冰交织而成的瞳色,虽然稚嫩的身躯与童颜已经长成百媚婀娜的少女之姿,但仍然能够从中寻得数分儿时的特征。尘封于记忆中十年,再度回响在耳边的甜美嗓音,夜思梦寐的熟悉气息,眼前的少女确实是露露席娅没错。亚提斯特绝对不会记错他深深烙印在脑海中有关对方的一切特征。
“真……真的……是你……”
“已故的伊特诺尔帝国先代皇后——柯蕾特·薇·伊特诺尔之独女,伊特诺尔帝国第七皇女,露露席娅·薇·伊特诺尔。”
少女用亚提斯特最为怀念,最为心爱的声音报上了自己名号。亚提斯特这才初次意识到,直到两人再次重逢之前,自己内心的空洞居然比料想之中还要庞大。大到自己从未预想或是思考过,当名为亚提斯特和露露席娅的两人能够再次面对面对话之时,自己究竟应该摆出一副怎样的姿态,该说一些什么样的话语。
“没错,我回来了,殿下。”
“露露席娅,你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控制不住满溢而出的热泪和喜悦,亚提斯特伸出手,一步,两步,小心缓步地向着露露席娅的方向走去。生怕动作幅度一旦大了一些,就会将眼前如梦一般的场景崩毁。
“露露席娅,回到我的身边吧?我们再像以前那样,和芙蕾雅,我们三人一起……”
然而对方却没有像预想的那样以笑靥迎入自己的怀中,用幸福的音色答应自己的请求。
“回到你的身边?亚提斯特,你似乎忘记了,我为什么会被迫逃离伊特诺尔帝国,流亡于沚州呢。”
取而代之的,是冷冽的质问。
“……!”
“没错,因为你的亲兄恩德里欧发起了政变,杀死了父皇和母后。”
“可是……可是!我绝对没有参与其中!露露席娅,请你相信我!”
露露席娅致命的话锋,让亚提斯特惊惶不已,来自过去的火炎灼烧着亚提斯特的灵魂,就连容装着那灵魂的人格轮廓都要被其焚毁,变得无法辨识。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提前警告皇室的大家!你明明就知道的吧?恩德里欧会发起政变的事情!”
“那是,我……呃——”
亚提斯特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连一句像样的话语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呻吟声。
“露露席娅,我……”
“也罢,既然你不想说,就让我来把你知道的一切全都扒个干净吧,没人能够在我的目视之下说谎——来吧,回答我的问题。”
***
这是一小段关于亚提斯特的故事。
亚提斯特·穹·伊特诺尔,伊特诺尔帝国第四皇子,正是第一皇子恩德里欧·穹·伊特诺尔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与性格强硬,积极涉政的长兄不同,亚提斯特是一名胆小懦弱的孩子,对于皇室之中的政事漠不关心。除开必要的学习时间之外,空闲时,他总会沉溺于绘画之中,或是与同样贪于玩乐的芙蕾雅、露露席娅一同嬉戏。
但这并不意味着几人就是在优渥的环境中沉沦、好逸恶劳的皇族子女。
特别是就亚提斯特而言,他是一名为了能够在一众皇子皇女中崭露头角,而在艺术与交际领域比任何人都付出更多,却也因此而深感无望的孩子。
早在七岁时,亚提斯特就已经成为众多皇子皇女中在艺术领域的佼佼者,还只是个孩童的亚提斯特,已然收获了众多艺术家花费十余年才能取得的成果。这样下去,亚提斯特终于能够抬起头,在皇室之中与其他成员平起平坐也说不定。
如果没有那最为年幼的妹妹的话。
比自己年幼的第七皇女,露露席娅,花费了比自己更少的时间,比自己在更多领域取得了傲人的成果。就连自己唯二擅长的交际与艺术,也在她的光耀之下而显得黯淡无比。
孩童的想法十分单纯,只不过是想要得到身边亲友的认可,想要来自大家的赞赏罢了。可是在皇室之中,仅仅只是做到“极好”的程度是远远不够的,能够获得大家认可资格的,永远就只有在那个领域最为优秀的一人罢了。
于是,亚提斯特向露露席娅发起了挑战,在艺术与交际皆落败于对方后,亚提斯特就干脆邀请对方参与到自己的游戏之中。棋类、诗词、宴舞、戏曲……不断地挑战,不断地失败,只要是有可能击败对方的领域,就有尝试的价值,只要能够击败对方一次,就能够品尝到战胜天才的喜悦。
终于,事情迎来了转折的一天。亚提斯特总算在马术上扳回一城,随后,他一鼓作气,在剑术、射击等领域也接连战胜露露席娅。
亚提斯特沉浸在属于胜利者的赞耀之中,理应感到相当愉悦欣喜。他想要见到,贵为天才的露露席娅在失败之后,显露的究竟是怎样的表情。不甘?嫉妒?能够让她体会到自己当初所品尝的滋味,想来她一定相当不好受吧?
所以,在见到对方失败过后却绽放笑颜,衷心为自己献上祝福的时候,亚提斯特顿时深感窒息。他这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完败无疑。幼稚的自己,一昧追求胜利,不过是在掩饰自己本性的软弱而已。落败后仍然为胜者献上高歌与赞颂,她才是自己理想中真正光辉闪耀的强者。
于是,他沉沦在了身为自己妹妹的那女神般笑靥中。不再是为了战胜,而是虚心学习和拉进两人的关系,继续着两人的竞技。
这样一来,亚提斯特能够摆脱掉软弱的本性,成为她的坚盾,永远守护在她的身边也说不定。至少亚提斯特本人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当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改变时,已经为时已晚。
所谓守护,所谓坚强,不过是在男孩心底那青涩爱恋麻痹下的自我催眠罢了。如果他能够早一些认清自己,断了不切实际的念想,保持两人之间的距离的话,至少还能够在心灵上获得解放。
可就结果来讲,亚提斯特还是输给了悸动的爱慕之心。
露露席娅甜美的笑容让他的心灵感到满足,其悲戚的哭声让他的灵魂一再撼动。他无法坐视露露席娅哀伤的泪水,却又没有勇气为了她挺身而出。
这种矛盾一直折磨着亚提斯特年幼的心灵,最终,使得他彻底深陷于泥沼之中,进退不得。
因此,他终要迎来对他而言最为严苛的惩罚。
窗外狂风暴雨,整个帝都都笼罩在阴沉沉的浓雾之中。位处帝都正中心的伊特诺尔皇城,整个宫殿都陷入了沉睡之中,只有一个房间正在壁炉的温暖炉火渲染下散发出些许亮光。
在这样温馨的空间中,亚提斯特蜷缩在封闭的柜箱里,拼死地屏住呼吸。
时间的流逝比原本料想的还要缓慢,透过门缝照入的火光像是吃人的猛兽那般摇曳着,仿佛只要稍微被其触及就会丧命。
“恩德里欧殿下……”
“不要担心,其他人正在睡觉呢。”
接连两天的彻夜工作后,恩德里欧显然是还未从疲劳之中恢复精神,气色略显不佳。但是他那金色刘海下萦蕴在黑瞳中的狡邪之息丝毫不见衰减。以诡异角度上扬的嘴角,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更加渗人。
“这位是……?”
“我的协助者,心。”
灰发的女子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地向男子行礼。
“那么,事情办的如何?”
恩德里欧凝视着男子。
“已经按照您的安排,替换上了新的卫兵队,成员全都是能够信得过的熟手。”
“干得不赖,我这边也已经办妥了。那皇帝丝毫没有怀疑,很快就采纳了我的谏议。接下来就只需要等待了。”
“是的,殿下。”
“只是,接下来的行动,可能会害你们丧命……”
恩德里欧的声音颤抖着,似是被一把刀刃戳刺喉咙一般。他轻按住男人的肩膀,恩德里欧脸上明显是一副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模样。
“殿下,我都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荣耀重归伊特诺尔帝国,这正是众臣长久以来的愿望,我等就是为此而存在,即便是要流干鲜血,献上这条性命,也在所不辞。”
听到男子坚决的沉痛宣言,恩德里欧背向他,走到火炉旁。虽然男子看不见,可是躲藏在柜中的亚提斯特清晰地注意到恩德里欧嘴角那一抹邪笑。
“正是因为众臣了解殿下的理想,心中怀有同样的心愿,才甘愿赴汤蹈火。为此牺牲的每一名战士都死得其所,生前都获得了生命的意义。殿下不必为我等感到悲伤,我等早已是伊特诺尔帝国的一部分,只要能够重振帝国雄光,就是对因此而牺牲的战士们最好的悼念。”
“不愧为帝国的死士。”
“殿下过誉了。”
“那么,政变成功后,第七皇女——现任皇后的独女,露露席娅。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和亚提斯特一样,那女孩理应与两人提倡的“荣耀”毫无关联,也根本没有为即将到来的变故做任何的心理准备。如此年幼的生命,不管她愿意与否,最终都将被卷入到成人的理念斗争中,也没有能力去反抗或是接纳。
但亚提斯特明白,如果是纯洁无瑕的露露席娅的话,恐怕绝对不能容忍以鲜血浇灌而成的所谓“荣耀”吧。
以同样生存在一片大地上,一条条为了活着而拼尽全力的鲜活人命换来的,独属于伊特诺尔皇族与贵族们的荣耀,根本不能够为大多数人带来幸福。
“这个……其他的皇女皇子且不谈,第七皇女毕竟皇后的孩子,如果皇后反抗到底的话,那就必须斩草除根。”
“不行,第七皇女不能盲目处死。”
“!?这是为什么,殿下。”
男子自认为相当了解恩德里欧,他明白,如果帝国的荣耀需要付出这条纯真的生命作为牺牲的时候,恩德里欧将会做出怎样的决定。然而当他听到恩德里欧的回答之时,才发现自己根本没能够走进恩德里欧的内心。
“第七皇女不能处死,必须把她留着用作政治工具,控制住底下效忠于现任皇帝和皇后的大臣。”
“原来如此……恩德里欧殿下思考得如此深远,是我目光短浅了。”
“不要忘记,想要对外夺回伊特诺尔的荣耀,内部的稳定也是极其重要的,不是吗?为了镇住与我们理念不同的臣子,第七皇女是必要的。我会把她囚禁在我的离宫中,届时,你们便可以无后患地向世界宣战,你我的理想也会实现。”
“我明白了,殿下。那么,我先且告退了,还请殿下早些休息。”
“我送你到正殿大门,正好透透气——心,陪我稍微走走吧。”
“好的,恩德里欧。”
亚提斯特勉强喘过一口气,心中几乎要因为恐惧而溃堤,已然麻痹的腿脚一不小心踢在柜门上发出哐当的声响。
“嗯?”
“怎么了?恩德里欧。”
“没什么……或许是风吹开窗户的声音吧。”
几人离开房间,留下因狂风而翻滚的窗帘乱舞在孑然摇晃的炉火亮光之中。
……
据流传于民间的传说与童话所叙,众人所生活的世界以及世间的生灵万物都是由泥渊之下的七魔姬所创生的。
所谓魔姬,正是所有玛娜之力量的源泉,她们存在于这个世界平行的另一侧,位于一切意识体的顶点之上。
而恩德里欧所渴望的,正是借由魔姬的力量,完成他的危险实验,以抵达世界的根源,一切事物起点的坐标之树。
传说,那正是生灵万物的起源,亦是他们的终点。七魔姬在此捏造出人类的躯壳,编织人类的灵魂,然后将他们融为一体。而在人类死后,他们的灵魂也终将回归此处。
虽然不知道恩德里欧接触坐标之树的目的为何,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坐标之树一旦遭受外力的干扰,人类的世界必将因此遭受相应的影响。说不定百年前的大崩陷也是由其引发,如果放任恩德里欧的实验继续深入下去,很难想象世界会陷入怎样的炼狱之中。
所以,那名魔姬的捕获势在必行。
——以上正是我从齐鲁特将军那里获知的信息。
这本日记,记录了我任职总督以来的诸多重要事件,大多是关于政务一类。
有关魔姬的事情,我本来是不想写进日记里的。说实话,我第一次从齐鲁特将军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只把它当做一些民间诡谈。世界的根源,魔姬的存在,那种事情听上去太过荒唐,我很难去相信,或者说我不愿意去相信。
但是,如果将玛娜的力量、恩德里欧这些年来的行动、大崩陷留下的泥渊,以及亲眼见到的那名不死魔女之间互相关联起来的话,这样的说法却显得相当可信。
于是,我将它记录了下来,并保存在日记里。
如果有人看见了这本日记的内容的话,那么,我可能已经因为捕获魔姬的行动,而遭到恩德里欧的惩戒,或者是不在人世了吧。
说来可笑,在属下信得过的众臣看来,我可能只是在为了帝国,甚至是人类的未来,而暗自在与恩德里欧对抗着吧。可实际上,我根本没有这等远大的志向,我之所以会行动起来,只是因为听说那名魔姬与露露席娅接触过,可能知晓露露席娅的下落罢了。
世界还能存在多少年?帝国是否能够屹立不倒?那种事情,我根本就不在意,那种事情,也根本不是仅凭我一己之力就能够撼动改变的。但是,如果是露露席娅的话,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我说不定还能够找回她,说不定还能够寻回那时,三人在一起欢笑的幸福时光。
我所渴求的仅此而已。年幼时,因为我的软弱,我的畏惧,致使恩德里欧的阴谋得逞,致使露露席娅失去了双亲,流亡于海外。
这些年来,我一直追寻着她的踪迹。如果能够再会的话,我不会奢求她的原谅,为了填补这些年所受的委屈而将我的心灵撕裂也好,为了宣泄失去双亲的怒火而将我的人格崩解也好,就算是那之后,两人就此背道而驰,永不相见也罢。我会无条件接受,但唯独有一份小小的祈求,希望能够实现。
如果能够再会的话,至少能够将我的心意,传达给她。
***
开什么玩笑。
露露席娅当然清楚,只是身为一名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的话,任谁都会在那种情况之下保持沉默。如果要将一切都归咎于亚提斯特的软弱之上的话,那不过是因为自己同样缺乏直面恩德里欧的勇气,而将本应仇恨的对象转移到了更为弱势的一方身上罢了。
可是这样的话,自己的愤懑,自己的这些年来遭受的委屈,又该向谁发泄呢?
所以,露露席娅后悔了。后悔对亚提斯特使用了契约的力量。后悔从他那里得知,曾害死了明觉的捕获行动,曾一度将自己陷于险境的捕获行动,竟然都是为了露露席娅自己而展开的。
不知晓真相的话,自己就可以合情合理地将自己的一切不满、一切仇怨全都洒向亚提斯特。
这下倒好,事到如今,自己对亚提斯特又怎能恨得起来呢?
露露席娅这才惊觉,无知才是上天赐予的无上慈悲。
回过神来的时候,亚提斯特相当的困惑,困惑为什么露露席娅对自己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消沉地低着头;困惑为什么她娇小的身躯不断地颤抖着;困惑自己明明曾暗自决定,绝不再让露露席娅伤心流泪,可为什么眼前的她脸颊上却划过泪痕。
按理来说,自己就是为了寻回在这世上最爱的女孩,不再让她落泪,才一直坚持到今天的,可是——
“亚提斯特,我果然,我果然还是讨厌你。”
从少女口中挤出了他相当熟悉的声音,却是他不熟悉的语气。印象中,自己天真纯洁的儿时玩伴从未像现在这样赤裸裸地流露对他人的嫌恶。
“可是为什么,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对你恨不起来。”
她的眼神空洞,其中根本没有亚提斯特的存在。亚提斯特惊恐不已,他试着靠近露露席娅一些,想要将她拥入怀中,至少能够在对方的身上留下自己来过的证据,至少能够在她的世界中占据一小份微不足道的痕迹。
“忘了我吧,亚提斯特,忘了你人生中有关于我的一切。”
但亚提斯特只是茫然地看着她,像是被磁铁吸引过去一般走向露露席娅。
“你在说什么?露露席娅,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忘得了……”
露露席娅根本不给亚提斯特继续开口说下去的机会,反而继续发出疑问:
“为什么,为什么不起作用!”
“露露席娅……?”
“不要靠近我!”
失去理智的露露席娅举起了手中的枪械,漆黑得令人窒息的枪口直指亚提斯特的胸口。
本能驱使着亚提斯特继续前进着,他明白,如果不趁现在表达自己的心意的话,那么今后就一定不会再有机会了。只要是为了向她传达自己的真心的话,性命这种东西,就算是舍弃也罢。
“我其实……我有喜欢的人……露露席娅,我对你……!”
“都说了不要再靠近我!”
亚提斯特的身躯终于在距离露露席娅一米处停下了继续前行的态势,反倒是向后坠去。
他颓然倒地,完全不省人事,一动也不动。
“亚提斯特……?”
露露席娅看着刚刚还用尽气力紧紧握住手枪的双手。这僵硬的十指,夺走了亚提斯特的性命,仿佛就像是第三者的手一般。但这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双手,没有任何怀疑的余地。
“不对,不对!我明明没有要想开枪的……我明明……呜呜……”
无措地丢下了手枪,单纯凭借着本能重新召唤出魔装,露露席娅逃避着,跌跌撞撞地奔出指挥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