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芙蕾雅·琴·伊特诺尔在沚北特区内与吕明觉相遇完全是出于偶然。
上午时分,当她从昨日搭乘的皇家专用飞空器的束缚中脱离开来时,却又被侍奉左右的巴克将军所安排的行程计划伤透了脑筋。
芙蕾雅本来是想借着皇姐瓦尔邱蕾接任总督前的这段时间,亲身实地好好考察一番亚提斯特治下的沚北特区,好在之后能够更好协助皇姐一同处理政务——至少芙蕾雅每次行动前的初心都是好的,可最后往往都会不经意间演变成游乐而忘了正事。
同行的巴克将军当然对芙蕾雅再了解不过。于是在飞行旅途过程中,亲自拟定了一系列计划,来协助还略显不成熟的第三皇女尽快熟悉政务处理流程,成为一名合格的皇族成员。
但他还是低估了芙蕾雅应付随从人员的经验和行动力。当两人途经特区南部城区并换乘另一台专用车辆时,巴克将军同司机打好了招呼,然后准备像是领导幼儿园孩童的老师一样,引导芙蕾雅坐上装有单向哑光玻璃的黑色轿车。可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芙蕾雅就跑出了好一段距离前往到步行街中。无奈,巴克将军只得紧随其后并展开了追逐。
虽然伊特诺尔帝国的皇亲贵族们极少主动在媒体渠道或是网络平台上现身于民众面前,但如果皇女芙蕾雅的身份被平民察觉,会引起相当大的骚乱。一想到这里,巴克不禁加快了脚步。作为瓦尔邱蕾公主殿下的得力骑士,自己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失职,为公主殿下带去麻烦。
眼看就要追上芙蕾雅,巴克本来还在心中暗自窃喜,并因此松了一口气。可只是一个转角的间隙,皇女芙蕾雅的身姿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好在几名路人为自己指明了方向,否则自己究竟该怎么和瓦尔邱蕾公主殿下交代……
于是芙蕾雅小小的心思又再次得偿所愿,这次一定不会因为游乐而耽误实地考察了——她这样想到。
话说回来,在抵达沚州之前,芙蕾雅已然听闻吕明觉无罪获释的消息。既然如此,自己说不定能够在这趟行程中与他偶遇。直到确认成功从巴克的监护下脱离开之前,她都不断地幻想着。所以当她发现眼前为自己打掩护的路人男子正是吕明觉本人时,惊喜的情感一下子就占据了上风。
如果能够有常年生活在此的本地人导游,观察过程就会顺利许多。因此,虽然不知道吕明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附近——不过天赐良机,难得两人再逢,稍微一起逛逛这种行为也一定是在容许的范围内吧。
打定主意,她便坚持拉着吕明觉一同在步行街中漫步。虽然对方看上去有些为难的样子,但最后芙蕾雅还是以公主殿下的名义,半强制性地让这名骑士同意了自己的请求。
服装街、艺术展馆、海洋馆……两人几乎把芙蕾雅想要去的地方都走了个遍。
“已经多久没有过了呢,这样的日子。就像是以前同亚提斯特和露露席娅他们一起偷偷溜出皇城,在帝都奥伦吉顿的街道上闲逛一样。”
“……是吗。如果这样的时光能够让芙蕾雅感到开心一些的话,我倒是可以再多陪你一会儿……说起来,芙蕾雅是刚从伊特诺尔本国来的吗?”
看着对方氤氲着孤寂的侧脸,吕明觉打消了早些结束这趟同游的打算。不知是因为先前和露露席娅一起尝用过甜点与咖啡的缘故,还是一种莫名的背德感在隐隐作祟。摆放在面前的棕黑色咖啡液体及其上的奶纹丝毫勾不起吕明觉的食欲,以至于投入的方糖块就要让咖啡溢出杯壁边缘,吕明觉还未浅浅地饮下一口。
“不是的哦。在这之前,我都和瓦尔邱蕾皇姐一起在阿芙里喀前线……抱歉,说这种话题会触及你过去的伤痛吧?不过,请你相信,投身到战争之中绝非我们的本愿……”
“嗯,我当然相信你们。毕竟你们可是露露席娅的朋友呢。”
“啊……说起来,露露席娅至今都还下落不明呢,真是令人担心。”
“露露席娅的话,其实她……”
险些败给自己已经亲眼确认过露露席娅安危的喜悦心情,吕明觉差点就将两人其实刚见面不久的消息透露出。好在及时想起了露露席娅先前的嘱咐。既然她想要先暂时向法林尤斯保密自己的现状,那么自己擅自将这份讯息传达给芙蕾雅也一定是不可取的吧。
“什么?难道是有关露露席娅下落的消息吗?”
“不……没什么。只是这些年来,我在亲卫队中并没有听闻有关她踪迹的情报。从侧面来推证的话,至少她目前应该是安全的。”
“是这样吗……”
为了不让对方的情绪继续消沉下去,吕明觉尝试着将话题拉到其他方向上来。
“芙蕾雅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来沚州呢?明明距离瓦尔邱蕾总督接任还有一段时间吧?”
“这个嘛,我呆在前线也帮不上忙。正好又对沚州这片土地有些兴趣,所以很想来看看,沚州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那也不用我来……同行的骑士会更好吧?”
“不,是你的话会比较好哦。”
“呵……是这样吗。”
芙蕾雅喝完咖啡之后离席,她已经决定行程下一站的目的地了。
“吕明觉,能否请你再带我去一个地方呢?”
“请尽管吩咐吧,公主殿下。”
(暂且就顺应芙蕾雅的心意,陪她任性一下吧。)
“那么,去旧沚北市区的贫民区吧。”
“诶?”
吕明觉想要把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结果最后一口洒在了膝盖上。
“请让我看看贫民区的现状。吕明觉。”
***
一连串的激斗终于结束。虽然就过程看来露露席娅净是遭受绫的压制动弹不得,但是从结果上来说,绫最终还是答应了露露席娅,乖乖待在卧室中不随意出门。
确认过有好好反锁房门后,露露席娅这才喘了一口气。她肯定是不想把绫这家伙关在自己房间中的,可是对方的身份又过于特殊,放任她在外肆意游荡恐怕会惹出不少乱子。眼下也没有把她关押起来以外的好办法了。
“露露席娅……那个,你们已经办完了吗?”
莉莉卡的声音从阶梯尽头传来,听起来十分在意两人在卧室内进行了怎样深入交流的样子。抬头望去,露露席娅一副筋疲力竭的模样,似乎是这番交流产生了超乎预期的效果。她虽然因为杂乱的心境和一楼逐渐多起来的酒客忙得一个头两个大,但是露露席娅那边看似进行得相当顺利。
“啊,没错……不对!”
待心力交竭的露露席娅反应过来时,她惊觉这番理所应当的回答,站在自身的角度来讲并没有任何问题。可是能够预料到莉莉卡听到她的“报告”后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想到这一点,她的脑袋宕机了一小会儿,说话也变得迟疑了一些。等到露露席娅试图解释清楚的时候,一切都迟了。露露席娅的行为已然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事态,自己的形象就要在莉莉卡心中彻底崩塌然后重塑。
“啊……那个,虽然释放积攒的压力也很重要啦。”
光从阶梯另一头的气息中就能够感受到莉莉卡的惊异与无奈。在露露席娅开口之前,她又继续说下去:
“林夜现在还烂醉如泥,店里的客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要是露露席娅能稍微来帮下忙的话就好了。”
“莉莉卡,不是你想的那样!”
床铺震晃的声响毫无顾忌,事后流下的汗滴也完全不掩饰痕迹。而露露席娅则是害怕他人发现似的反锁房门,还在此后以干枯无力的言语进行掩饰工作……虽然对露露席娅来讲这一切都是一连串再正经不过的沟通,在各种因缘巧合下被混合造成的误解。但是已经不能指望莉莉卡在这之后会修正其心中露露席娅的形象,毕竟她已经背对自己离开了视线范围之内。
“啊,啊……”
露露席娅发出苦涩的呻吟,放弃了挣扎。
雨花堂几乎可以说是露露席娅和莉莉卡的第二个家。可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不请而来的绫却偏偏要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对于露露席娅来说完全是一个恼人的祸端。更为要命的是,自己拿这个家伙没有任何办法,赶走也不是,OATH的力量也对她起不了作用。这样的存在,完全就是一枚定时炸弹。
在尚未站稳脚跟的现在,露露席娅所有行动和计划都必须建立在不为人知的前提下,这是绝对不可变更的原则。如果因为绫的肆意行动惹出了任何事端,让伊特诺尔帝国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或是让某些人猜测到宵暗与露露席娅之间的关联,都会让事态陷入到无法挽回的境地。
想到这里,露露席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好像要吐尽心中的怨气。
(失控的魔姬,以及羸弱到无法约束对方的自己。我们这一对组合可真是糟透了……)
但只是烦恼的话,事情并不会有任何进展。至少先把精力放到眼前的事情上来吧。
“事已至此,先干正事吧……”
当露露席娅来到店厅时,顿时深陷一种不自然的感觉,好像误闯进一处本不属于自己的空间一样。
店内的摆设或者照明当然是没有任何改变,也不是说气味温度有什么不一样。只是从平日里莉莉卡身上散发出的气氛改变了。露露席娅又再次体会到,在强烈目光注视下想要静下心来办事绝非易事。
好在一名让人大感意外的人物到来,才将露露席娅从这种窒息的环境中救了下来。她向对方投去惊讶和求救的神色。
“雨宫奈奈?”
如花簇一般高高束起的两绺粉色马尾,以及如红宝石般鲜炽的双眸。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雨宫奈奈。她的打扮并非战斗中常穿的短旧背心,日常中她总会在其上再多添一件外套。在破片飞溅的战场上,那种廉价毫无花纹装饰的衣装就算有所破损也不会让人心疼。但是用来夜间遮寒的外套要是坏掉了,可就相当麻烦——至少对于雨宫奈奈来说是这样的。
“你怎么来了?”
“露露席娅,你现在有空吗?”
对方将一张钞票放在吧台上,露露席娅立刻从橱柜中取出红酒倒进玻璃杯中,呈到雨宫奈奈面前。
其实就雨宫奈奈而言,酒这种东西并非不饮不可,不知情的人看来或许会觉得有些意外。雨宫奈奈有一个习惯,只要碰上有饮酒的机会,就会不自觉地多少喝上一些。酒类是一种越讲究品质和岁月就越让人感觉深奥的世界。曾有一名女子这样告诉雨宫奈奈,并坚持在每次戏弄雨宫奈奈之前,逼迫后者饮下自己珍藏的美酒。
雨宫奈奈并不理解对方这番做法是为了什么,或许只是因为酒后温热的身躯会让对方的情欲燃烧得更为猛烈一些吧。其结果就是,雨宫奈奈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完全接受酒精。虽然接连几个时日不饮酒也不会有任何戒断反应,但是偶尔沉溺在酒精之中倒也不错。
“嗯,有什么事吗?”
雨宫奈奈举起酒杯,浅尝一口。
“最近,没有要事的话就不要去贫民区那一片区域了……待会也转达给林夜他们吧。”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呃!”
露露席娅的话语被自身惊吓的气息打断。自从回到雨花堂以来,那名为绫的魔姬就一直仗着自身的气力和露露席娅无法对其任意处置的立场处处刁难露露席娅。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打开反锁的房门出来的。但是露露席娅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不仅跑了出来,还换上露露席娅先前购买的洛丽塔服饰,大摇大摆站在雨宫奈奈身后挑逗着自己。
绫自众人的战斗中现身,就算其真身被雨宫奈奈一行人撞见过也不足为异。就这样子让两人见面说不定会带来相当多的麻烦。
“怎么?我身后有什么东西吗?”
眼看雨宫奈奈就要转过身去,已经来不及再思考对策,露露席娅将她搂入怀中。两人的身体曲线紧紧贴合在一起。为了不让雨宫奈奈有用余光看到绫的机会,露露席娅还尽可能将双方的脸颊和耳朵贴得紧了一些。温热的触感和时刻紧绷的神经,几乎要让露露席娅晕过去。
好在绫的戏弄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她终于识趣离开回到二楼。露露席娅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的事态依旧相当棘手。
“呃……我说,你这是跟谁学的?”
“啊——对啊,是跟谁学的呢?”
看着露露席娅呆滞的表情,雨宫奈奈锁住她试图脱离开来的身躯,向她投去耐人寻味的眼神。
“是那个女人的调教让你变成了这副模样?还是说因为先前我擅自触碰你的胸部,所以决定‘回敬’我一番?这种时间,这种地点?”
“啊,呃……”
“那就稍微让你见识见识吧,我的手段。”
沉溺于发丝的芬芳中,连理智都要动摇。炽热的手指在冰冷的肌肤上低吟着零落的花语。
湿热的气息绽开轻交的嘴唇,在热得发红的耳根处啄衔后便离去,只降下一片泡影般的黑色残留昏花的视野之中。
“我认输……饶了我吧。”
“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嘛。”
见对方已经精神涣散到连站立都无法做到,雨宫奈奈这才解开对露露席娅的束缚。
“继续刚才的话题吧。因为 ‘福音’在贫民区里大肆泛滥的缘故,那一片区域的人最近精神都多少有些失常。再加之这些日子猩红行动频繁,已经有很多人遇难……总之,这段时间就不要去贫民区里了。千万要注意安全啊。”
雨宫奈奈将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转身离去。
(绫,你这家伙!)
眼见莉莉卡现在甚至连异样可怜的视线都不再投来,露露席娅依靠着吧台撑起上半身,愤愤地盯向二楼阶梯。
***
在沚北特区的受灾现场,救援队伍的救灾作业持续进行。在重型机具协助下,军人们和相关人员正紧锣密鼓地进行街道重建工作,想来不出一周就能够让这片街区恢复如初吧。
而旧沚北市区不同。这片城区在经历战乱后过去了数年,也依旧是一片连鸟类都不愿过多停留的钢铁扭曲之森。
风沙吹拂的声音。
阴影之下的乱葬岗即将迎来午后的昏暗阳光,翻飞在其上的白色挂清让飘忽的光晕附上一层空无的氛味。
坟岗向着街道尽头无限延伸,人行道被笼罩在朦胧的烟霾中,看不见尽头。被这片景象掩盖的下一个街区,是寄存着生存希望的难民集中地,又或者是下一个乱葬岗?
除了风沙声以外,万籁俱寂。
偶尔有几个人前来为其中几个坟墓献上花束。
吕明觉和芙蕾雅闭上眼睛,为逝去的灵魂们献上哀悼。
“我又何尝没有想过投身到沚州大大小小的反抗军中,为逝去的人们复仇呢?”
摇摇欲坠的斜影笼罩住吕明觉的面容,心中涌起的情绪毫无理由或者脉络可言。站在一旁的芙蕾雅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可仅仅只是进行恐怖活动的话,不过是挥刀向更弱者,将怒气宣泄向伊特诺尔帝国的平民罢了。恃强凌弱,这和帝国军队曾施加给我们的暴力又有何区别呢?”
……
“你是笨蛋吗?我不是都和你说好了不要随意外出闲逛——还有,把你那套衣服给我脱下来。”
虽然嘴上说着恶毒的话语,但露露席娅终究还是没敢直接对绫动手——她可不想再被绫那番还算得了的防身功夫狠狠折磨一顿。
“无所谓吧?反正我有好好确认过,除了亲卫队的成员,没有人在这之前和我打过照面。说得这么严肃干嘛?”
“开什么玩笑?要是因为你的原因惹出一堆乱子,我可是相当苦恼!这样下去,与你的最初目的也会背道而驰吧。”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今后我会尽可能配合你的请求的。”
露露席娅机灵地抖出绫的原初动机,至少从绫的表情看来,对方这次是有在认真考虑露露席娅的请议。
“喂,那个家伙在干什么?”
绫走近窗沿,示意露露席娅来到自己身边,指了指窗外的那名男子。他正取出公文包中的小型水果刀,在街道一旁的石壁上刻画着什么。
“啊,那个男人是雨花堂的常客。我找了个机会对他施加了OATH,让他每天都顺路在石墙上留下记录。虽然有些对不起他——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哦?在验证OATH的持续时间吗?这种事情,你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反正我问了你也不会说吧。就是因为你一开始什么都没告诉我,我才害死了亚提斯特……”
露露席娅可能会希望这番自我揭短的说法能够多少突破绫内心的篱障,好让对方多少透露一些有用的消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只是无谓的期望——绫还是老样子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哼,那还真是抱歉了呢。不过请放心吧,我有见证你和OATH末路的兴致,所以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我不会做出不利于你的事情。必要时候我会对你伸出援手也说不定哦?”
“这可真是令人安心的保证。”
说话的本人有没有这个意思不得而知,但在旁人听起来,露露席娅的回答实在是充满了讽刺语气。
“那么,关于OATH的效力,你又对它了解到什么程度了呢?”
“就目前的实践看来,想要使用OATH,目标的眼睛必须在目视可及的范围内,存在于在镜面或者水面一类反光的物质中也是可以的。”
一边说着,露露席娅走上前,扯了扯绫身上穿着的衣装,示意她将自己购买的服饰脱下。
“唉,我会脱的,你可真是小气……”
“透明镜片的遮挡不会构成阻碍,墨镜会对OATH的效力产生一定影响。没有距离的限制,也就是说,就算目标在普通人视力可及的距离之外,我也可以通过玛娜的协助对其施加OATH。虽然这样会让我损耗掉相当多体力就是了。”
见绫乖乖地脱下了那套洛裙,露露席娅满意地点了点头。
“对单一目标只能施展一次能力,目标会丢失能力持续期间及前后一段时间内的的记忆。但对于单眼浑浊的浊眼病患者能否起作用,至今还没找到机会尝试过……”
“呵呵,原来还没试过嘛……不过真亏你能在这段时间里验证到这种地步呢。”
“对手可是那个恩德里欧,其下还有国土遍布五大洲的伊特诺尔帝国和洛基罗斯的辅佐……不谨慎一些的话,就算有OATH的加持,我依旧是毫无胜算。”
“原来你有所认识啊,仅凭OATH去对抗强盛的伊特诺尔帝国,无异于螳臂当车一事。既然如此,却还要坚持抗争,亲手将恩德里欧送上断头台吗?就这样和你的小男友一起度过悠闲的人生,说不定不失为一种正确的选择哦。”
+“那么选择反抗强权就是错误的吗?”+
-“如果生来就是弱者,只能任由强者宰割凌虐,对于人类这一物种来说就是正确的吗?”-
捧上一束花朵沾染上雪白,是为逝去的弱者们献上的镇魂曲。吕明觉站起身,天气阴沉了下来,飘下几丝哀悼的雨丝。他的视线不移,没有看向一旁的芙蕾雅,正如芙蕾雅也没有看向落下的雨。
-“在战乱的那几年,世界呈现给我和露露席娅的,净是一连串的悲剧。饥荒、病痛……”-
+“腐败、渎职……”+
-“暴虐、仇视……”-
+“永无止境的战争和流血牺牲。”+
-“人类的各个文明被这样被悲哀的链锁束缚……”-
+“不断重蹈历史的覆辙,陷入伤痛的轮回……”+
-“如果有人能够斩断这层层铁链,约束各国以实现世界秩序的稳定,构建一个强者和弱者都能够公平生活的世界,是不是就能将人类从悲痛的历史循环中挽救出来?”-
“哼,真是有趣,难道你是个理想主义者吗?露露席娅。”
绫一边询问着,一边忍不住偷瞄露露席娅的表情。
-“那个人也许会失败,也许会在成功后失去许多,又或者在付诸行动的过程中不为世人所理解。当然,这么做也不见得就能消除世间的一切伤痛与不公。”-
+“我深知自己能力不够,根本做不到那种地步,也没有为此献上自身一切的觉悟。所以……”+
-“至少让人们生活在没有战争的世界里,不用再因此失去挚爱的人……”-
“呵呵,这种理想的人类世界……”
绫紧抿着嘴唇,直直地盯着露露席娅。难得见她露出这样还算严肃的表情。
“该怎么做才能达成呢?”
反射出的瞳光颤动着,芙蕾雅露出一副阴郁的表情。
+“这正是我行动的另一个理由。没错,只要杀了恩德里欧,夺回父皇的帝国,我就能够让战争结束。”+
绫没有回答。露露席娅展现在阴影中的诡秘微笑与她那张姣好面容并不相搭,就像是带上了一副面具的样子。这让绫愈发感到愉悦。
她所熟悉的露露席娅可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
-“我还相当地迷茫。芙蕾雅。想要终结战争,就必须先和帝国分出个胜负。如果我投身到与帝国的战争中,势必要与养育了露露席娅和芙蕾雅的伊特诺尔帝国为敌。可这样一来,露露席娅和芙蕾雅会因此成为我的敌人吗?就骑士的角度来讲,这算是对露露席娅的背叛吗?是不可饶恕的罪孽吗?”-
原本直直投射而来的坚韧视线逐渐偏散,消融在雨幕之中。芙蕾雅只能看见雨滴缓缓划入吕明觉那暗沉的眼眸之中。
“或者说,只要我们能够推翻恩德里欧的统治,重新让帝国变成一个崇尚和平的国家,不也能够终结这场战争吗?”
“诶?”
吕明觉不可思议地看着芙蕾雅。在十年前第一次相遇时,芙蕾雅展现出的气质更像是一个时常躲在亚提斯特身后的娇弱女孩。始终安静地倾听皇兄的意见,不发表自己的看法。那时的芙蕾雅恐怕才是原初的——吕明觉最为熟悉的芙蕾雅吧。
“为此,瓦尔邱蕾皇姐一直在隐忍,积蓄着反击的力量。但同时,我们需要排除掉隐患——也就是杀害了亚提斯特的真凶。”
“是吗……关于真凶的身份,你们有什么头绪么?”
“就我们的推测看来,真凶就是宵暗。”
吕明觉惊得浑身发抖,简短的沉默后,他问道:
“怎么会?!她不是协助我们破除了凯里的阴谋吗?”
“她又为什么愿意为你们伸出援手?动机不明,行动的时间也过于巧合。能够在短时间内集结力量并组织营救,简直就像是早知道亚提斯特会在那场战斗中殉位一样……”
“……”
“吕明觉,正如你失去了沚州的亲友,我和皇姐也失去了亚提斯特。为了终结无谓的流血牺牲,让大家都能够不再失去重要的人,能否将你的力量借给我们呢?”
以骑士之道克己的吕明觉,一定不希望与拯救了自己的宵暗为敌。而芙蕾雅和瓦尔邱蕾构筑的蓝图,确是不用背叛露露席娅,同时还能结束战争的一种方式。自己所期盼的,正是既不违背骑士之道,又能根本解决问题的方法。于是,他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在掌握确切的证据之前,恕我不能够视宵暗为假想敌。但如果只是成为你们的助力——臣下不胜荣幸。”
***
从伊特诺尔帝国兴建的指挥塔中极目远眺,眼见风光尽是散布在东欧若拉平原地平线上的马齐尼要塞群。
这项坚固的防御工事,将伊特诺尔帝国的铁蹄限制在东欧若拉平原以外。战争初期不断溃败的欧若拉联盟军,依靠着钢筋混凝土工事与伊特诺尔帝国形成胶着之态。帝国军无法在这条战线上取得进一步的重大成果,而联盟军也无法从要塞中反攻收复东欧若拉平原上的联盟失地。
洛基罗斯·塔·伊特诺尔,站在指挥塔的最顶层,一人独占落地窗边的真皮沙发。但是他心中的郁闷之气丝毫不见好转。
他明明一再要求属下官员,建造指挥塔时绝对不可以追求所谓“荣华富贵”。在军事指挥用建筑中堆放一些华而不实、空有高价的家具用品,被洛基罗斯视为大忌。而盲目扩建导致的空间浪费亦是令洛基罗斯作呕。
如果房间中有着一些当地文化气息的装饰倒还好。可是在伊特诺尔官员们的荣耀感作祟下,任何非本国的物什都在建造初期被尽数排除。
这样空有雍容华贵摆饰的空间,在洛基罗斯看来和丑陋的猪窝无异。
只是看到这幅光景,洛基罗斯就为帝国的未来感到焦虑。连年征战和横征暴敛,再加之恩德里欧治下官员们的穷侈极奢。这样下去,永恒的(eternal)伊特诺尔帝国恐怕就要在恩德里欧这一任落下帷幕。无论如何,这都是洛基罗斯所不能容忍的事情,为了他的图愿,尚且还需要借助帝国强盛的军事力量。
莫名涌上心头的烦躁感几乎让洛基罗斯偏头痛发作。他神经质地敲击着自己的额头,满腹无处发泄的焦虑化作声声叹息吐出。
事实上,如果只是周遭环境的影响,倒不至于让他烦躁到这种地步,这一切都是另有原因。
按照计划,准备完全的伊特诺尔帝国军能够以闪电般的攻势完全撕裂欧若拉联盟的防线,径直袭入西欧若拉腹地,直取联盟政要并结束战争。在这之后,帝国就能够腾出手来,海陆并进一举消灭九煌。但是就目前的状况来讲,成果与洛基罗斯的预料相差甚远。
自幼年起,洛基罗斯就比一众皇室成员中的其他孩子更为优秀。无论何时都能够做出最为正确的抉择,不管是何种难题,他都可以比任何人更加高明迅捷地解决。与他竞争的对手几乎没有任何一个能够超越他,就连仅次于自己的露露席娅也少有胜过自己的记录。
堆积的成就和结果让洛基罗斯意识到,自己正是被称为“天才”的那一类人,这是他与周围所有人都有的共识。没有人对此有意见,也不曾有任何人与事物威胁到他的自信。
但是他并不狂妄自大,也不因此感到骄傲。在洛基罗斯看来,这是上天下达给自己的神谕——将人类从不公的炼狱中解放出来。为此,神明才赐予了自己天才的大脑。所以洛基罗斯在执着的上进心促使下不断努力,理所应当地施展着自己的才华。
他不曾遭遇困境,也从不烦恼自己可能会江郎才尽,通往自己想要达成目标的道路是如此清晰可见。所以,虽然这类事件鲜少发生——如果因为一些意料之中却又难以预防的事态发生,导致自己遭受了一系列混乱和阻碍,那么洛基罗斯不禁要第一次怀疑这条道路的可行性。
举例来说,原本完全按照自己的计划行动,帝国装甲集团就能够在机甲部队和空天军的协同下迅速歼灭还在溃败撤退途中的联盟军队。这样一来,整个马齐尼要塞群防线就成了摆设,而欧若拉联盟的首都——亚殿亦是唾手可得。
可是手下的官员居然以鼓舞士气为由大设宴席,延误了作战计划,致使联盟残军尽数遁入要塞群中,与帝国军形成了对峙。
若是一直僵持下去,局势会变得愈发不利于伊特诺尔帝国。一旦东方的九煌解除了内患与欧若拉联盟联手,帝国会因此陷入多线作战的窘境之中。
如果能够调来几名帝国长阶骑士和专属机体,说不定还能强行啃下这块硬骨头。可是因为所属问题,洛基罗斯最多只能调动属下的一名长阶骑士。
马齐尼要塞群,就像是横跨在自己通往成功路上的一道天堑,让洛基罗斯迟滞不前。像这种事情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事在人为,就算洛基罗斯再怎么力挽狂澜最终触及了目标,恐怕获取的成果也会在手下这帮腐败官员们的糟践下付之东流。为此,自己是不是应该换一条道路继续朝着目标前行呢?又或者说,在达成目标后将这群“功臣”全都排除干净……眼下,他迫切需要一项有着挑战难度,却又能够在短期有所成效的待解决事件,重新提振起自己的精神。
“进来吧。”
“Yes,Your Highness.”
话音刚落,一名助手恭敬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向洛基罗斯行臣下之礼。
“真是辛苦你了,情报的整理。”
“那么,我切入正题了。”
助手微微颔首,拆开了文件。洛基罗斯相当欣赏其免去繁文缛节的高效处事态度。
“沚州境内泛滥的‘福音’来源已经查明了。这批药剂都是特区南部一个名为‘锈风’的组织生产制造的,它们将药品售卖给贫民区的九煌住民,还通过某种渠道将药品输入特区内部,赚取了大量资金。”
“嗯,本想着凯里属下贵族与他们的勾结,多少还能牵制一部分沚州本地的恐怖组织。看来凯里垮台的当下,这条野犬已经不在掌控之中了。是时候该处置一下了。”
“可是,殿下,防疫局的评价在民间似乎相当恶劣。在贫民区民众的阻挠下,想要介入恐怕有一定难度。至于特区内部的军队,我们更是没有权限进行调度。”
“解决这样的难题,正是我身为皇族的职责所在。防疫局的工作事关世界上大多数人的未来,是无论如何都不可或缺的存在。总有一天民众会理解我们的声音的。关于用来介入的势力,我早已有定夺。不仅可以最大程度减少防疫局的损耗,还能够让盘踞在城外的组织互相消耗。我们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就好了。”
“原来如此……那么猩红呢?虽然是失败作,可好歹也算是为数不多的存活实验体。况且还不能够让伊特诺尔帝国的其他贵族察觉到我们的实验。”
“不用担心,无论是‘福音’还是‘猩红’,我会亲自下场和那帮家伙进行交涉。他们一定会答应的,这场只会让我们——不,让世界上大多数人得益的交易。”
(没错,这种情感。我所感受到的,只有为人类鞠躬尽瘁的喜悦而已……)
“还有一项意外因素,关于‘宵暗’……”
本以为她也会是一个令洛基罗斯感到烦恼的不稳定因素。可没想到,洛基罗斯却意外地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她要是亲自下场会更好,我相当期待和她的交手……自露露席娅之后,这是遇上的第二个如此令我着迷的人物。你敢相信吗?她们俩身上散发的气场,居然如此趋近于同一个人……”
***
天空下着小雨,那浸湿地面的,究竟是积蓄的雨水还是人们流落的鲜血?
充斥着铁锈味般恶臭的贫民区小巷中,幸存的女孩如是想着,瑟瑟发抖。
耳边又响起象征着某个生命逝去的声音,再一次,再一次。
那以人类来说过于扭曲尖锐的手指沾满鲜红。他伫立在肢解而成的单纯肉山旁,将带着光泽湿润的鲜红扯出——那一定是肠子无疑。
虽然遭受了如此残酷的拉扯,但是这条肠子还是活着的——准确来说,这条肠子的主人还活着。
“呜……咿……”
充满苦痛的呻吟声在暗巷中弥漫开来。有一位少女的锁骨被钉在墙面上,她正因剧烈且持续不断的疼痛小声啜泣——当然没办法放声痛哭。她的下腹部被剖开,淌出的内容物排列在雨巷中,只怕稍有用力,它们就会完全脱离开身子成为不属于自己的一部分。
女孩任由雨水和鲜血浸满全身,屏住呼吸。祈求猎人会就此满足于杀戮的欲望,自己则因此拥有侥幸逃生的机会。
但那类人的鬼影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扑克脸,伸出巨大的乱指扣住在墙壁上喘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少女头部。细长扭曲的手指,或者说是爪子更为合适,只是稍一用力,就将少女的头颅像捏瓜果一样粉碎了。
恐怕不久之后,连幸存的女孩也会变成这片巷弄中血腥的装饰品吧。
我就是为了得到这种残酷的死法,才在伊特诺尔帝国的阴影之下苟活至今的吗?神明大人啊!
质问着虚无的存在,猩红色的物体充斥了女孩的整个视野。女孩意识到,那是正是鬼影鲜红炽烈到连形状都扭曲了的浊眼。
必须要出声求饶,女孩是如此的无助。
“求求您……放、放过我吧……”
不知是因为对方听不懂人类的言语还是其他原因,那怪物并没有回答。只能听到其狂齿不断交错磨合的声音。
会被杀,会被他杀掉!
死亡的冰冷预感,逐渐浸染了女孩的整个意识。
“救救我!谁能来救救我!”
一阵肌肉骨骼撕扯断裂的声音之后,小巷中再不见女孩和鬼怪的身影。只有墙壁上那一副有血有肉的画面,记录着方才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