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呢?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那会儿伊特诺尔帝国还未发生那等变故。快要二十岁的我坐在雁京航空旗下天工一五一客机的座位上。庞大的机体穿过厚重的雨云,俯身向旭州的东京机场降落。四月份的绵绵细雨让这座建筑物密集得可怕的极东顶级城市看上去通透了不少。
朝嘴里喷了点百合味口腔清新剂后,我伸了个懒腰,深深舒了一口气。这个味道的伊特诺尔语发音(Lily)与我的名字有几分相似,所以我对其一直很是中意。飞机刚一着陆,映有标准九煌字和旭州旧文字的显示牌倏然消失。也罢也罢,至少我不用为了语言沟通问题而发愁。我这样想道。
说到幅员辽阔的九煌,那是生我育我的故国。千万级别平方公里的领土被划分为九州以便治理。在很久以前融合了这极东岛国后,其被冠以“旭州”之名,原本的文字和语言作为九煌的一大方言保留。民间使用方言多一些,正式场合还是以标准九煌语的使用为主。
飞机完全停稳后,我解开了安全带,从行李架上取出自己的皮包和外套,跟随着有序的人群通过空桥离开了机舱。走在我前面那人的便携式荧幕中播报着有关东京市内连环诱拐犯的新闻。我冷哼一声,别开了视线——那种家伙的作案手法过于招摇,放在同为从事黑色行业的我眼中看来,想要顺藤摸瓜端掉他们的老巢简直轻而易举。想到这里,我愈发感到轻松,这座城市的治安力量也不过如此。
不过,在清洁度方面倒是值得稍加夸赞。即便是雨天,航站楼内部的工作人员仍旧不厌其烦地反复清扫地面的雨污。站外的街道看上去也整洁干净,偶尔有几片被风雨吹落的嫩绿色树叶飘荡在空中,如同微波荡漾。抬头仰望,瓦蓝色天空中的小云朵在雨丝的衬托下沉得厉害,似乎唾手可得。
因此,当我看到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时,一时间忘记了该怎么走路似的,无法再向前踏出一步——无所谓了,反正暗杀用的武器还没送到,耽误这么点时间并无大碍。
虽然天气逐渐转暖,但如丝的小雨多少还是会让人感到一丝冬寒的余韵。那女孩看上去五岁左右,穿着一件已经破洞的发黄薄背心,撑一把骨架戳破防水层的廉价透明小雨伞。即便她那粉色的双马尾已经被雨水沾湿,女孩仍旧不肯将雨伞稍微向后挪一些——这样的话她怀中篮子里五颜六色的千纸鹤可就遭了殃。
那小姑娘赤着一双小脚走,双脚已经凉得发红发青了。她满怀期待地徘徊在人群中,时不时招呼带着老人或是小孩的旅人,看上去是在推销自己篮中千纸鹤的样子。
女孩长相可人。虽然行色匆匆的路人并没有购买千纸鹤的意愿,但在被她拦下后也没有因此发怒,只是微笑着表明自己并不需要后转身离开。女孩也相当有礼貌,在表示自己的歉意后向对方鞠躬并目送其离开。
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好一阵子过去,这一整天似乎谁也没有向她买过一只千纸鹤,谁也没有给过她哪怕一张一元纸币。
就在我欣赏着那似乎能洗涤身心的纯洁女孩面目时,那孤独伫立的人影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用胳肢窝夹住雨伞向我挥手。
真是可爱,我也忍不住向她挥手示意,动作尽量保持优雅,以免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女孩高兴得在原地轻轻跳起,撑着雨伞怀抱竹篮,小跑着向我这边赶来。
“你好。”
我俯下身子,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您好。大姐姐是九煌本陆人吗?好厉害哦。”
女孩品味着我的口音,面露笑容。
“没错。你在这里做些什么呀?”
“我在兜售‘幸福’哦!”
“嗯?那是什么意思?”
“您瞧,这就是‘幸福’。”
女孩将怀里的竹篮向我这边捧了捧。篮子里盛满了各色的千纸鹤。折叠的纸张质量各有好坏,有褪了一些色的美工纸,有普通色纸,或者干脆就是打印店中带有瑕疵的纯白纸张。不过每一只千纸鹤都叠得相当结实美观,看来这小女孩为此花了不少功夫。
“妈妈告诉我,这一只只饱含心意耐心叠出的千纸鹤就是幸福的象征。要是能够叠满一千只,还能实现一个许下的愿望,不过我没办法找到那么多的纸料……大姐姐,您愿意从我这里购买一只幸福的千纸鹤吗?一只只要一元哦。”
“这个嘛,虽然我对幸福这东西不是很感兴趣……”
可爱脸蛋在蕴育着些许泪光的眼眸衬托下愈加楚楚动人了,真想狠狠地亲上几口。
“不过,千纸鹤,我还是挺喜欢的哦。”
“那大姐姐就是愿意买啰?”
女孩的脸上绽放笑颜,向我凑得近了些。
“嗯,没错没错。”
“那么请您从它们中间挑选一只最喜欢的吧!”
脸颊染上红晕的女孩将透明伞轻放在一旁,跑进我撑开的黑色雨伞之下,踮起脚尖用双手抱起竹篮呈到我的面前。
我看向被她保护完好的竹篮,细细检视着其中的千纸鹤。先前粗略扫过一眼,只当它们不过是叠得稍微悦目了一些的纸质工艺品。可没想到定睛一看,满篮的千纸鹤个个栩栩如生,似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它们就那样静静地躺在篮中,却好似无时不刻在抖动两翼,随时会化作某人的愿景然后飞向远方。
“你的手可真是灵巧……说不定心灵也是。”
或许她很期待我这么夸她。女孩得意地扬起眉毛眯眼微笑。
“嘿嘿,谢谢您的夸奖。不瞒您说,这里的每一只千纸鹤,我都花费了好长的时间才叠好。在完成后,我还会为它们颂上幸福的魔咒哦。”
“哦?那魔咒是什么?”
“这、这个,魔咒说出来就不灵啦!您选好了吗?”
女孩看着羞于启齿的样子,挠了挠烫得发红的脸颊,糊弄了过去。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说实话,每一只千纸鹤都很精美,我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该拿起哪一只。不过,在看到女孩项前挂坠着的那已经有些泛黄的小千纸鹤时,我伸出了右手食指。
“这个,可以卖给我吗?”
“诶?!这个,当、当然不行!”
我还没来得及触碰到那小小的吊坠,女孩就用手遮挡住胸前的千纸鹤慌忙后退。
“为什么?跟你篮中的比起来,把这个卖给我不是更划算么?”
“对不起,这个不可以……”
“我可以出一百元哦。”
女孩明显怔了怔,犹豫地将右脚踏上前一步后,又很快缩了回去。
“抱歉,唯独它不可以卖给您——这是我妈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原来如此。”
“您生气了吗?”
“没有,只是很佩服你而已。不用担心,就算这样,我还是会买篮子里其他千纸鹤的。”
见女孩忧心忡忡地盯着我,我朝她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脸蛋。
我突然想起了幼时读过的一则故事。
女孩为了筹集病重父亲的医疗费,在新年夜的寒冬光头赤脚走上街道,向路人兜售自己火柴的故事。那个故事最终是个什么结局来着?回忆过于久远,结局我也忘记了。
我提起女孩怀中的竹篮,从钱包中抽出了一张千元的钞票,放到女孩的手掌中。
女孩不解地眨巴眼睛,迟迟没有做出动作,仿佛那张千元纸钞十分沉重似的。
“不要这样子看着我啦。我只是突然对幸福产生了一些些兴趣而已。所以,你兜售的幸福,我全都要了。”
“可、可是,它们根本就不值这么多钱……大姐姐,我不能收您整整一千元。”
女孩说着就要将钞票推回我手中,但是那小小的手掌被我轻易抵住。手足无措的模样看上去也是相当美味可口。
“听好了。或许就竹篮中的千纸鹤来讲,它们确实不值一千元。但我所看重的,是其中幸福的价值。幸福是一种抽象的商品,它价值的议价权不在身为商人的你手里,而在身为客人的我手里,明白了吗?在我眼里,幸福若是值一百元,那么我就愿意付一百元;幸福若是值一千元,那么我就愿意付一千元。”
“是这样的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家住哪里?父母是做什么的?”
见女孩还是一副不安的模样,我主动转变了两人之间的话题。小孩这种生物,只要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开来,很容易将她的情绪引导到自己预期的方向上来——这是我从某个人贩子那里学来的、没怎么有机会派上用场的技巧。
随后女孩报上了自己的住址和家中现状。听上去她住的地儿离这有着一小段距离,父亲卧病在床,母亲则是依靠打零工维持着家中的开支。真是个单纯的孩子,还好遇上的是我,要是被不怀好心的家伙盯上,真不知道会被拐到什么地方去。
“正好我有事要到那附近去办。这样,你替我带带路,那一千元就当做是幸福千纸鹤和向导的费用吧。怎么样?”
女孩笑着点了点头,满怀喜悦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幸福。如果能够将她现在的感情具象化,应该能够用恰到好处的幸福填满竹篮中的空隙吧。
接下来我们步行朝着她家的方向走去。路途中,虽然女孩一再拒绝,但我还是坚持从街道两边的店铺中替她购买了一双童鞋和外套,又顺道买了两块草莓蛋糕同她分享。
开什么玩笑?穷人家的孩子瘦得厉害倒是可以理解。但是家里再怎么穷苦,也不能让孩子光着脚丫子、套层破背心就在这种天气出门吧?哪怕是备上一件单薄的麻布外套也比没有的好。真想好好地问候她的父母——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打消了。
“是我擅自跑出来兜售千纸鹤的哦。妈妈说,爸爸得了很重的病,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才能治好。可是爸爸明明病得那么重,妈妈却还是把最暖和的衣服给了我,很奇怪吧?所以我出门前,偷偷将外套塞到了爸爸的被单下面。至于鞋子,本来出门时有好好穿上的。可是在匆忙穿过街道时,两辆汽车飞驰着闯过来,弄得我把鞋跑掉了,怎么也找不到。本来还想着今天回去肯定会挨骂了——不过现在放心了,因为大姐姐买了幸福的千纸鹤,不管是买鞋还是治病的钱都有了呢。”
“这样啊。”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纸袋包裹的草莓蛋糕咬下一口。那小女孩学着我的模样,咬下一小口后瞪大了眼睛。也顾不上作为女性的风雅,狼吞虎咽地将整块蛋糕吃干抹净。
我偷笑着。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才注意到两人已经走到了一处相当深邃的街道。
道路两边极具旭州文化感的古式房宅屋檐上挂满盏盏红灯笼,即便是白天也点着橙红色的灯光。
除此以外的装饰点缀,则显得有些诡异,似是地府鬼差本应在此。整条街道酷似黄泉之路,却又落樱缤纷,迷样的反差感让人目眩神迷。而自街道尽头传来,照亮这三途川、奈落底的,是迎春却又恸哭的大绝唱。
“喂,这边是在进行什么活动么?怎么听上去这么渗人……”
女孩听见我的呼唤,转过身小跑到我身边,看向我视线注视的方向。
“啊,说起来,今天是花魁游街的日子呢。”
“花魁?”
“欸?我还以为身为九煌人的大姐姐应该知道呢。所谓花魁,就是花街中靠出卖才艺或是肉体来赚钱的一众游女当中的头牌哦。”
“呃,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些东西的?”
“大人们都这么说啊。”
虽然就小孩来说,知晓这种东西可能算是为时过早。不过我倒是满怀期待地擅自幻想了起来。既然是一众游女当中的头牌,那一定是一位风情万种的熟艳女性吧。
妆点红唇的流莺,惑人心魄的花魁。一抹红香绕颈,柔肤半掩,欲拒还迎。以美色做局,充满虚伪的爱恋,装作感受得到的恋人游戏,处处弄虚作假,只为了请君入瓮。如果是追求两相意合的男性,那想来昂贵又虚缈的花魁真不算是一个好的选择。不过嘛,我是个只对女性的外表和肉体感兴趣的女人。若是美丽的胴体,我自是有求必应,来者不拒的。
想到这里,我不禁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怀着几分期待看向那渐行渐近的队伍。
可没想到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
“喂,你真的确定今天是花魁游街的日子吗?”
“对呀,肯定是今天。我不会记错的。”
可那走在两名红装少女身后的,明明只是一个与身旁女孩看上去差不多大的孩子。
开玩笑的吧?这样的孩子?花魁?接客?
我感到有些头晕目眩,眼前的队伍仿佛散发出无形的压力,逼迫着我不禁后退了几步。
“好羡慕呀。要是我也能成为花魁,就能挣到为爸爸治病的钱了,妈妈也不会这么辛苦了。”
“喂……你知道她们是做什么的吧?”
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身旁的女孩。
“当然知道呀。就是出卖力气和表演才艺嘛。可惜我对歌舞一窍不通,力气倒是稍微有一些。”
(原来你是这么解读出卖肉体的么……)
我看着她那纯真的眼神,不禁在内心吐槽。可如果这女孩只是嘴上说说而已,那么队伍中那名所谓的“花魁”又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一脸狐疑的神色,女孩在一旁开始介绍起那浓妆艳抹的少女。
“那名花魁叫作春夏秋爱。人称‘纯洁的花魁’。”
“纯洁?”
“嗯。听说是因为她才刚成为花魁不久,就被九煌本陆的一名男子赎身了呢。”
“这样……”
说实话,这女孩要是再晚个几秒才介绍那花魁的现状,我说不定真要在心底暗自爆粗口,狠狠地将她鸨母的祖宗问候个遍。可现在即便是冷静了下来,想来还是奇怪,这么年幼的孩子怎么会跟花街扯上了关联?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仅在数秒后就得到了来自于她本人的解答。
且不谈那女孩较同龄人比起来过于艳媚的姿色。相比起她那诡魅的歌喉,队伍中演奏的乐曲显得真是何等不解风情。似是嗤笑,戏弄着为之倾倒的痴愚亡魂;又或是巧喘,编织出一副妖媚倩影引诱着纯情的男女上钩。
跟在队伍后方的少男少女,怕是皆为她玩弄的爱奴,仿若被她那垂下长发绰绰绕颈而牵动着前行。如不是被身后那女孩扯了扯我的外套,连我也要加入这妖异的队列中,成为其中一员。
真是可怕的力量。我所暗杀的对象中,从不缺乏掌握玛娜这一能力的各国贵族。我相当确信,这名叫春夏秋爱的花魁绝非仅靠美貌和歌喉登上头牌之位。那凌驾于玛娜之上的力量恐怕才是促成这一切的元因。如果是这样,那为她赎身的男子恐怕只是别有所图。
“话说回来,我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你心中对于花魁的憧憬。”
我也不知道那莫名涌起的责任感是怎么回事。后来回想起来,可能只是单纯想要回报那女孩将我从魔女歌喉的深渊中及时拉了回来吧。
“花魁绝非你所见的那样光鲜。她不过是被囚禁于牢笼中的荆蔷薇,万千的情愫只能藏在心中,恨苦思念绵绵无绝期。蔷薇纵然美丽,但也不得不以虚假的爱恋为荆棘护全自己。却不曾想,这荆棘最终连同自己和苦苦等来的真爱一同刺伤。日复一日地枯等真爱,等来的只能是万事枉然。最终只怕是会似梦似醒挣扎在虚拟与现实的夹缝之间,连真情与否都无法再分辨,成为快感与金玉的奴仆,落得个骨骸与花共同凋谢的下场。到头来,又有谁知晓,成为花魁的少女也曾只想为一人绽放呢?能够像‘春夏秋爱’一样被赎身的花魁终究是少数,又有多少男子经得起荆棘的考验。”
“大姐姐,您说这些我听不懂啦……”
“听不懂也没关系,你只要知道大多数花魁的下场都不怎么好看就行了。”
没错,听不懂也没关系,反正我们也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已。至于你以后是个怎样的结果,当然也与我没关系。今天的所有行动,都不过是我一时兴起而已。
短暂的花街之旅后,我和那女孩造访了她的家。
虽然墙壁不厚,但屋内好歹还算是比较暖和,可能是因为房间比较小的缘由。地面没有想象中的脏乱,看上去女孩和她的母亲将这贫穷的家打理得还算整洁。
正如她所说,父亲卧病在床。母亲应该是打工去了,没有在家。作为一名陌生人,我也不好过多叨扰,只几句寒暄后便和那女孩与她父亲道别。离开前,藏了一万元在餐桌的餐盘下方。我不确定这能对她父亲的病情起多大的帮助——但总比没有的好。
那之后,委托人提供的消声狙击步枪送达了。我也是按照预先的计划轻松顺利把那个企业家的脑门射了个对穿,其竞争对手的股价应该会因此上涨一段时间。
在进行下一个委托之前,我又在这座城市多徘徊了几天。这段时间,那连环诱拐犯的报道从未停止。我曾回到过那女孩的家门附近,透过窗口,却只能看见一对眼神空洞的男女。他们的双眸宛如深邃的黑暗,但那并不只是颜色,而是抱有本质上阴影的黑暗。
那眼神跟我第一次前去她家,从她父亲眼中看到的眼神并不相同。
……这是为什么呢?
离开之前,我询问过周围的住民,得知那女孩名叫雨宫奈奈。
对了,有关那则故事的结局,我是在坐上飞往九煌天州的航班上才回想起来。
女孩为了筹集病重父亲的医疗费,在新年夜的寒冬光头赤脚走上街道,向路人兜售自己火柴的那个故事。
明明留下的余韵这么令人不快,当时我怎么没能够想起来呢?
纯真无知的女孩被凶恶的大灰狼拐卖到了另一座城市,被迫在出卖肉体或是收割鲜血两者中选取一项为生。至于她的父母……父亲在几年后就病死了,母亲则是在生下一女后陷入失心疯中。其结果我根本没从那故事中解读出什么教育意义,只能从中感受到单纯的黑暗而已。这或许也是我长大以后为什么会从事黑色行业的缘由之一。
那兜售幸福千纸鹤的女孩最终到哪里去了?她的父母为何变成那个样子?
难不成——
“啧!”
为了不让脑袋因为这种烦心事而昏胀,我弯下腰,双手捂脸。一个空乘小姐走过来,用标准九煌语问我是不是不大舒服。我朝她摆了摆手,示意无事。
“真不要紧?”
“不要紧的,谢谢关心。”
往后的日子,我继续着自己的刺杀任务,并沉溺于与漂亮女子的玩乐中,尽量不再去回想那件事情。
直到后来的一次刺杀任务。
目标是一名沚州当地黑手组织的头领。其在当地经营着唱馆的生意,手下有相当多的打手和女人,是一名再常见不过的灰色产业领导人物。委托者是他的竞争对手,出发前,他曾警告我,对方身边有一名身手了得的杀手。
虽然现在我年纪上去了,身手已经没办法和当年相提并论。可就算是从当时我的视角看来,那少女也绝对算得上是一名相当难缠的对手。要不是我战斗经验丰富,哪还有机会坐在这里回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就在我好不容易才将她压制住,一刀划过她胸前时,她勉强躲了过去,却也因此后脑撞上墙角,一时间难以大幅动弹。我走上前,打算了结她的性命,却没想到她伸出手护住什么东西,害怕被我踩坏似的。
我将她拎了起来。
那掉落在地上的,是一只穿挂在项绳上的、泛黄的小千纸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