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宫奈奈的视角】
出了十三号街巷,沿着倾颓的土墙径直向东走。夜里下过雨,地面十分潮湿,在淤泥与尖石之中行进的体验,多多少少会让人去在意足部传来的异样感。但也得益于此,三人行走卷起的微风不会拂携理应干燥的颗粒状尘土。那种东西一旦飞进鞋底或者眼鼻中,总会叫人浑身不自在,连睁眼都得花上一番功夫。
走了一天,我的脚步算不上轻灵。这条街巷是今天需要排查区域的最后一站,同时也是该区域住民最为稀疏的路段。因为缺乏人类打理,附近的建筑和道路比起其他地方更显破败。在几乎可以用“废墟”来形容的路面上行走,常年投身于各类战斗的我方且不谈,穿着高跟鞋的宵暗连一处合适的落脚点都难以找寻。我并不清楚她明知今日的任务会需要行走相当一段路程,却还是坚持这副打扮的缘由。在我看来,就算不愿意换掉衣装,选一双便于行走的鞋子总该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为了不让宵暗孤零零地落在后边,我和吕明觉只得减缓步伐。吕明觉更是将自己一臂借予宵暗扶握,以免对方一脚踏空摔倒在乱石丛中。
“真是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是内疚的语气无疑。但宵暗依靠着吕明觉臂膀缓缓前进的身影,总给我一种她正享受其中的错觉。
那座庭院出现在土墙的尽头。面积不算大,顶多能够容纳几个孩子在其中进行一场小型追逐游戏。单从外表看起来,它和周遭的建筑没什么不同之处。一般人基本不会在路过时去特意观察建筑内的布局。
庭院内部有一棵歪歪扭扭生长的老树。乍一看平淡无奇——枝叶灰暗无光,与周遭环境近乎一色。如不细看,很难从其探出院墙的那一部分扭曲钢筋状结构推断出它的原貌,俨然一副垂死的模样。但我打一开始就知道这棵树生长在这里。在今日的巡访调查之前,组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来这附近进行定期巡逻。因此我曾进入其中进行过简单排查,并记住了那棵老树。
吕明觉和宵暗警惕地靠墙站在大门一侧。我右手持已经解除保险的枪械,看向吕明觉,指了指门缝。他理解了我的手势,顺势拔出长剑,以提包的左手缓缓推开大门。
互相掩护着彼此的后背,我们走进庭院。时值黄昏,加之四周建筑布局的原因,庭院内部十分幽暗。潮湿空气中飘荡着霉味和血腥腐臭交杂的味道。宵暗轻戳我们的手臂,我和吕明觉心领神会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直到眼睛适应了昏暗为止。
过了有一会儿,我逐渐可以准确辨识四周景象,这才察觉我们几人正站在整个庭院的中央。
宵暗朝向的方向是衔接室内区域的内庭。内庭有一处类似于走廊的区域,原本应该是有一排滑拉门装设于此,但目前全都被外力冲击撞毁,或是伏地。其中几块门板被利器划伤,暴露在外的木质纹路讲述着早些时候发生于此的凶残行径。
吕明觉面朝一侧是一片空地,地面上满是血迹和打斗击中风化石墙飞溅而出的粒状埃土。看样子受害者被逼入此处后,曾尝试过反抗猩红,最终却未能如愿。
血迹从那片空地一路蔓延到我目光所至之处,仿佛被人用油漆刷沿途抹过来那般。
我注意到那老树树根处的几株不知名小花绽放了。
相对于狭窄庭院的墙壁,这老树可真算是粗壮,树干比吕明觉身躯的整个肩宽还要厚实。当然,它那几乎要脱落的老旧树皮、遍布青苔的树干,自然是无法和站立于此几人青春健康的躯体相提并论。
老树从高过我头部的位置开始略微向墙壁靠内侧一拐;在高过庭院石墙的部分又向着街道那边折了一大弯。如树根破土于地底蔓延开来那般,生长于天空部分弯弯曲曲的“树根”舒展开来,用不算茂密的枝叶进一步遮挡庭院内部的光线。年迈的枝条干瘪黯淡,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
老树的树根处有一个大大的凹坑,其中生长着几簇无名的花朵。那几朵花自我第一次到来那会就在这里了。
那具盛开的尸骨带着积蓄的血液,就这样静静地堆放在凹坑之中。
确认过周围再无第四者的气息后,吕明觉转身来到我这边。见到那一副诡异惊悚的景象后,他咽下一口唾液,趁着宵暗还未看过来,率先走上前用自己的身躯遮挡住那死相凄惨的亡骸。
“我就不必了。这种惨象我先前已经见过许多次,多少有一些心理准备。”
我从吕明觉身后探出头看着他略显扭曲的侧颜,小声说道。随后走出他的阴影之中,捏着鼻头来到尸体面前。
“我早就有预感,觉得在巡访期间十有八九会碰上这样的情况。只是没想到才第一天就让我们撞见了。”
“你们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宵暗听见我的自言自语,一边询问着一边向这走来。
“等等,宵暗。这边交给我们两个就好。”
吕明觉皱起眉头,朝身后的宵暗摇摇手,立刻转身将对方一把拦住。
“哈?什么意思?明觉。你是在担心我会遭受惊吓然后拖你们俩的后腿吗?可不要小瞧我了呀!”
虽然被吕明觉的背影遮住大半,但从我这边还是能够看见宵暗上半身略微前倾,以不可违抗的气势逼近吕明觉。她鼓圆脸颊,赌气似地直勾勾盯着对方。
“不、不,我只是担心你接受不了那种惨状……”
“哦,原来是这样。那明觉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我完全没问题的。”
宵暗说着就要绕过吕明觉的臂弯来到尸骸旁边。
“喂,你当真没问题?”
“嗯嗯,放心吧。”
宵暗回头向吕明觉自信地保证道。
结果她才看了那被分卸的尸块一眼,就慌张捂住颤动的嘴唇跑向墙角干呕起来。
“所以我就说……”
吕明觉无奈地捂住额头长叹一声,取出手帕,走到宵暗身边。
“你还好吗?包里还有水……”
“……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
看着宵暗那狼狈的模样,我不禁苦笑,旋即回首。我随便找了根木棍,略伸长脖子,强忍不适继续查看那堆肉山。
从死者的头颅看来,他年约四十岁,并且不出意料的是一名浊眼病患者。由于四肢被切割开,除非把他拖出来一块一块拼好或是分别测量各个部分,否则是没办法知晓他的身高的。但是从大臂肌肉和胸腹线条看来,这家伙算是大多数浊眼病人中比较强壮的那一类。
死者胸口处有一道四厘米左右的伤口。除此之外的躯干其他部位还有几处锐器切割伤,切口平滑整齐,但没有出现特别严重的流血现象。至于四肢和脖子部分,正如预想的那样,被猩红准确地沿着连接躯干的区域切断。
空地那边有着相当激烈的打斗痕迹。可以看出来死者在面对猩红时几乎是拼尽了全力反击,试图从他的魔爪中逃出生天。受害者衣着凌乱,各处布料都有被利爪抓伤的痕迹,这些痕迹大多是单个裂口、多处分布。
一旁地面上撒有数枚断裂的指片,这些指片聚在一小块区域。
经过一段时间的审视后,我整理了所能够获取的全部信息。从现场和死者呈现的死状看来,几乎可以肯定这又是一名惨遭猩红虐杀的可怜家伙。
我正要掏出地图标记此处,并进一步据此推断出猩红可能的藏身处,却不料耳边传来一阵温热的鼻息。
“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咿呀!!”
精神还半浸在对于猩红与事件的推测中,以至于我朦朦胧胧之间将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家伙当成了那怪物。
因遭受惊吓而顿时疲软的四肢没能够支撑住我正要站起的身躯,连带着我整个人一同向后坠去。
“啊,抱歉。是不是我吓到你了?”
还好在触地之前被宵暗柔软地托住了。她将我扶起,一脸歉疚地注视着我。
“真是的……不要悄无声息擅自出现在别人身后啊。”
“对不起……”
我长吁一口气,待镇定下来后,又重新看向宵暗。
“比起这个,你刚才说的有些奇怪……是什么意思?”
见我们两人正要展开探讨,吕明觉戴好医用橡胶手套将那些指片收纳进密封袋,走近宵暗身旁侧耳倾听。
“我的意思是,不觉得猩红的杀人手法和传闻中相比起来,显得过于‘温柔’了吗?”
宵暗的喉咙不断颤动,看上去似在不断压制腹部翻涌而起的呕吐感。她走到那滩从空地蔓延过来的血迹面前。
我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那是什么意思?我想就算是怪物,也不见得每一次的作案手法都完全一致吧。”
“但如果是同一名犯罪者,总会因为自身的行动习惯,在一些不怎么起眼的地方留下一些自己的特征。”
宵暗在那带状分布的血迹附近蹲下身。
我走上前去。吕明觉紧随我的脚步跟来。
“稍微展开讲讲吧,你的想法。”
“我认为他是被人类杀害,而非经由猩红之手遇难。”
宵暗伸出手指对准那血带,在半空中描绘着它的形状。
“先来看看这血迹。不妨把自己代入那怪物的视角,将自己想象成一只嗜血如命、无法控制杀戮欲望的非人生物。”
我将左手横在胸口下方,支撑起另一只手握拳抵住下巴,好让自己进入到幻想状态。
嗜血难耐的“我”不断向面前空无一物的虚空挥舞着“我”那扭曲尖锐的利爪,破空的连贯声响不断袭入耳中。一股莫名而来的、类似于饥渴的躁痒感驱动被杀戮欲望支配的指间和头脑。“我”浑身打颤,痛苦与癫狂有如疾病一般侵入身体的各个角落。就在这时,“我”在这庭院中撞见了一名不慎闯入的浊眼病男子。那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我”冲上前以利爪抓翻在地。“我”随即拽住他的四肢,开始肆意撕扯,也不顾他那痛苦的悲鸣与惨叫,只为满足“我”那渴血的污浊之欲……
“……”
一阵晕眩感袭入前额。我伸手扶住额头,对于摔倒的顾忌让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敢再向其他地方走出一步。
“怎么样,稍微回过神来一些了吗?”
宵暗起身扶住我们两人。
“啊啊,我还好……雨宫奈奈呢?”
吕明觉轻微摇头恢复神智,看向我。
“我也……没什么大问题。继续说下去吧,宵暗。”
“嗯。”
确认过两人无大碍后,宵暗抽身走开。我们的视线随着她手指的动作,顺着那条血迹从空地缓缓挪动至尸体所在的凹坑。
“这次的犯人是人类,错不了。”
宵暗顿了顿,继续说道:
“第一个疑点在于,如果受害者是在空地附近遇害死亡的,那么死者的肉骨被斩断分尸后,为什么没有被就地堆放在空地上,反倒被猩红不厌其烦地捡拾起来填入树根下方呢?”
“或许只是想要进行简单藏匿,避免引人注目呢?”
我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假设怪物拥有一定的人类智商,这样看来也许有一定道理。可如果是这样,先前被其他目击者所发现的尸骸往往都是肆无忌惮地摆放在街道上,猩红又为何不花费一番精力去掩藏呢?”
宵暗又重新指向那条血迹。
“更何况以上的推论,都建立在受害者是在被肢解后,从空地运往树坑的这一前提上。”
“你的意思是,受害者是先被杀害或者重伤后,才被拖入那坑里切割掉四肢的吗?”
吕明觉盯着地上那一长滩血迹,一脸沉重的模样。
“没错。地上的血迹明显是拖拽形成的。如果死者是先被分尸再被运往如今的所在地,多少会在地面上留下滴溅状的血迹才对。可是并没有,地面上只有拖拽形成的痕迹。如果是那渴求虐杀的猩红,理应在猎物还活着的时候将其活活折磨至死吧,没理由给予对方致命一击后再进行毫无‘乐趣’的分尸。”
“也有重伤的可能性呢,你刚才说过。”
我和宵暗一同走到那尸体旁边。吕明觉略有迟疑,也跟上前来。
“这就对应接下来的疑点了。”
宵暗略微侧过脸,眯眼斜视那堆血肉。
“一处刺伤,多处利器切割伤。刺伤在左胸口处,切割伤则是多处散乱分布。从打斗留下的切割伤进行分析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从致命伤入手进行推测会比较好。我想致命伤就是左胸口的那一道刺伤,凶器应该是直接穿刺了肋骨之间的肌肉,伤及心脏。”
“他是当场死亡么?”
吕明觉问。
“就算不是,他能活的时间也不超过五分钟,但我想大多数正常人的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一分钟。问题就在这里:如果死者已经因为肢解死亡,又为什么要在心脏处补上一击?如果死者那时候还未死亡,就又回到上一个疑点,与其刺穿对方的心脏加速其死亡,就这样看着对方痛苦地缓缓死去、或者以更加残酷的手法杀掉对方——比如击碎头颅一类的,才更像是猩红的作风。”
宵暗略微翘起嘴唇,捏住鼻头继续开口:
“关于所谓猩红在整体行动上留下的疑点,我想分析至此就差不多已经明了了。接下来不妨来看看他在具体作案手法上的违和之处。”
“违和之处?残忍的肢解,让受害人痛苦死去,这与以往应该没有多大区别。”
我回想过先前遇见的那具残骸,十分确认两者的惨状近乎一致。
“来看看他的四肢断口处吧。每一处切面都相当平滑,简直不像是被徒手撕扯断裂开来所造成的伤口。至于猩红的利爪,明觉应该确认过才对,能够折断的材料强度,想要斩断人类的骨头恐怕是不太可能。而且那堆指片分布的趋势也不太自然。平时剪指甲的时候,哪怕是人类的短指甲,在被指甲刀剪断的瞬间也会因受力差异而向四面八方、无序可循地飞出。可就刚才猩红的指片分布情况看来,那些指片却诡异地聚拢在一小块区域,完全就像是人为撒在那里似的。”
“那么凶器应该是……?”
吕明觉颔首表示认可宵暗的说法,同时不经意地压低声量询问。
宵暗抬头望向那棵老树的叶片,略加思索后,将手指比作刀片状。
“就刺伤处和伤口断面看来,是细而长且相当锐利的冷兵器。反正肯定不是日常民用水果刀、菜刀一类的东西……明觉,能把你的长剑给我看看嘛?”
“额……好的。”
见宵暗走至身前,以捧起的姿态伸出双手向自己索要腰间的长剑,吕明觉怔了怔,略显犹豫地拔出长剑,小心翼翼地横放到宵暗手中。
“请小心一点,这把剑还挺锋利的。”
“谢谢,我会注意……比想象的要沉不少。”
宵暗双手紧握长剑,缓缓走到那具亡骸前,试探着将剑刃对准那处刺伤,然后插入……
“唔哇,完全吻合呢,呵呵。”
我调侃着一旁面色铁青的吕明觉。他那一副端正五官因陷入慌乱而呈现出的神色,简直就像是被冤枉了的小孩子似的。
“等等,你们不要误会了……”
“我当然知道不是明觉做的。”
宵暗抽出纸巾将剑刃擦拭干净后,捧持着长剑送到吕明觉面前,把它归还给他的主人。
“我没记错的话,伊特诺尔帝国的制式长剑,大多都是按照这个尺寸制作的吧?”
“这……倒是没错……”
吕明觉迟疑地将长剑送回剑鞘中。在剑格与剑鞘合拢发出一声清响的同时,他恍然大悟似地再次看向宵暗。
“犯人是伊特诺尔军人……或者是隶属于伊特诺尔帝国的武装队伍?!”
“是的。明觉真聪明。”
“推定的死亡时间呢?你能够推断出来吗?”
这个问题是由我提出的。在大致确认犯人从属范围的当下,死者的准确死亡时间无疑是整个案件的重大突破口。
“躯干部分完全僵直,尸斑已经不再位移,非浊眼那颗眼球角膜相当浑浊,但还能勉强透视瞳孔。死亡时间大概在十六小时到二十小时之前……”
宵暗说着,从腰带插槽中取出便携式荧幕,准备点亮查看时间。我和吕明觉靠了过去——现在是下午五点二十分,倒推回去的话,死者应当是遇害于昨天夜里九点左右到第二天凌晨一点之间。
“呵,这不是《魔法少女♡白雪露西娅》的官方周年庆典插画么?没想到你居然会用这么少女心的壁纸啊,宵暗。”
“嗯,确实很可爱……”
我和吕明觉一唱一和地打趣这块小小荧幕的主人。宵暗红着脸、手忙脚乱地熄灭全息桌面,将那块装置放回插槽中固定好。
“你们真是的……”
有一阵脚步声响起,两名浊影打扮的人走进庭院。我们瞬间收起脸上的闲散表情。
那两人我有印象,他们是和吕明觉同属一队的成员。一人有着一双赤红的眼瞳,那鲜红色在略微遮挡住眼睑的刘海下方若隐若现,显得有些诡异。另一人则是一名身材相当健硕的男子,他的身高比在场几人都要高出不少,就一副腱子肉看来,他的气力恐怕也要超出常人一截。
“哦,是你们啊。你们也排查到这片街区了呀。”
红眼男笑着朝我们打招呼,四处张望着,发现了那具尸骸。
“喂……这是?”
“啊,没错,这算是我们今天发现的比较有用的线索吧……你们那边呢?有什么进展吗?”
“说来惭愧,我们那边的居民都不怎么配合……比起这个,我先去叫队长他们过来……”
“嗯,你去吧。你们可真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健硕男五官扭曲地回应过红眼男,回首看向庭院另一侧,不愿直视那一块肉山。
过了有一会儿,红眼男再次进入庭院,朝身后说着“张队,在这里……”。我们几人离开那尸体两、三步。
率先跟随红眼男子进入的是副队长红毛男,之后才是姓张的中年队长,剩下的胆小男和长发男位于队伍末尾。
队长因不适而将五官扭成一团,他握拳抵住颧骨,喉咙颤抖着发出沙哑的声音,身体的动作静止了数秒。
“这种场面本来应该让我们这样的中年人来处理好的……辛苦各位了。”
宵暗颔首示意,同时让出通往尸骸的道路。那红色挑染的副队长皱起眉头,开始慢慢靠近尸体,在那坑陷前停下脚步,俯视其中的肉块——我能看出他的下颚正微微颤动。
“是猩红造成的吧?它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吗?听住民们给出的情报,那怪物应该会在现场留下长指片才对……”
“在这里。”
吕明觉拿出密封袋,交到红毛男手中。红毛男俯首致意,将那指片放入收容包后又继续打量着整个现场。
我们三人心领神会地、谁也没有提起方才得出犯人是人类的结论。
浊影们麻利地分散开来调查着整个庭院。我们三人早已将有用的线索大致搜索了个干净,自然退出庭院在外等候。
一阵清风拂过。
“……!”
(怎么回事,这股近乎于杀意的气息……)
我不安地左右探首查看街道两侧尽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随着风进一步强烈地流动,某个片状的尖锐物体掉在我的头顶。
“什么东西……”
我心中一凉。
那是和刚才吕明觉搜集到的指片仅在形状上有所差别的断爪。
近乎是凭借着求生本能,我下意识地拔出手枪并解除保险,向前纵身一跃翻滚数圈。
这时候,恐怕除了我和吕明觉两人之外,其他人都没能够料到,竟然会有一道身形庞大的猩红鬼影,从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轰然现身。
我刚才所立足的地面在经受那怪物的俯身冲击后,已经痛苦地绽开裂痕和尘土。鬼影就这样正大光明站在街道上——没错,我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能够准确形容那怪物面貌的词语,异样的外表用“鬼影”来描绘再合适不过。
猩红高大健硕的身躯癫狂颤抖着,浑身上下被一股诡邪的气息包裹,一点空隙都没有。那与人类皮肤有几分相似却又相差甚远的皮表,既没有正常健康的血色,也没有平整光滑的肌肤组织。只有如同根脉一般无尽生长的、大概是血管一类的器官,以及无底深渊般深邃的噬光黑色。就连其面部都被一头蓬乱干枯的长发掩盖,无法被窥探。能够被我眼睛认知到的,只有那一双如同鲜红烈焰灼灼燃烧的双眼所弥散开的诡异光彩,以及那不断交错打颤的尖锐狂齿。
见识过这般恐怖后,也顾不得先前洛基罗斯要求活捉的指示,我朝着那怪物的胸腔连开数枪。
我相当确信那几枚大口径弹药全部命中,并且击穿了猩红的胸腔才对。
可子弹在它的身上留下孔洞后,猩红只是痛苦嘶吼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杀气。就连其周遭的空气也仿佛被扭曲,像是哀怨的呻吟一般隐隐蒸腾起黑邪雾气。猩红以诡异的姿态扭转四肢,身躯上的伤口迅速痊愈。它一个箭驰,以利爪杀向尚还未来得及反应的宵暗。
必须快点开枪射击,否则宵暗会死在它手下的。
那鬼影好似能够吞噬周围环境的光线一般。任凭我怎么瞄准,也只能看见一幅失焦的影像,准心无论如何也对不上那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轮廓。
就算打不中,能够引起它的注意、改变攻击目标也好……
我闭上眼睛,连续扣动扳机,将弹匣中剩下的子弹尽数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