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席娅疲惫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
感觉十分奇怪。能够驱动自己的身体行动，骨肉却又轻得仿佛不存在一般。虽然意识异常清晰，但是思绪十分混乱，完全没有脉络。
更叫人不安的是，自己用以施放OATH的左眼失明了。
她慌张地使用贪婪之青魔姬的炼金玛娜制出一面铜镜。
——那眼白已经不能再称之为眼白，或者说其秽暗程度与浊眼病患者无异。
“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身体没有下坠，却又没有脚踏实地的触感。
露露席娅这才察觉自己思绪凌乱的原因——眼前的一切根本无法用现世的认知方式去理解。浑浊而变得空虚的，并非自己的精神，而是脚下的这方世界。
诸多异常的景色于她眼前飞速流逝。露露席娅看着这一切，不知为何，一阵无法抑制的失落与绝望突然涌上心头。
那些如老式电影胶片一幕一幕呈现的光景，可以说几乎无法与幸福快乐结缘。每一章节的尾声，无一例外是黑白色的悔恨、暴怒、怨仇、恸哭——
皇后羡慕着白雪公主的美貌与智慧，永不停歇地追逐她的背影；而白雪公主也嫉妒着与心上人走得很近的皇后，直到颤抖着目睹对方死在卫兵的手里。
那只丑小鸭也曾有过宣誓效忠的天鹅，然而刀枪的叛火夺走了他的一切。他拼死深陷战场，想要寻回天鹅留存的幸福，最终却亲手将彻底堕落的天鹅蛋捏碎在怀中。
爱上了公主的人鱼被公主害死了双亲。对公主没有结果的爱恋和不可原谅的绝望不断膨胀，将两人溺死在浪花之间。
大灰狼告诉小红帽，那鲜美的火柴能够创造幸福的梦境。至于它的制作方法，就需要用到与她同父异母、纯洁的少女的心脏——于是在隆冬的夜晚，小红帽亲手用尖刀了结了救下自己性命的少女。
对露露席娅而言相当陌生的故事情节不断上演。这是一条条由悲剧串联，最终汇集在泥渊之下的锁链。
于是，厌倦了这一切的两位魔姬来到泥渊之上的另一方世界，与一个男人达成了全新的契约。
男人杀害了一名男性冒险者，以及一位贵族千金，两人的爱情结晶因此被扼死在摇篮里。而与此同时，脚下这片延续了数万年的大地也失去秩序，一瞬间便陷入混沌之中。
之后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消散在不尽的噪点里。
看到这里，露露席娅才意识到——她刚才俯瞰到的，或许就是某人，或者说某种存在于魔姬国度经历的环游旅途。
魔姬国度以其住民的哀嚎与异变为剧本，以旅者的眼睑为红幕，不断上演着恶意与狞笑的诗歌剧，数十万年如一日。因此萌生而出的痛心和怜悯缠住露露席娅的心。
所以，露露席娅意识到，如果自己所处的虚空能够容忍身为人类之躯的自己，放任她见证魔姬国度所发生过的一切，那么这里一定是所有生命的起源，见证两方世界历史的坐标原点。
而面前那冉冉升起的纯白巨树，则是对此的绝对佐证。
“妈妈？”
猛然回头，一名年幼的小女孩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双手于胸前合拢，正以试探性的目光打量着露露席娅。
（妈妈？）
仿佛凛冬的风雪在脑中连结的思路之间冻结。露露席娅完全无法将这个称呼与尚还是处子之身的自己联系起来。
可这样的话，面前这名同样有着银色长发，妃粉冰蓝眼眸的女孩又该是谁的孩子？就连面容都和自己几乎一致——硬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的话，她的眉毛与鼻梁，同露露席娅印象中儿时的吕明觉更为相似。
说到底，就连现在身处的这片空间是来自过去还是未来，露露席娅都不甚明晰，又哪能得知这女孩的真实身份。
但是——
稚嫩红润的小手仿佛在寻求母亲的庇护。女孩颤颤巍巍地迈着小脚步，走到露露席娅脚边，一再抬头仰望露露席娅的脸庞后，似乎认准露露席娅就是她的母亲一般，扒拉着露露席娅的手指，向露露席娅索求拥抱。周围这片无限延伸的空间看上去让她感到非常不安。
“妈妈，小露做了一场噩梦……”
女孩虽然害怕得不停发抖，但她还是选择无条件信赖面前也许是她母亲的女人，紧紧贴在露露席娅的大腿边。
感到疑惑，但露露席娅却突然没缘由地潸然泪下——不知为何，明明过往的记忆无不在述说自己并非这女孩母亲的事实，可潜意识中却觉得，唯独这孩子有如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比任何同龄的其他孩子都还要令露露席娅怜爱。
“小露梦见有一只好大的手刺穿妈妈的肚子，掐住小露的脖颈。小露没办法呼吸，好害怕好害怕，却又没办法挣脱开……后来，后来地面裂开好大的一道口子，黑漆漆、装满泥浆的大洞把大家都吞了进去……”
儿童的言语和声线显得相当稚气，却也因此愈发荡漾起露露席娅心底那理应不存在的母爱。她蹲下身来将女孩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女孩的肩膀，用她被泪水浸湿的脸颊在女孩银色的长发上轻轻摩挲。
“别怕，别怕……妈妈在这里。妈妈绝对不会让那种事情再次发生的。”
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后，女孩的身姿却如同玻璃一般破碎，于露露席娅怀中化作无数的光翼蝴蝶，四散而去。
露露席娅紧紧环抱的手臂一下子扑空。
“小露？！”
她抬头望去。
蝴蝶逐渐淡去的地方，无尽的黑色微光污泥倾泻而下，将露露席娅彻底吞噬其中。
***
“可恶的猩红，居然杀害了小高……”
“必需要让它血债血偿才行！”
“没错，这个仇必须讨回来！”
喧嚣四起。
成年男性颤抖的抽泣声，枪械装填弹药的金属碰撞声，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露露席娅缓缓睁开眼。
“宵暗，你醒了。”
“姐姐，你还好吗……”
吕明觉放下手中被擦拭过的长剑——已经有些上锈了，剑格部分也没有伊特诺尔制式长剑那般的纹理，看样子应该是从其他人那里临时要来的武器。
女孩忧心忡忡地蹲在露露席娅身边。
“我这是……”
露露席娅试着开口，只觉得咽喉干渴，左眼眼球疼痛欲裂。过了好一阵子，她才缓过神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刚才大概是出现了幻觉，然后突然晕过去……”
吕明觉将宵暗的身子扶起，让她靠在墙上，随即拧开一瓶水递到她手中。
“谢谢……”
“不客气。宵暗，我不知道你到底还拥有多少令人意想不到的力量……”
“这是什么意思？”
正在交谈的两个人，至少在表情上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露露席娅的内心是一刻也无法放松的。
明觉可能已经隐隐察觉到自己持有的OATH之力。
“或者说那也是玛娜的力量吗——请放心，这件事我还没有向任何人提起。既然你有意隐瞒，我想应该是有苦衷的。”
他以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音量，凑近宵暗耳边低语。
“但是，能够治愈浊眼病的玛娜……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玛娜之力吗？”
“治愈浊眼病？”
露露席娅连忙转头看向一旁的女孩。
干枯无光的乱发。
——变得柔光顺滑。
瘦削青灰的皮肤。
——变得红润饱满。
那只浑浊的眼球。
——跃动着澄澈明亮的闪光。
“明觉，我的眼睛？”
虽然这才察觉自己并没有失去左眼的视力，但露露席娅还是不放心地打开护目，看向吕明觉。
“眼睛？你的眼睛似乎没有什么异常。是感到不舒服吗？”
“不……这倒没有。猩红呢？它没有趁着这段时间袭击你吧？”
“其实我们正打算去追它。”
试过长剑的手感，吕明觉站起身来，向宵暗伸出手。
“还站得起来吗？不用勉强，你留在这里会比较好。它的伤势很重，哪怕是有着远超常人的恢复力，现在也绝非我的对手。”
“我当然没事，请务必带上我一起。”
露露席娅接过吕明觉的手。
不管怎么说，两人需要直面的对手可是那身形庞大的猩红。更确切地说，是猩红异于常人的力量和速度。露露席娅当然不放心吕明觉在自己视线触及不了的地方，与那种怪物作战。
这段时间以来，猩红给周遭住民带来的恐惧，引发的一系列流血事件，今晚就要在此做个了断。
虽然附近已经没有需要保护的居民，但是仍旧需要赶来的组织成员将这片区域团团围住，避免猩红在讨伐战中脱身逃离。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猩红顺洛基罗斯的心愿被活捉了。它已经背负了太多牺牲与仇恨，没人可以容忍为了抓获它而付出更多的鲜血。
“宵暗姐姐……”
视线专注于吕明觉的面庞，牵着他的手的露露席娅，在听见稚嫩女声时，身子仿佛冻住一般。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看向对方。
“我也想一起去。”
“不行。”
然后拒绝得斩钉截铁。
“太危险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危险的说辞并非假话。纵使猩红受了重伤，想要在与之的搏斗过程中照顾好完全没有防身能力的未成年女孩，绝非易事。
所以，为了避免意外，让她留在这里会比较好。
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觉得应该这样做才对。
不过，于露露席娅而言，还有另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
“那种场面……对于你而言太残酷了……”
“宵暗，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女孩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被从露露席娅身后接近的成年男子打断。
“居然杀害了我们这么多兄弟……无法原谅！宵暗，这种时候，你应该不会还要遵守和防疫局的约定，将那怪物生擒吧？”
“已经不能再让它带来更多牺牲了。明觉，现在你身为防疫局的代表，希望你可以理解他们的立场。”
“啊啊，我当然明白。倒不如说我正有此意，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捕获行动太危险，洛基罗斯他会理解的。”
虽然可能只是偶然，但至少现在，除了洛基罗斯之外，这个组织和防疫队在经受猩红带来的损失后，他们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
露露席娅也曾在伊特诺尔皇城中见证过太多，立场不同的两派携手对抗第三势力的例子。
“不过，猩红交给我和这名防疫队成员处理就好。还请你们继续维持周遭区域的警戒网。”
“为什么？！宵暗，你是要我们咽下这口气，站在一旁看戏吗？”
男人显得愈加愠怒了。
“并非如此。你们构成的包围网同样重要，我们不能百分百确保猩红不会在战斗中逃走，这是一道保险。一切都是为了能够确确实实替你们的成员复仇，都是为了能够彻底了结猩红……”
声音越来越颤抖。
“希望你们可以理解这份用意。”
“……你能向我们保证，一定用尽全力除掉那怪物吗？和你身旁的那个男人一起。”
“我向你们保证。”
“是吗……好吧。”
“另外，还请你们照顾好这个孩子。”
露露席娅轻轻抚摸着女孩的脑袋。
同吕明觉一起离去。
***
抬头向天空望去，仿佛侵蚀了徐徐升起的月亮一般，将残缺身躯盛开的猩红映入眼帘。
强弩之末的猩红在着陆之时，露露席娅身边的骑士便会立刻抽剑斩击，令它污浊的血液溅落一地。这片肮脏的街道从不介意再多添上一份污痕。
如果现在它还保有意识的话，想来从开始肆意屠戮生命的那时起，它就应该预料过，自己是没办法善终的。
而现在，那个终结的时候已经迫近眼前。
猩红痛苦地摇晃，身体也一并嘎吱作响。混沌不清的苦闷呻吟声振动，拼死挣扎的黑泥试图挽回不断流逝的生命力。头部流下的，大概是血液一样的流体，浸染了它大半个脸庞。粘稠的脏器溶液从烧焦的胸腔和腹部流落地面。
这时候看起来，它和临死之际的人类似乎又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露露席娅和吕明觉已经见过这种场景太多次了。
看上去那样的无助，看上去那样的恐慌。
那样的不舍。
冰冷的石板路像是在摇晃一样，他双膝跪地。
并非是屈服于刀剑的寒光之下。
露露席娅举着女孩交给自己的珍珠项链，谨慎地靠近猩红。
咔哒。
咔哒。
“咕……那……那串项链是……”
猩红炭化的发声器官挣扎着拼接出人类的语言。
“我就知道……这个，是你妹妹借给我的东西……她说，如果能够遇见你，希望我可以带你回去见见她。她害怕你感到孤单，害怕你为此连饭都吃不下。”
这是露露席娅第一次在面对身形如此扭曲的怪物时，用尽可能温柔的声色轻语。
“我的……妹……妹。”
任由焦黑的躯体不断崩解，努力编织着语言。灼热的红眼沉入黯淡，令人不寒而栗的尖齿不再打颤。
“你是她的……朋友吗？”
“算是吧。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你的妹妹是个非常惹人怜爱、听话懂事的孩子。”
“是吗……那就好。我想在此拜托你们，之后……替我照顾好她。”
猩红的气息变得越来越局促，连维持站立的姿态都显得相当勉强。
“有件事，必须向你们传达……或许防疫队的成员并不知情……但、但疗养院……收容浊眼病人的疗养院，是用来做实验的……设施。所有被送进去的患者……都会被注入泥渊中的污泥……活下来的实验品，会变成我这样的怪物。”
“什么？！”=
露露席娅和吕明觉同时惊呼出声。
虽然叫人毛骨悚然，但是这确实能够解释，为什么被送入疗养院的浊眼病患者没有治愈出院的例子。
可是无法理解。
在为数众多的兄弟姐妹中，只有洛基罗斯才坚定地怀揣过那种信仰。
芙蕾雅口中的洛基罗斯，是个为了人类，哪怕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的男子。
而这样的皇兄。
这样的领导者。
为什么不惜进行这种灭绝人性的实验？
不惜和反抗组织合作，也要将实验体回收。
如果说是为了治愈浊眼病患者，才进行实验，将他们变成怪物。那这种做法实在是过于荒诞、过于自相矛盾了。
至少露露席娅所熟知的洛基罗斯应该不是这种人才对。
他的目光要更加长远。
他应该是注视着某种更加重要的因素。
数千数万种可能性几乎要把露露席娅的大脑压碎。无论如何都猜不透，猜不透这个自己几乎无法战胜的男人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咳……咕啊啊啊！”
猩红再也无法支撑住焦炭一般的身体，痛苦地吐出鲜血。
“哈啊……哈啊……好痛苦……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可以拜托你吗？现在就……让我解脱……”
他看向吕明觉手中的长剑。
“哥哥……”
在猩红生命的最终之刻，或许是这道声音救赎了他吧。
声音的主人是那名女孩。不知何时脱离其他组织成员庇护的她，最终还是选择追寻着家人的气息，双眼满含疼惜地注视着猩红，慢慢向他靠近。
她捧起猩红断裂的焦黑残肢，身体正走向衰竭的猩红的手，将之轻轻放在自己脸上。
在他意识的深处，有一处用尸山堆积的密闭空间，将自己死死地封在里面。被他亲手杀害的灵魂们无时不刻在哀嚎、同声恸哭。每一道惨叫都令人震撼，每一道悲叹都令他癫狂。
他心中盈满几乎让人失去理智的期望，让他不顾一切地去抓住这道救赎的音色。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身处“内部”的自己可以如此清晰地听到妹妹的呼唤，那么身为“外壳”的那副躯体想来已经行将就木。
就好比是卵壳与雏鸟一样。如果想要解放灵魂，那么卵壳也会随之崩解。
这样的话，自己就连再次伸手抚摸她的脸颊都无法做到。
于是他想要最后一次，感受珍视之人的那份温存。
在这副躯体彻底崩毁之前。
他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撩着妹妹的头发。
就连她的浊眼病已经完全痊愈这件事，他都不再感到惊讶了。
直到刚才为止，自己只是个怪物。而此时，他也不过是被怪物的外壳彻底囚缚的、某个沾满鲜血的生命罢了。
可就算他的存在形式再怎么扭曲，过去违背本心犯下了多少罪过——哪怕只有这一瞬间，已经快要消失的、心中感受到的这份怜爱确实千真万确。
“对不起……哥哥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往后……不能再继续照顾你……我真是个不称职的哥哥。”
“不，你永远是我最心爱的、仅此一位的哥哥。我至今为止的所有痛苦与悲伤……所有的一切，你都替我承担了。”
猩红的眼瞳开始失去光泽。他努力想要捕捉妹妹的容颜，哪怕是最后一眼。
“谢谢……我终究还是亏对了你……现在我终于变回了以前的自己，回到了那个还不知悲伤和绝望为何物的自己……谢谢你。”
他庞大的身形开始像风沙一般分崩离析。一起渐渐化作尘埃的，还有他触碰着女孩脸颊的手掌，为女孩献上拥抱的手臂，以及到最后一刻为止，都映着女孩身影的苍蓝色眼眸。
逐渐变小的残躯，仿佛在这一瞬间有了人形。
“呜呜……”
女孩啜泣着，将手搭在哥哥扭扭曲曲、如砂子一般的，却又十分温暖的手掌上，同他一起看向露露席娅。
“姐姐，拜托你们……不要再让哥哥继续痛苦下去了。至少让他以人类的姿态死去。”
“可以吗……”
此刻，露露席娅和吕明觉将会成为他最后愿望的成就者。
“将哥哥解脱吧……”
“明觉。”
露露席娅背过身去。
吕明觉走上前，于身侧横举起长剑。
寓意着拯救的穿刺。
鲜红于夜幕之下狂乱绽放。
那一瞬间，猩红似乎露出了微笑。
眼神中渗出一丝心安。
***
“来，站起来。”
“不行，哥哥，我已经走不动了……”
瘦削的女孩无力垂首，跪倒在被鲜血蓄满的水沟边。
“可是，伊特诺尔军队就要追上来了。”
“哥哥自己先跑吧。这样下去我们俩都会……我呆在这里，至少哥哥还可以活下去。”
“求你了，不要说那种话……”
她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
可以的话，男孩想要背着她逃亡。可是已经一连几天没有进食，两名孩童都已经到了极限，没有那份力气。
少女用绝望的眼神凝视着男孩。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谢谢你，哥哥……”
衣服被腐臭的血水浸湿，恶臭与寒气不断侵蚀着两人的意识。
道路的两边，横躺着成千上万具尸首。
在逐渐变得朦胧的视野中，他们仰望着天空。
那些掠过的伊特诺尔银翼，是不会理睬这些马上就要死去的蝼蚁的。
“哥哥，我们就快要死了吧？”
已经累到连挪动一下手臂都显得相当勉强。
就这样睡过去的话，明天两人就能和倒在地上的那群尸体一样前往天国了吧。
希望那是一个美好的地方。
“别怕。魔姬大人肯定会派使者来救我们的。”
至少自己的妹妹是需要被拯救的。
她还那么年幼，不该就这样死去。
“骗人的。”
“为什么？”
“我们根本没有被拯救……明明肚子这么饿，身体这么冷……可魔姬大人并没有终止这场战争。”
女孩的眼角泛起泪花。
“如果魔姬大人真的存在，我和哥哥……还有妈妈就不会遭受这种过分的灾难了。”
“不，魔姬大人一定存在。”
“可是……”
“她的使者一定会来的。她会治好我们的浊眼，结束这场战争……在那之后，每天都有香喷喷的面包，还有热腾腾的牛奶。”
即使世界满载着不公，也尚存有一丝希望。
“并不是被魔姬大人的使者拯救了才去相信她的存在，而是相信她的存在然后得到救赎。”
男孩抱住女孩。
两人捻起那串珍珠项链。
咔哒。
在将来的某一天，这渺小的生命会燃烧殆尽吧。纵使再怎么为悲伤哀叹，他也再无法轻抚女孩的脸颊。
即便如此，在风儿的引导下，他的魂魄也一定能和女孩再次见面。
或许在某个盛满薰衣草的夜里，他会回忆起那道作痛的伤口。
即便如此，别无他求，不言不语，只愿这样子消逝就好。因为心中有她的身影在此，便足以安心。
他爱过一个人，也被这个人所爱。遇到过各种各样的缘分，有了弥足珍贵的羁绊。他就这样走完了十余年的人生。
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就是他的宝物。
居然能够怀抱着这么多东西离去……
就算遭受过再多的磨难，就算无法见到明日的太阳，男孩也坚信女孩会得到拯救。
因为现在的他们是如此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