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诀别

作者:雨音Amane 更新时间:2025/2/28 17:12:03 字数:18788

“——魔姬之旨意行于此方安魂之土,如行于主(魔姬)之国度。”

“主执戮,主执生,吾等死生,皆在主手

主赐伤,主赐弥,吾等伤愈,皆由主恩”

镇魂仪式与安安静静、微凉的细雨一齐降下。

由于女孩少不经事,亦不明祭礼悼辞之仪,所以有关事宜无大小,全部由担任牧师的露露席娅揽下。

小小的脑袋在吕明觉轻轻抚动的手掌下微微颤抖。雨水顺着发丝凝成一束,于她的眼角汇聚后划过侧脸。

这是一场只有三人参与的葬礼,因此没有更多的列席者会怜悯她,为她感到可怜。

她的哥哥承受异变而死,于沉寂中不为人知地悄然离去已是最好的结局。为此,她理解,她接纳,她默受。更何况沚州这方土地早已以生离死别为常,大多数生者只会把目光投向明日,投向面包与净水。为死者献上花束与祷告,那是温饱者才会考虑的事情。这样看来,女孩或许算幸运,还能于此为哥哥送上道别。她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无物逾离魔姬全能之圣目

无物隐遁魔姬公义之宝座

迷途者,朽亡者

皆蒙魔姬之慈爱召回

-

眠此之人

非传世之大英雄

亦非伟岸之贤君主

乃同万千生灵之凡躯

乃媦女适格之长兄

-

吾等戴罪而生

吾等亦戴罪而死

吾等不明魔姬之奥秘无穷

但吾等晓魔姬愿纳悯此友

-

于此托其于主,顺于主,荣于主

安息之时

其未忘颂,未忘祷,未忘主

静默之刻

愿主当忆光,当忆信,当忆约

-

以主之爱,卸除此魂重负

以十架重,担尽此魄苦厄

令之安眠于主怀

-

因羔羊血,得赦罪愆受膏沐

因圣灵印,领受新生之名姓

永生之誓,由死而铸

此世之躯,归于尘土

晨星耀闪

——愿主怜此哀魂

阿门”

盖上泥土,身躯就这样奉献给大地的臂弯。祷告结束过后好一阵子,女孩踏着月光离去,只留下吕明觉与执行仪式的露露席娅站在静谧的细雨中。

吕明觉单膝蹲下,将被雨水冲净的、解放了猩红的长剑一并埋葬于此。

“宵暗,辛苦你了。真是叫人惊讶,没想到你居然知道怎么主持祭礼仪式。以前是魔姬学院的信徒?或者说应家中要求,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

“出身于那种环境,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所有子女多少都会触及这方面的知识,哪怕是要献于自己的双亲身上。”

“这样啊……抱歉。”

露露席娅点头,平静回应吕明觉的问询。实际上,这已经是露露席娅第二次在只有三名列席者的情况下主持祭礼了。第一次是刚来到沚州时,在父皇亲信的扶助下,简单地在沚州东部海滨为父皇与母后跨洋献上挽歌。为了不再让莉莉卡过度担心,露露席娅在整个仪式过程中都没有表现出悲痛。考虑到那时的她之年幼,能够强忍不让眼泪流下,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露露席娅都不禁为自己那时的意志力感叹。

据说在政变之后,父皇和母后的遗体在一名长阶骑士和诸多效忠于他们的骑士团成员的拼死奋力下被夺回。骑士们以保全两人的遗体为条件,为恩德里欧征战,父皇和母后的遗体才没有被恩德里欧进一步亵渎,得以安眠于伊特诺尔皇家陵园中。

母后亲卫队中的一员女骑士,似乎在那过后因机甲驾驶技术过人,也成功跻身长阶十二骑士的末席,填补了因挑衅九煌而被斩杀的长阶第十二骑士——帝国之弓的空位。另一名效忠于母后的帝国长阶骑士,则是位列第二席位的帝国猛将,同时是一名举止优雅的贵族骑士。他号称帝国之戟,是仅次于首席、机甲驾驶技术在整个世界上都位列前茅的顶尖战士。

但是,自那名亲信遭到迫害而死后,由于露露席娅身边并没有能够协助她与这些骑士接触的涉政人士,李督也一直致力献媚于恩德里欧,并将露露席娅当做最后的底牌一直隐藏在手里。其结果,虽然这部分骑士忠心可鉴,实力强大,可十年过去后,他们仍旧没能知晓第七皇女仍旧存活的消息,只是单纯地听任恩德里欧和洛基罗斯的调遣,征战于欧若拉或阿芙里喀战线。这也算是不能效忠旧主的骑士们的宿命吧。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吕明觉似下定决心一般,站得离宵暗近了些。

“不过,你这算是变相承认自己的贵族身份了吧?”

“既然被你看见,我也没必要继续否认。”

自人类被创生以来,就只有极少一部分人可以使用玛娜。或许是来自魔姬的恩赐,又或许是诞生之初,他们的体质就较常人更加亲和玛娜的魔力。不管怎么说,这部分人凭借着玛娜强大的威力,自然而然地登上人类之王的宝座,并将地位和力量一同延续,传递给后代。

抛去现今仍旧是皇族、旧贵族掌权的伊特诺尔不谈。哪怕是在科技革命后,旧贵族阶层不再掌握绝对军事力量的九煌和欧若拉诸国,他们在失去统治地位后,仍旧凭借玛娜血脉的威慑力掌握一定的国内话语权,并坚持于旧贵族之间互相通婚,不屑与非玛娜世家交好。

“虽然不知道你具体是哪国人……但为什么放弃国内的贵族生活,只身来到沚州。那个时候又为什么要犯险救下我?”

“不是什么特别的理由。我想要这么去做,所以就行动起来。”

“不愿意告诉我么……”

吕明觉默默地垂首。

“也罢。既然你不愿意告知,我也不强行追问。不过,宵暗,你可知道审判或是解放所背负的意义?”

“什么?”

露露席娅有些惊讶。十七载人生岁月中,她通读过诸多诗章文学,亦对众多事理进行过独立思考。但所谓审判和解放背负的意义……直到不久前,都尚未亲手剥夺过他人性命的露露席娅,确实还无法解读出其中的含义。

“我亲手解放了猩红,葬送了那女孩哥哥的性命。他魂归尘土,但救赎并不会因此结束。被他杀害的那些无辜生命还未曾安息,犯下的罪过不可能就此一并了之。既然我自秉公义夺走了他的性命,那么他所愧欠的,也自然由我承担起一并慢慢偿还。”

他走到宵暗面前,正视对方的面容。一言一举,无不展现出吕明觉本人的品格。

然后——

“宵暗,如果你在过去或者未来,会亲手剥夺——或者已经剥夺过他人的性命,你有这份觉悟,肩负起他们的一切,并为之献上救赎吗?”

“这是……什么意思?”

“玛娜也好,真实身份也好,你救我的目的也罢……我不会擅自追问或者私下调查。当然,今天发生的一切,我也会替你保密——就当作是救下我的一点小小回报。但是有一件事情,我无论如何都希望从你这里得到来自你本人的回答,希望你不要说谎。”

“什么事情?”

露露席娅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这预感就要应验——

“亚提斯特……是你杀害的吗?”

“——!!!”

她无言以对,或者说无法违心地开口说谎。

不是没有想过告诉明觉这一事实。但至少,露露席娅想要等到亲手了结恩德里欧,终结战争以后,以赎罪者的姿态站在自己的骑士身前,献上她的忏悔。

那样的话,双手染上鲜血的露露席娅,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直信任着自己的骑士的原谅。

在这之前,就褪去纯洁的伪装,展现出这副污浊的姿态并牵起骑士的手,会玷污他高洁的道义。

他会丢下自己独自离去的。

所以露露席娅只能沉默。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真是遗憾……我一直不愿意去相信的,一直想要坚信你是一名表里如一的善良女孩。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也越来越如此确信……但是有朋友这样提起过,我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感到窒息的应该是露露席娅才对。但这会儿,吕明觉同样神色木然。他双眼虚幻地直直盯着远方,仿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宵暗不存在于自己视线范围内一样。

“为什么杀了亚提斯特?他受民众爱戴,也没有积极涉战。除了伊特诺尔国内的部分贵族,他应该没有得罪多少人才对……是九煌方面派你来除掉他,想要趁机收回沚州?又或者说你其实是与他敌对的某国贵族?”

“那是……那、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没想过要杀他的……”

犹如被雨水冲散一般,露露席娅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认为我会相信这种说法吗?”

背负着沉重的心情,吕明觉转身。

“明觉?!你要去哪儿?”

露露席娅慌忙追上去,想要抓住骑士的手。

“今天是任期的最后一天……我打算去防疫局卸任,我们之间的合作也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吧。这些天的共事,不知道为什么,真的让我感觉很亲切……总之,谢谢你当时救了我。”

吕明觉停下脚步,回首注视着宵暗。

“但愿下次见面,我们不会是敌人。”

这名骑士虽然暂时委身于伊特诺尔之下,但却没有众多伊特诺尔贵族骑士那般的势利与扭曲。他大概会坚守自己认准的正道,一边守护着某人,一边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吧。对他而言,今日过后就再也不与宵暗见面,两人的关系至此为止,或许算得上是最为圆满的句号。

他已经见证了宵暗这朵白无垢的花苞染上鲜红,不想再因为看见她而令自己产生动摇了——不能再去怀疑自己唯一的信仰。

继续向夜幕中走去。

“明觉!”

宵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管你怎么看我……哪怕你要仇视我,将我视作敌人也好……就算这样,我也希望你能够明白,我永远都会是你的伙伴。”

头也不回地走入阴影中,吕明觉以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谢谢你。”

面对自己心爱骑士离去的背影,露露席娅不流一滴眼泪,甚至连挽留的话语也不再多说。

因为她知道,“宵暗”与吕明觉之间的缘分就此结束,但“露露席娅”和吕明觉之间的羁绊会继续延伸。

倒不如说,“宵暗”与吕明觉诀别,反而是件好事。这样露露席娅就可以毫不犹豫地以宵暗的身份继续行动,也不用担心把明觉卷入到自己复仇中了。

就让宵暗来承担鲜血与仇恨,让这个外壳来蒙受污秽。

没错,至少要让露露席娅保持净洁。哪怕是伪装的也好,自己想要以无垢的姿态站在自己的骑士面前。

如果要仇视的话,就去仇视宵暗好了。

这样的选择是否正确,会不会埋下隐患?

没人知道。

但是露露席娅清楚,将自己的阴暗面暂时隐藏起来,她就至少还能待在明觉身边。

(你什么都不用知道,只要陪着人家就好。)

至少还能够享受到当下的幸福。

(只要能够与你在一起,我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

于是她选择戴上假面。

宿命已经溶入我的血肉,愈是去擦拭这双肮脏的手,溢出的腐臭却愈是抹消不得。

就像现在,这样的自己或许并没有资格为女孩的哥哥献上祷告。

但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那么我会毅然决然地面对这一切。

王子和公主殿下的美好童话,我也会一并书写。

明觉,你就瞧好吧。

属于我们两人的幸福结局……

我会创造给你看的。

***

今夜的月光不算明亮。

但也拜其所赐,陈延和沈真才能在阴影中躲过那一柄柄寒光闪烁的刀棍与枪械。

一群锈风的打手踏过石板路上的积水,渐渐与他们拉开了距离,然后消失在街道的阴影尽头。

不过,现在还不是放下心来的时候。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继续朝着宵暗最后出现的街区跑去。

早些时候,陈延遵循宵暗的安排,抽调出近一半的成员前去协助包围猩红后,他就隐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附近街区惊起的飞鸟,成群乱窜的鼠类,类似信号一样,于夜幕中频频闪烁的手电灯光。再联想到宵暗前日为了带回雨宫奈奈而击伤陈风恺一事,他几乎可以断定,锈风那边已经率先沉不住气,打算就在今夜彻底吞并自己手下的组织,完成沚北地区反抗势力的统一。

虽然不明白陈风恺为何甘愿冒着两败俱伤,然后被伊特诺尔一网打尽的风险于这个时间段做出决断。再拖下去,伊特诺尔军队会完全恢复最初的战斗力,这固然是一个原因。但说实在的,就算他现在能够一统两个反抗组织,待到帝国的女武神瓦尔邱蕾接任沚北总督后,他能否应对伊特诺尔军队的攻势仍旧是个未知数。

只是,就算想了这么多,陈延也丝毫想不出应对当下状况的办法。眼下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宵暗身上。

基地附近已经埋伏了众多锈风的人。双方都深知敌人近在眼前,但谁都没有轻举妄动,都在静静地等待后续部队的抵达。

身为首领的陈延和干部沈真,此行从包围圈中脱离,不仅是为了将现状告知宵暗,也是为了带领外围的部队回去支援。

“沈真,年轻人的统领就交给你了。我去找宵暗。”

“好。一定要找到她啊。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还有办法扭转局势的。”

“嗯,我去去就回。”

……

弥漫着死亡与烧焦臭味的空气,时而夹杂雨丝吹过的阵阵阴风。贴近地表的云层,像是才刚经历过一场神圣洗礼,排除了毒素一般,很快跟随风雨飘向远方。

如伞骨洒落的月光下,孤独地矗立着一棵枯萎扭曲的老树。树叶已经落尽,树干曾被一枚来自伊特诺尔帝国E1A2主战坦克的穿甲弹击穿,让人不禁联想到忍受剧毒折磨而痛苦抓向天空的手指。

若非居住在此地十年以上的居民,恐怕没人能够想到,这棵树上曾经也盛开过嫩绿的茂叶、雪白的繁花。

陈延感叹着时过境迁之后的荒芜,在其中一座新挖掘的坟墓前找到了宵暗的身影。

之前总是冷静思考、做出判断,然后下达指令的她,现在居然默默无语地注视着冷白的月光。陈延这才再次意识到,这段时日协助自己的宵暗,其终究是一副少女模样。

“你果然来了。”

一如既往冷静的嗓音夹杂着雨水的湿润。露露席娅转过身来,看向来者。

“让我猜猜,锈风趁着你们调兵外出的时机,将基地团团围住。现在正面对抗只会被单方面击溃,所以你从包围圈中脱离来找我了,对吧?”

“是这样没错……来的路上,似乎还有很多防疫队的人在周遭区域调动。下一步该怎么应对?”

“果然……走吧,先往基地那边赶。对了,雨宫奈奈呢?”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见她的身影。具体方案是?”

“这样啊……具体方案什么的,到时候自会见分晓。”

(快点来吧,洛基罗斯。为了等你这阵风涛,我才特意布下了这么一张帆布……)

借着陈延平日里经常使用的隐蔽近道,两人很快就赶到包围圈的外围区域。越是靠近紧邻街道的墙壁,越是能够听到其中隐藏的金属武器的乒乓碰撞声。

刚从巷子里探出半个身子,露露席娅就看见街道上晃动着大量密密麻麻的人影。这些影子将本就错综复杂的道路掩盖得更加密不透风。

基地外围设施的大门遭到破坏,大概是锈风的人强行闯了进去。用绳子绑住的成员们从其中被接连押出。受伤者很少,想来是还未来得及抵抗就被锈风控制住了。

雨夜中的突然袭击,人员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再加上无人坐镇此处指挥。很明显,他们在面对锈风的战斗中毫无还手之力,其惨状完全可以用完败来形容。继续放任锈风进一步压缩包围圈,两大反抗势力的统一就会在此画上句号吧。

“你平时使用的那条暗道,应该还能用吧?”

露露席娅缩回阴影中,戳了戳陈延的胳膊。

“应该还没被他们发现。我刚才出来时也是用的那条路。要一起走那条暗道回去吗?”

“不,你一个人回去就好。我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这附近可都是锈风的人……”

陈延因宵暗的决策而感到疑惑。

“要是你被他们抓住,那可就真的结束了!”

“错了,如果陈风恺发现我和你们待在一起,让他误以为我会带领你们发起反击,因此不敢轻举妄动,那才是真的会迎来败局。但是你必须回去坐镇,没有领导者,手下的成员无非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说不定会临阵倒戈。”

“可是……”

“我说过,想要获取胜利的话,就相信我。”

“……好吧。你小心点。”

趁着锈风进入下一间房屋搜索的间隙,陈延借此机会穿过街道迅速跑走。

露露席娅继续向四周望去。

就在此时,又一间房门被踢开。遭到捆绑的人员被一个一个丢出门外,锈风的成员们紧随其后走出……

“果然是这样啊……”

她试想过这样的后续发展。

踏着如同暮霭一般空虚的步伐,粉色的花朵在街道两边的枯木间隙中摇曳着。少女的脸庞与映在露露席娅记忆中的容颜没有太大差异,但她的目光空虚而呆滞地徘徊在空中。

雨宫奈奈正站在那里。

“真是遗憾呢。宵暗,跟我玩心眼子,你终究还是太嫩了些……”

“——!”

背后传来中年男子的气息,一个影子出现在暗巷的杂物堆后面,像是在揶揄露露席娅一般。一心思考着雨宫奈奈的事情,令露露席娅的反应慢了一步。

脊背传来沉重的冲击。仿佛被巨大的木桩撞飞,露露席娅的身体自小巷中滚出。大幅度挥动着的数柄长刀不留空隙地自四方袭来,她的眼睛根本无法跟上刀光的轨迹,想来就算是雨宫奈奈那样的身手,恐怕也很难躲过这一击。

但好在这些长刀如同露露席娅心中预料的那般,停在了她的脖颈和腰侧附近。从远处看去,像是这些冷兵器将露露席娅活生生钉在了地面上一样。

就在露露席娅试着挣扎起身时,长刀撤去,一名男子踢中她的腰腹。纤细的身躯无法抗衡巨大的冲击,短暂滞空后,背部狠狠地撞到了建筑的墙壁。

“喂喂,你们动手时可都注意点……伤了她的脸蛋可就不好了。”

“是,风恺哥。”

“咕……”

露露席娅的视线变得有些摇曳。

面对这因疼痛而扭曲的精致五官,陈风恺走上前来,掐住宵暗的脖子。他那被岁月布褶的脸占据了宵暗的整个眼帘,以冰冷的狞笑表达着欢迎。

“呵呵,可算让我抓住你了。先前把我戏弄得那么惨,你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今天吧?不好好折磨一番你的精神,可是对不起我为此负的伤啊。”

陈风恺刻意将缠满绷带的肩部展示在她眼前。露露席娅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别开视线。

“没错!我就想看到你露出这样的表情!你脸上那副嫉妒我,恨不得把我撕碎,却根本奈何不了我的表情!”

已经急不可待了。为了将眼前这个女人抓获,把自己受过的屈辱全都加倍奉还回去,陈风恺特地动员了锈风的绝大多数成员来参与这次行动。

“哼,不杀了我吗?”

“我怎么舍得杀掉你?那就太无趣了。让我稍微乐乐吧?永远都徘徊在绝望与哀嚎中,整日都像条断脊野狗一样跪在我面前乞求怜悯。那副表情,仅仅只是想想,我就要‘high’到不行了。”

“是吗?真是可惜啊,不能把我干掉,你这鬼畜的中年大叔。”

“现在的你,浑身上下也就这张嘴最硬了吧。总感觉你这张嘴一开口就准没好事……你们几个,给我把她的嘴塞上。”

“是!”

陈风恺招呼手下的几名成员,用封口布围绕着宵暗小小的嘴唇紧紧缠上数圈。

“咕呜……”

“这下叫不出声来了吧?我看你还能耍些什么花招……就让我近距离瞧瞧你这脸蛋到底值几个钱,希望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这护目该怎么打开……啊,找到了。”

他按下隐藏于左侧凌乱鬓发下方的护目按钮。咔哒一声,护目中央的保险扣解开。墨黑色的两面目镜有如衔接于不可视的导轨中一般,分开后于后脑勺附近合拢。

“嚯嚯,这不是价值连城嘛……虽然总感觉给人留下的印象非常朦胧,但我越来越期待你这脸蛋哭得面目全非的样子了。”

悠然地摆弄着她的下巴,陈风恺仿佛很佩服一般挑挑眉毛,嘴上送出充满讽刺的赞赏。这及其轻浮的举动,让露露席娅愈发意识到,要是自己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自己的下场到底会有多么凄惨。

“等我把剩下的家伙一网打尽后,我会回过头来慢慢折磨你的。现在你就稍微睡一觉吧。”

陈风恺扬起拳头,露露席娅的意识很快变得模糊。因为下巴受到重击,她的大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昏昏沉沉的。

直到身体传来急剧的下坠感,她才意识到自己被反绑住双手,随手丢在了地上。

这里是基地的正门口。也就是说,陈风恺已经完全率领部下击溃了这个组织,沚北的两大反抗势力至此完成融合。

虽然总算想起了自己被绑的现实,但具体是怎么被运到这里的就不清楚了。不过考虑到露露席娅的身形娇小,恐怕是陈风恺随便找了个精壮的部下把她一路扛过来的吧。

“我就说!不该相信宵暗那家伙……”

“给我闭嘴!”

“咕啊……”

露露席娅还没睁开眼,南九岳的哀嚎就传入她的耳中。

“喂,给我起来!”

背部传来皮鞋鞋底沉甸甸的压制感。露露席娅试着抬头,向上望去。

就像先前那样,陈风恺得意地露出狡黠奸笑。他把脚搭在宵暗的背脊上,嘴中叼着烟卷。

俯下身子,陈风恺拽住宵暗的头发,硬硬生将她拽起,一把撕掉封口布后,又一脚把她踢倒在面前。

露露席娅的脸颊被勒得发红。

“怎么样?宵暗小姑娘,睡得香吗?”

“呵,那要看是怎么被叫起来的。”

“这样啊。既然你不满意,那我们就再来一遍好了……抬上来!”

几名手下立刻遵从陈风恺的安排,抬上来一桶清水。将浸湿的毛巾盖住宵暗的面部后,把她的头死死地按在水桶中。

“咕……哈啊、哈啊……咳咳!”

意识在不断喷涌的气泡中游离,又被险些溺亡的濒死感抽离躯壳。就在露露席娅感觉现实的一切都越来越朦胧之时,空气一下子从灌满清液的气管涌入,假死的身体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颤抖起来。不顾接连而至的咳嗽,她贪婪地大口吸入空气。

“这下怎么样?”

“托你的福……这一觉睡得真是清爽……咳呃……你以为你已经完全胜利了?”

液体在翘起的睫毛末端凝结成水珠,垂吊在露露席娅眼前。她用力甩掉脸上的清水,竭力挤出一丝笑容,鄙夷地看着陈风恺。

“哼,事到如今还在嘴硬?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你也真是够没用的啊,我也有些高估你了。我还在等着你出招呢,没想到在你的领导下,这帮家伙居然溃不成军。之前还妄想着你能接受合作一起对付伊特诺尔的我,也真是有够傻的啊。”

陈风恺一边说着,一边踹了跪倒在一旁的南九岳一脚。

南九岳愤愤地死盯着宵暗,不敢出声。

“你放我一命就是为了用这种方式折磨我?感觉也不过如此。”

“呵,这才只是开始。之后有你好受的,具体是怎样的酷刑……对了,你为何不亲自问问那个女孩呢?她和我一起见识过许多女人深陷地狱的场景,恐怕是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鬼根本无法想象的吧?”

“……”

嘴里嘟囔着,陈风恺从口中吐出烟圈,掐掉烟卷,挥手示意身后的成员将正门打开。

“喂,快点进来啊。看看你好伙伴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露露席娅凝视着陈风恺不堪入目的邪恶笑容。随着一阵颤颤巍巍的脚步声,一双细长的女性小腿出现在露露席娅的视野中。

应该是雨宫奈奈吧。

“骗人的……这是怎么回事?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加入你们,你会放过宵暗他们的!”

雨宫奈奈的脸颊抽动着。她立刻握住腰间的短匕,转过身质问陈风恺。

“哼,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看看你身后的这帮家伙!你认为他们已经败北的如今,你还有什么作用?”

对于雨宫奈奈惊惶失色的眼睛看都不看一眼,仿佛对她犀利的质问感觉不到一丝痛痒似的,陈风恺带着失望的语气嘲讽着雨宫奈奈。

“背叛过我和我老爹,上次还和宵暗一起戏弄我,你凭什么认为我还敢任用你?虽然你的机甲驾驶天赋确实异于常人……干脆随便编个理由把你处理掉——有了……”

耳畔不断传来对方饱含讥讽的揶揄,雨宫奈奈握住刀柄的手腕却不停颤抖着,根本无法抽刀割断眼前这令人憎恶的男人的咽喉。

陈风恺大摇大摆地从雨宫奈奈身旁走过,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看向自己这边。

抓起宵暗的头发,将她拽起来后扔进雨宫奈奈怀里。

“从前还试着争取你的我确实是蠢到不可救药的地步。现在我想明白了,像你这样的家伙,当初就该选择第一条路不就好了嘛……”

“宵暗……对不起,都怪我……”

试着无视陈风恺令人厌恶的沉闷声线,雨宫奈奈紧紧抱住宵暗的身躯。可身后传来的沉重气息叫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忽视。厚重的手掌于刹那间拍在雨宫奈奈的肩膀上,不知是力道太大还是害怕的原因,雨宫奈奈的身子一时间止不住颤抖。

陈风恺将雨宫奈奈腰间的短匕抽出,割断束缚住宵暗的绳子,把小刀丢在两人面前。

“来吧来吧!再玩一次当初你最喜欢的二选一游戏!”

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陈风恺展开双臂,环顾四周。他的部下纷纷欢呼回应。

“第一条路……抢夺这把刀,杀掉你们彼此珍视着的对方吧,这样至少有一个人可以得到解脱哦,剩下那个自然而然成为我的玩物。当然,就算你们谁都下不去手,我也有处理方法……”

清了清嗓子,陈风恺又接着说道:

“那就是第二条路。两人一起走你当初没选择的那条路吧!任凭你们一个再怎么能打,另一个再怎么有心眼子,两个女子掉到我的部下手里,可别想着一时半会就能一死了之。”

“你这混蛋!”

雨宫奈奈想要抓起小刀刺向陈风恺,但是却被露露席娅从身后拉住了。

“宵暗?”

窗外不知何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嘈杂的喧闹声。

“雨宫奈奈……搭把手,我好像暂时没办法自己站起来了呢……”

话音未落,雨宫奈奈立刻松开握住小刀的手,支撑住宵暗的身体,将她扶起。

“对不起……对不起……”

“别道歉啦,笨蛋。”

露露席娅浅浅苦笑,擦拭着雨宫奈奈脸颊上的泪痕。

然后露出计谋得逞的表情,自信地看着陈风恺。

“喂,雨宫奈奈的背叛,可有帮上你的忙?”

“事到如今,还纠结这种无聊的事情……也罢,就叫你们败得心服口服。”

略显无趣的摇首,陈风恺讥讽地冷笑道:

“毫无作用。我本来还以为她至少会把有关你们布局一类的情报带来,结果她居然空手就来了,根本没有派上任何用场。”

“这样啊,那可太好了。你们几个也听见了吧?这样看来,雨宫奈奈根本就没有背叛我们嘛……”

露露席娅悠然地直起身子,看向一旁被绑住的干部几人。

“宵暗,我……”

零落的呢喃还未来得及出声,雨宫奈奈的嘴唇就被露露席娅轻轻按住。

“倒不如说……陈风恺,你今天注定会惨败于此,多亏雨宫奈奈向你释放出了一个信息——这边已经从内部崩坏,完全不是你们锈风的对手。”

“哼,不知道你在嘴硬些什么。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形势很明显,完败的明显是你们——”

“是这样吗?陈风恺,这帮家伙确实不是你们锈风的对手。但竖起你的耳朵仔细听听吧,门外传来的到底是哪国的语言?”

握紧了雨宫奈奈的手,露露席娅将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示意她随时准备带自己脱身。

“你在说些什么……”

“你、你们这帮家伙,想要做什么?!咕啊!”

正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真吵啊,那帮家伙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陈风恺不耐烦地走到正门旁。

“什、什么啊?到底是?宵暗!你又耍了什么花招!?”

他的声音因为惊愕而变调。这种怪异又有如马戏团小丑的音调,从他这种中年男子口中发出,显得相当滑稽。

脚步声和金属纽带互相撞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喂!你们这帮浊影,给我站住——咕!”

“是枪!为什么他们会大规模列装枪械?!情况真的不对劲啊!”

“风恺哥!不好了!”

一个精壮的男子向两侧推开正门,惊慌地一边喘气,一边看向陈风恺。

“咕啊!”

他从背后被踢飞,一头栽倒在地上。

“这里是防疫局特别行动队。我们接到举报,听闻此处有团伙包庇并藏匿浊眼病患者。”

一群身穿防疫队制服的人员闯入。和平日里的普通防疫队不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持有全自动步枪。就露露席娅看来,他们大概就是洛基罗斯派来的、披着防疫队制服的伊特诺尔士兵。

洛基罗斯打算趁机介入,一并铲除两大反抗组织——只要有一个正当借口,防疫队就可以使用热武器进行镇压。

“开什么玩笑?我可正忙着呢,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浊眼病患者……”

陈风恺眉头紧皱。

“那么,让我们搜查一下应该没问题吧?”

“……什么?”

自称防疫队的士兵们一言不发地散开。

“雨宫奈奈,去帮他们割开绳子。”

露露席娅冷笑着扶住墙壁,确认过腰间的触发器,指示雨宫奈奈去解开几名干部的束缚。

“好……”

雨宫奈奈捡起小刀。在众多枪口下,陈风恺也不敢轻举妄动前去阻止雨宫奈奈。

(真是不得了啊,洛基罗斯,你还有这一手……)

数量众多伪装成防疫队的伊特诺尔士兵聚集在门外。露露席娅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数量的防疫队成群行动。

按道理来讲,洛基罗斯是没办法调度特区内部的军队的。大概是他指示下一任总督瓦尔邱蕾的妹妹芙蕾雅替他进行动员的吧。

至于先前答应宵暗,派遣一支专属于她的防疫队来协助行动,想来不过是想麻痹她的警惕心,从而忽视这支特殊防疫队的调动。

要是露露席娅最开始没能够察觉到洛基罗斯的用意,不得不和这样的正规军正面对抗,就算是露露席娅也没有信心能够在绝对的战力差距下战胜洛基罗斯。

但好在自己对洛基罗斯足够了解,才能提前预料到对方的计划,并反过来利用。

(谢谢你,皇兄。这份恩情,虽然不会偿还……但我不会忘记的。)

“队长!我们在基地后方的建筑群中发现了几十名浊眼病患者!”

“什么?!”

陈风恺开始慌了。

他清楚私自窝藏浊眼病患者的个人或团体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宵暗,这是怎么回事?”

雨宫奈奈在宵暗耳边小声呢喃。

“谁知道呢,大概是洛基罗斯特地安排在那里的吧。比起这个……先前让你们备好的催泪瓦斯,都已经按照我的指示,放在特定的位置了吧?”

“这个倒是备好了……”

“那就好。准备好跑路——记得带上我,我的脊椎和大腿好疼。”

“对不起,都怪我……”

“现在就不要说这些啦。”

露露席娅将拇指放在腰间的触发器按钮上,用另一只手环抱住雨宫奈奈的肩膀。

数十道在灯光映照下彼此起伏的影子打在墙壁上。他们渐渐瑟缩成一团,聚集在正门口。因为害怕枪口和刀剑的威胁,紊乱的呼吸声错杂无章,声声透露着恐惧与惟命是从。

大概是队长的防疫队成员走上前,瞥向其中一名浊眼病患者。

“你们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这……是、是那群家伙擅自把我们关在这里的……就是他们。”

浊眼病患者伸出手指,对着陈风恺及他身边的所有人划了一道弧线。

“……”

陈风恺的表情变得僵硬,双眼盛放的怒火死死地盯着宵暗,盯着她给自己设下的这道陷阱。同时,他也意识到,现在的状况由不得他做出任何辩解。

“宵暗,你这混蛋……”

“宵暗阁下,洛基罗斯殿下想要亲自和您谈谈,请到我们身后来,稍后前往防疫局一趟。我们会保证您的安全。”

防疫队队长解除枪械的保险,举起枪,对准眼前的锈风成员,同时看向宵暗,挥手示意她来到自己身后。

“至于剩下的人……伊特诺尔帝国刑法第一百二十九条,包庇并藏匿浊眼病患者,与武力抗拒浊眼病收容同罪,防疫队获批准后,可使用热武器进行武力镇压……”

“我陈风恺怎么可能栽在你们手上?!”

向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陈风恺的部下纷纷举起手中的枪械或是刀棍。

“对方打算使用武力袭击我防疫队……予以排除。”

室内不算宽阔的空间中,一瞬间枪声泛起,血光四溅。

“雨宫奈奈,我们撤。”

露露席娅在雨宫奈奈的搀扶下,跟着几名干部迅速从后门逃出。

“宵暗!给我站住!”=

防疫队队长和陈风恺一齐向后门冲去,却好巧不巧地撞在了一起。

“你这家伙!不会让你妨碍洛基罗斯殿下!”

“宵暗那家伙必须由我来亲手宰掉才行!”

两人举枪对峙。

犹如洪水泛滥一般的灰白色烟雾自地面涌起,瞬间填充了附近数个街区。

“这是!?咳咳——”

“可恶,宵暗!!”

***

她曾经杀了许多人。

就算她干掉的都是和她一样的杀手,都是人类的渣滓,以及入侵他国的伊特诺尔士兵……

但是她确确实实地用这双手亲手夺走了他们的性命。

凭借自己高超的战斗技艺,凭借自己比任何人都要灵活的身躯,凭借足以比肩传说中帝国长阶骑士的机甲驾驶技术。

割喉、穿心、斩脊、枪杀,或是连带着机甲一并撕裂。

她未曾去怀疑过这种行为的意义,或者说她不愿直面因这种行为而对自我产生的质疑。她不过是想要活着回到父母的身边,回到自己的家,仅此而已。

倒不如说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自己除掉的那部分人都是人类的害虫,说不定正是因为自己的行动,才避免了更多像自己这样的人陷入不幸。放大来看的话,自己可以说是幸福的捍卫者,整个世界的幸福因此增多了一些,而不幸减少了一点,不就代表着自己的行为是有意义的吗?

这样的话,就算这双手沾满鲜血,自己还能勉强安慰自己。

“都是他们主动找上来的,我明明只是想回到父母身边而已……”

可现在的自己,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不惜背叛了信任着自己的宵暗,信任着自己的大家……

因为自己的原因造成这样的结果,害宵暗受了虐待,害大家陷入不幸。

走过这段血淋淋的人生,结果到头来也没能寻回自己的幸福。

那自己这些年来走过的道路,今天做出的背叛都算什么……

催泪瓦斯在雨中的持续时间不会太长,但争取到的这点时间已经完全足够了。沈真率领事先部署在外围的组织成员,借着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时机,成功将锈风和防疫队的人员尽数控制。想来陈风恺根本没能够预料到,最终在这场三方势力角逐中获胜的,会是最为弱小的一方吧。

后门接通的通道不算长。在少许前进一小段时间后,露露席娅在雨宫奈奈的搀扶下从某个建筑中走了出来,来到街道上。

附近无人,防疫队和锈风的成员被押至基地正门的宽阔集结地上。

街道上空大大敞开,愈下愈烈的雨水一个劲儿地往下倾倒。

雨宫奈奈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她静静地凝视着依靠在自己肩边的宵暗,伸手拂去宵暗脸上的雨水,完全不在意自己被雨水彻底淋湿。

一片漆黑中,两名少女白雪般的肌肤如琉璃一般光滑美丽。皎洁的月光透过雨水包裹住两人,看上去仿佛是两人在这片昏暗的街道中闪闪发光。

“雨宫奈奈?怎么停下来了?”

露露席娅缓缓抬头,感受着雨宫奈奈鲜红双眸投来的炽热视线——脸蛋有些发烫。

“我背叛了你,背叛了大家……我天真地相信了陈风恺的保证,害得大家差点丧命,害得你险些被他抓回唱馆,受到不尽的折磨……”

“没有的事。我说过,要不是因为雨宫奈奈你的行动,陈风恺不会这么轻易上钩,我们也不会顺利度过这次险境。”

“但是,我确确实实背叛你们了……”

从喉咙挤出的声音无比嘶哑,就像是刮过残枝败叶之间的秋风,充斥着伤悲,充斥着凄婉。这是自然,为了追回自己的幸福,不惜伤害他人的雨宫奈奈,此刻以背叛者的姿态站在宵暗身边,接受着她的抚慰,还擅自夺走她的体温来温暖自己被雨水浸湿的身躯——现在的自己,简直就是世界上最为无耻的贱兽。

“你应该不知道吧?我小时候是被人拐卖到沚州,然后在陈风恺和他父亲的抚养下长大的。”

露露席娅双眼直视雨宫奈奈寂寥的表情,一边默默接受了这份感情,一边缓缓摇头。

虽然可以从雨宫奈奈和陈风恺的只言片语中大致推断出两人的过往,但是露露席娅还没那个能耐可以凭空知晓某个人的过去。

如果真有人有这样的能力,那还真是有够作弊的,恐怕就算是露露席娅也没有自信和这样的人在较量中取胜。

“后来,我在他们两人的培养下成为了杀手,负责贴身保护陈风恺他父亲的安全。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才逐渐意识到一点……”

雨宫奈奈不敢再直面宵暗投来的视线。她缓缓垂首,任由浸湿的头发盖住自己的脸庞,将自己的视线笼罩在这片由发丝构筑的狭小空间中。

“如果我想要回到父母身边,回到我的家,寻回我的幸福……我就必须不择手段地活下去。哪怕为此需要夺走他人的生命,剥夺他们的幸福,我也不得不这么做——父母和那个温暖的家,于我而言,就是我的整个世界……我不能失去他们……”

雨宫奈奈颤抖着诉说着自己大致的人生轨迹。她的语气,仿佛就像是在传授自己精通的某种战斗技法一般。

“你明白了吧?这就是我的真实面目——我只是一个污浊的、双手沾满鲜血的杀手。为了达成我自己的目的,夺回属于我自己的幸福,我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不择手段,不会在乎他人的想法,谁挡我的路,我就杀谁,谁于我而言有利用价值,我就投身到谁的麾下……这就是我。”

她恶毒地嘲讽着自己,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她眼中最为真实的自己。这是理所当然,难道还有其他人比雨宫奈奈更了解雨宫奈奈?

“我从来没有对自己的行为产生过怀疑。既然我认清了自己的真面目,不管那一副面具下的真容有多么丑恶,我选择了接纳自己。丑恶又如何?污秽又如何?反正也没有人会在意我。就算我要自私地夺走他人的性命,来成就我自己的幸福,也无人会责备我。我曾经这样坚信,直到我遇见了一个人……宵暗,直到我遇见了你。”

原本扶住露露席娅肩头的纤细五指陷入她柔软的肩窝中。虽然有些疼,但露露席娅默默地承受下来了。

“很辛苦。人一旦停下脚步,是很难再次启程的。我原本以为自己从来就不需要他人的关心,只要一个人默默前进就好了。可是我错了,我会羡慕你和吕明觉之间亲密的友谊,你无意中释放的关怀会叫我紧绷的神经松弛,你为了救我不惜赴险的举动,会让我无法流出的眼泪全都积进心窝里——那种感觉真的很温暖……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一个人走下去了。”

雨宫奈奈抬起头,凌乱的发丝下,冰冷雪白的脸颊因为情绪的蕴育而变得红润。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最近好不安,好害怕,好想吐……我总是幻想着你能再多给我一些温暖的怀抱,幻想着你会每天都像安慰孩子那样来安慰我……但这是不可能的。我不能再待在你身边,可却又想要温热的关怀……这样的我,除了听信陈风恺送我回旭州的保证,还能怎么做呢……不这样做的话,我就没办法继续生存下去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会给你带来这么多的困扰……”

露露席娅想要伸手去拭掉雨宫奈奈脸际划过的,大概是眼泪,又或者是雨水一类的液体。但她的指尖停在那晶莹的水珠半厘处便颤动着停止,缓缓抽回。

“不,这不怪你,宵暗……明明都是我的错,明明是我给其他人带去了这么多不幸和困扰……”

抓住宵暗渐渐缩回的手,让那温暖的手掌抚过自己的脸颊。雨宫奈奈抽出自己腰间的小刀,缓缓递到宵暗另一只手中。

“既然我的存在会给大家带去不幸,既然我的真实面目如此丑恶……宵暗,请你在这里杀掉我吧。”

“雨宫奈奈?!你听我说……”

声色惶恐,但露露席娅的声音已经无法传达到雨宫奈奈心里了。她自顾自地,半带陶醉继续说了下去。

“哪怕现在也是,只是感受着你的体温,我就感到好高兴。原来我一直都期待着这种幸福的感触,要是我能够怀抱着这种幸福离去,能够在幸福的环绕中被捏碎生命,我想,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来吧,宵暗,请成全我这自私的想法吧。”

雨宫奈奈露出寂寞的笑容,握住宵暗持刀的手,缓缓刺向自己的心脏。

“这算是喜欢一个人吗……明明我几乎没有和任何人产生过交集,明明没有过类似的经验……但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总是不经意间去考虑你的事情,在意着你的一切,渴求着你柔热的手心、接纳一切的胸怀、令人安心的背影……我想我大概是喜欢上你了。啊啊!我知道了,所谓恋爱,就是这种感觉吧?!我想让你把手伸进我的胸腔里,把那颗跳动的噪声捏碎,否则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安神……这样,绝对是我最棒的结局!!”

声音逐渐变得高亢。雨宫奈奈仿佛在为自己的最终临行讴歌着某种圣礼咏唱。她的脸颊上,染上兴奋的绯红,身体向着宵暗扑过去,狠狠地将那柄匕首对准自己的心脏压去。

虽然同为女性,但是露露席娅的力气根本无法与曾为职业杀手的雨宫奈奈相抗衡。局势愈发不利,露露席娅被雨宫奈奈压制在身下,而雨宫奈奈则是跨坐在露露席娅小腹上方,俯下身子,肆意地控制着露露席娅手中的尖刀刺向自己。

露露席娅意识到,自己无意中释放出的善意,居然成了击垮雨宫奈奈的毒药,令她变得如此偏执。

自己出现在对方的人生中后,露露席娅扰乱了雨宫奈奈原本的信念。而这之后,能够消除其恐惧的人,除去她的父母,就只有露露席娅——或者说宵暗。

于是,雨宫奈奈变得只会一味地考虑宵暗的事情。希望得到宵暗的关心,希望能够占有宵暗。可每次在感受到些许温暖后,以宵暗现身的露露席娅却又突然从她的身边抽身离去。在这个过程中,宵暗逐渐地被雨宫奈奈视作曙光一般的存在,绽放在她前行的道路上。

想要驯服一头一直独立觅食的野兽,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利用它的饥饿。将它饿到极限,然后给予一些食物。

不断重复这个行为,最终再怎么冷酷的兽禽,也会拜倒在人类脚下,对其宣誓效忠。

而露露席娅不经意间散发出的善意,对于雨宫奈奈而言,或许就是其饥饿渴求温暖的心灵所品尝到的、令人上瘾的美食吧。

这简直就是露露席娅亲手为其刻印上的诅咒。

而如今,能够解除这道诅咒的人,恐怕也只能是露露席娅。

她用尽全力,在雨宫奈奈紧握的手掌束缚下松开手指。

小刀从露露席娅的胸口滑落,跌在雨水激荡形成的波纹中。

“为什么……宵暗。为什么拒绝了我。你不杀掉我的话……我真的会坏掉的。”

雨宫奈奈跪倒在宵暗身上,重重地,重重地垂着头。两人的鼻尖几乎要就此重叠。

冰冷的雨水,打在两人微微颤动的肩膀上。

真是个不幸的女孩。经受过那种凄惨的童年,现在自己一直坚持走下来的道路又被露露席娅散发的辉光扰乱,看不清方向。其结果,迷茫的少女只能一味地继续迷惘。

但不管有多么无助,多么混沌,她也没办法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能够夺走她生命的人选,非露露席娅不可。

如果放任不管,就此推开她翻身离去,她之后恐怕会沦为行尸走肉,徘徊在对温暖关怀的渴求与原先的道路之间无法前进吧。

那样的话,她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说实话,露露席娅不认为自己必须要为雨宫奈奈的人生负责。两人本就同为女性,她不可能接受雨宫奈奈的思恋,更不可能为了时刻照顾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少女,而将自己的一辈子奉献其中。

可是……

就这样放着她不管的话,就太残酷了。

是露露席娅将她变成了这副样子,至少,露露席娅需要肩负起将她送终的责任才对。

但露露席娅又下不了手……

仔细想想,雨宫奈奈所需要的,不正是能够理解她,接纳她,关怀她的人吗?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现在除了露露席娅和雨宫奈奈的父母,恐怕别无他人。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雨宫奈奈放下寻死的念头,又不那么依赖身为宵暗的自己。

原本毫无关联的两人,却在各种机缘巧合下来到了同一分叉口。编织两人人格外壳的织线,也在玩笑一般的偶然中缠作一团。

这可不是年轻少女之间津津乐道的,什么命运般的相遇。

两人都是公主殿下,没有任何一方是白马王子。

她们的相遇没有任何意义,甚至就连时间的沉淀都没有几分,有的只是相遇这个事实而已。

而现在,她们来到了分合的岔路口。之后的选择,会决定两人之后是否会形同陌路,不仅直接影响雨宫奈奈之后的人生,同样也会对露露席娅的将来造成巨大的影响。

于是,在经过深思熟虑后,露露席娅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伸出双手,捧起雨宫奈奈的脸颊。

然后——

两人的鲜红盛开后交叠在一起,又很快分离开。

“宵暗……”

雨宫奈奈抬起脸,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宵暗。

“既然你病入膏肓到这种地步……那好吧,就由我来为你谱上,这没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什么意义的最后一段恋情好了。”

露露席娅明白雨宫奈奈的意图。这个女人曾为了追逐自己的幸福,不惜让双手沾满鲜血。她在体会过温暖后又徘徊不前,露露席娅清楚她现在渴求自己送上的终结。但是,露露席娅拒绝这条道路存在的事实。一旦做错了选择,不只是雨宫奈奈的人生,就连露露席娅的将来也会彻底完蛋。

“我现在接受你的告白。从今往后,我会接纳你,关心你,为你献上怀抱。但相应的,我也希望你能在乎我的感受,听取我的意见。”

“我该怎么做……”

“那么,来自于恋人的第一条建议——或许会花上很多时间……但是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回到你原先的道路上,那条会继续延伸下去的道路上,试着再坚持自己前进一段距离吧。”

“你是在拿我开玩笑吗?!”

雨宫奈奈的表情变得癫狂。她面露凶相,双目圆睁,死死地按住宵暗的手腕。

尽力去忽视整个身子下方传来的冰凉雨水触感,以及手腕传来的火辣辣疼痛,露露席娅挣扎着继续说下去:

“你自顾自地说些什么……自己会给周围的人带去不幸与困扰,说自己的真实面目有多么的丑恶。可那是你自我的臆断,你根本就不了解旁人眼中的你自己。在我看来,是你干掉了那些夺取他人性命的杀手,才挽救了更多原本会被他们杀害的受难者的性命。是你护卫不利导致了陈风恺父亲的死亡,却也因此拯救了更多和你一样的女孩,避免她们踏入与你一样的道路,陷入同样不幸的人生。是你拿起武器,从伊特诺尔士兵手中救下了一个又一个平凡而又无力的九煌人,是你挽救了他们不那么幸福、却又对他们而言相当美满的日常生活。”

压制在身上的力道略有减弱,露露席娅试着挣扎抬起整个胸腔。

“你说你的真实面目有多么丑恶……可我看到的是,哪怕明知自己无法战胜战神阿瑞斯,你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救我了;哪怕我们两人并不熟识,你还是愿意在我失意落寞的时候站出来安慰我;你知道那名浊眼病晚期的女孩命不久矣,却还是主动提出要为她伸出援手。你害怕自己的存在给大家添麻烦,所以独自一个人闯进了锈风的地盘;你害怕自己的思恋会给我带来困扰,所以选择了独自离开;你知道这份恋慕不会有结果,所以埋藏在心底一个人承担……你无意识间施加的善意,你不曾意识到的、属于你自己的善意。这些种种事实汇聚在一起,明明才是你最真实的面目。只是你自己没能够察觉到而已。”

“啰嗦……啰嗦……你又知道我的什么……”

露露席娅趁着雨宫奈奈颤抖的机会,挺起身来,将她推倒压制在自己身下,伸出手盖住她胸口前的某样东西。

“是的,因为我的出现,搅乱了你的人生。我无意中做的事情,成了烙印在你身上的诅咒。那现在就揭掉这道伤疤,然后踏上你原先的人生道路继续前进吧。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我会和你一起互相扶持,一起互相依靠走下去。好好想想,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获得真正的幸福;好好想想,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和你的家人都变得幸福!”

“!!!”

什么东西从雨宫奈奈的眼中跌落了。

“笨蛋。”

露露席娅抬起手来。

“都要淋湿了。”

一只小小的千纸鹤赫然映入眼中。

“你无论出身多么贫寒,又或者被拐卖到沚州成为杀手——这些悲惨的过去,都没有任何原因。这就和我的父母死在某个混蛋剑下,我被迫在这片废墟堆积的鲜血浇灌之地,和我仅剩的一位家人挣扎求生一样。既没有原因,也没有意义。”

“宵暗……”

“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身上,都充斥着不合理的事情。但如果你真的打算在这里结束,不只是你的人生会就此不复存在,你在我心中留下的空白要让谁去填补?你在那些你拯救过的人心中烙印的记号要谁去愈合?你要让一直守候在家中,等待着那个雨宫奈奈归去的父母,要让他们这些年来的守望全都白白浪费掉吗?这种做法,未免太过于寂寞,太过于自私了吧……”

轻轻捻起那只千纸鹤,露露席娅将项绳取下,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雨宫奈奈的手心。

“明明你还有父母还在等着你……就不要让他们失望啊……”

“呜……”

雨宫奈奈搂住宵暗的腰,将她拥入怀中。

“唔哇啊啊啊啊啊——……”

任由雨水和泪花浸湿自己,露露席娅感受着雨宫奈奈的体温,四肢的意识逐渐沉寂下来。

***

“可恶,可恶,可恶!!”

陈风恺捂着自己鲜血直流的手臂,一瘸一拐地跑着。

腿部、腹部,肩部、手臂,均有不同贯穿角度的枪伤。

他趁着防疫队队长被催泪瓦斯熏得睁不开眼的间隙,蒙住眼睛和口鼻,跌跌撞撞地离开室内。摸索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来到了没有瓦斯气体的区域。

今天晚上,于陈风恺而言,本来应该是最棒的夜晚……

不,直到刚才为止,已经可以说是最棒的夜晚了。

踏平了另一支反抗组织,活捉了那个令人气愤的宵暗,还狠狠折磨了她一番。只是回想起她那噙满泪水、可怜兮兮的受虐表情,陈风恺就要高兴得笑出声来。

在那之后,只要把她丢到自己经营的唱馆内,每天都可以欣赏到她乞求怜悯的凄惨模样。

原本事情应该是这样美好的。

可结果,现在却被那小姑娘害成了这样!!

宵暗!

那个女人!

全都被她糟蹋了!

居然利用防疫队的攻势反过来将了自己一军。

不只是宵暗,也不只是近些天来遭受的不幸。

还有雨宫奈奈那个家伙。

自己的整个人生,都叫这两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毁了!

“明明老子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你们这俩小杂种还没从妈妈的腿下爬出来!”

血流不止,奔跑着的身体也逐渐变得摇曳起来了。

“可恶……为什么会这样!?”

脚下一滑,陈风恺一头栽进水洼中。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可枪击伤及肩臂筋骨,无法发力。仅在短暂颤动后,他的身体又跌回水洼中。他只能翻身躺下,仍由鲜血将自己的周身染红。

“我的手下呢?老爹,老爹你在哪?快来救救你的儿啊……”

喘息声越来越沉重。

“快来人啊……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呢喃声也渐渐淡去,视线变得颤抖。

他扭过头。

一个人影在水面反射的月光下,渐渐映入他的眼帘。

在怒气的加持下,他缓缓站起身。

浮现在房檐下方的身影——

没有一丝多余赘肉的玲珑身躯。

艳丽动人的睫毛与朱唇。

比月光更加皎洁、比银河更加深邃的银黑撞色双马尾。

不可能认错,即使这场雨再怎么模糊,再怎么邈远,陈风恺也绝不可能认错这个毁了自己一生的女人,绝对无法忽视她隐隐散发出的智慧与意志。

陈风恺握紧拳头,咒骂着这一瞬间几乎要倾倒在对方腿下的自己。

“你这混蛋,居然把我陷害到这种地步啊……现在就连双眼都无法从你身上离开!”

他举起手掌,向着昏迷的宵暗的脖颈伸去。

“让我杀了你……这种美好的事物,不让我亲手碾碎的话,我没办法就这样安心死去的!”

来不及确认希望的破灭,陈风恺只觉得脑袋一侧嗡嗡作响,仿佛脑震荡了一般。

他摇摇晃晃地维持住身躯不跌倒。

然后看向那道冲击传来的方向——

粉红色双马尾的少女从暗巷中走出。

举起手枪。

“你想对我心爱的恋人做些什么?”

“恋人?你他.妈地在跟我开些什么玩笑……你是在嘲讽我吗?看到我这副落魄的模样!”

“两者皆有。虽然只是我单相思罢了……但如果你想碰她,就先把我的脑袋割下来,从我的尸体上面踏过去。”

“咕呃!”

“怎么,有种的话就试试看啊?”

“呐……这算什么啊,这算什么回事?我陈风恺一生都在为了锈风努力工作,一直……一直都是!全都被你们俩毁了!你们俩是什么东西?!我又算什么啊?你他娘的倒是说给我听听啊?!”

雨宫奈奈面不改色地解除保险,给手枪上了膛。

“无论是你,是我,还是宵暗……都不过是普通的、这法兰蒂·维纳斯的一员罢了。如果说我们之间有什么区别……那就只是这个世界的不公造成的。不过,你所经历的不公和不幸,于我和宵暗而言,就连一根小指头都算不上。可就算这样,我们还是在与他人的互相扶持下一路走过来了。我们会为了他人的幸福而感到快乐,而你——”

瞄准陈风恺的脑袋。

“只不过是一只寄生在他人不幸之中的害虫罢了。”

“混蛋啊啊啊啊啊!!!”

陈风恺用尽最后的力气,朝雨宫奈奈扑去。

“在此诀别吧,陈风恺。你夺走的我的一切,你带来的这些不幸……”

他将自己的人生寄托在拳头上,对着雨宫奈奈的脑袋使出足以击碎鼻梁骨的最后一击。

“就由这枚弹丸……”

枪响回荡在雨夜中。

“加倍奉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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