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other View 4.天之子

作者:雨音Amane 更新时间:2025/3/15 18:46:50 字数:15252

隐约琴鸣。

春夏秋爱在湿漉漉且黏腻的倦怠感中睡醒。

本该前来整理房间的侍女,听从斯琪露安排,将今日的扫除时段推迟到了下午时分。

“唔……怎么回事,感觉腰好疼好酸。”

捂着自己光溜溜的腰胯,春夏秋爱嘟囔着起身。本打算穿上内衣裤,却发现身上黏糊糊的,于是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

应该是夜里热得出汗导致的。

若不是因为身在栀禁城内,春夏秋爱真想大声吐槽。作为香香软软的女孩子,春夏秋爱并不讨厌软乎乎的东西,可如果一件物品过于柔软,不见得就是好事。

原因是,栀禁城供给外宾使用的床铺被单,虽然质地贴肤,用料华贵,但同时,其内部填充料过于绵软且厚实。

睡惯了烟州宅邸中的弹性床垫和凉丝薄被,栀禁城内提供的寝具叫春夏秋爱好不适应,以至于夜间睡姿不端正,引起腰酸背痛,身子也被沉重的被单焐出汗液。

这套寝具如同那些游荡在天子殿内,面容姣好,但丢了宝贝的宦官。

空有一副华美的外壳,内容却令人遗憾。

总之,春夏秋爱打算先起身泡个热水浴,缓解腰脊和肌肉的酸痛,顺便洗净夜间流下的汗水。

“哟,可算醒啦?你倒是睡得挺沉啊,一觉睡到大中午……”

斯琪露推开隔离两间寝房的屏风,顶着黑眼圈出现在春夏秋爱面前。

要不是因为经常见到她熬夜后的模样,春夏秋爱说不定要把这副颜貌当作是某种新潮的欧式浓妆眼影。

“你怎么回事?是在扮演天州的大熊猫嘛?”

春夏秋爱掩住坏笑的嘴。斯琪露现在的样子与九煌天州的吉祥物如出一辙,憨态可掬。

“我倒要问你呢!你昨天都出门干了些什么好事?变成那副模样,害得我和林夜一晚上都没敢睡觉!”

“?”

无辜地盯着斯琪露。

这是无可奈何的。

印象中,春夏秋爱刚回到客房,便感到困乏燥热,于是早早解衣入睡。

她根本就不知道斯琪露在说些什么,或者说在自己睡眠期间发生了什么。

但是当春夏秋爱看见斯琪露表现出的那副表情——仿佛看待犯了事、却又不知错的幼稚园孩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不定闯祸了。

莫非是无意中顶撞了素未谋面天子大人?又或者是冒犯金月令钱亥一事被其他高官追责?

不管怎么说,从斯琪露的表情看来,她不像是在开玩笑。

如果只是自己被责罚倒还好。但是春夏秋爱与林夜之间的关系,只要稍微调查一下,便会被上头的那些人物得知。要是因为春夏秋爱自己的原因牵连了林夜,她会自责死的。

更严重的是,林夜说不定会因此讨厌自己。

春夏秋爱打算泡澡的好心情一下子飞到九霄云外。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跳声,可怜兮兮地盯着斯琪露。

“喂……你当真记不清了?”

斯琪露捂着额头,无奈地长叹一息。

“你昨天是不是擅自用侍女们给你的熏香,或者偷吃人家来路不明的小食了?”

“没有呀……”

春夏秋爱的声音有些哽咽。

“没有偷吃哦。是有两名侍女请爱帮忙,人家才会替她们尝用城外买来的媚.药。”

“媚.药?!”

“嗯。结果是假药,根本没有什么效果呢。”

“……”

斯琪露差点无语得眼前一黑,直接摔倒在地。

“爱是不是闯什么祸了……要罚的话就罚爱一个人好了,请他们不要连累林夜和斯琪露……”

掀起被单将自己裹的紧了些,春夏秋爱可怜巴巴地缩在被窝里。

“……不是什么大事,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是打算起床洗澡吧?快去快去,今天下午可是有姬园会要参加,别再耽搁了。”

“当真不是什么大事?”

“啊啊,你放心好了。只是,以后不准再吃来历不明的食物或者药物了,清楚了吗?”

“呼——那就好。爱知道了。”

春夏秋爱长吁一口气,心中乱撞的野马终于停息下来。

拉开柜门,抽出浴巾。春夏秋爱跟个泥鳅似的,光溜溜地踮脚跑进浴室,拉上门帘。

倒入玫瑰精油与沐浴露,待水面泛起绵密泡沫,春夏秋爱蹦入池中,激起千层水花。

该说不说,九煌古风的浴室装修,真是别具一格。

相比起欧式的极简风尚或者伊特诺尔的高端奢华,九煌古风装修讲究一个天地与人并生,万物归于自然。

墨绿松针,方圆合度之假山。两者浑然一体,若芙蓉出绿波。围成的浴池内垫有软珊瑚,经由地热加温的雪栀川融雪水自“山巅”流入池内,沐浴完毕后又可从“涵穴”流出。

春夏秋爱放松地躺在池中,伸手拨弄着自天窗打下的正午阳光,浮沫水面泛起金光与粼粼彩纹。

(泡澡用的水居然还能这么漂亮,真是头一次见。)

想着,春夏秋爱索性站起身来,就着水面反射的灿光欣赏起镜中自己的身子来。

同样身为女性,不同个体之间的肤质体态亦有差距。不只受先天基因影响,后天的保养、打扮,甚至是心境都能潜移默化之中对之造成影响。

“恋心真是养人……人呀真是,怀揣的心情能把什么都调控了。”

春夏秋爱捧起自己那不知何时起变得沉甸甸的、荡漾着水波的胸部,轻轻揉捏白嫩的肌肤,重新蹲下,坐在水中。

时值正午,窗外开始飘来酱料、豆类与鲜肉的香味。

听斯琪露说起来,今天好像是栀禁城内一月一度的姬园会。

难怪中午没有侍女前来送餐。

持续半日的姬园会的上半段时间,也就是晨间直至正午时分,天子大人将会在宇定门上方面见城外民众,同时向魔姬祈福,以安抚受百年前发生的大崩陷后续影响,而一直躁动不安的黎民百姓。

那些远道而来的各州人民,为了见证天子大人与日同登宇定门的一瞬,往往会在前一日的夜里赶到雁京城内,将大小酒店宾馆挤个水泄不通。

姬园会的开端,是礼拜魔姬的彩车绕栀禁城环行的时间。先自《七魔姬》为开锣戏,以《魔姬创世》为大轴,途中奏雅乐赋诗曲。绕城一圈,恰逢声止。

所有彩车中,载有童子与魔姬像、象征新生与未来的,自会按照惯例行于仪仗队前列。各大戏台班子跟随其后,再往后是抽签受邀参与的社会车辆。至于手持花枪华剑的礼兵队,则是处于队列的最末位。

绕城结束后,天子大人于宇定门上接受洗礼。

所谓洗礼,不过是主持仪式的神官用柏树枝蘸水,然后点于天子大人的额头罢了。要是真用凉水泼洒,不只是仪容上不成体统;要是因此伤了天子大人的玉体,引发风寒,坏了九煌的国运可要不得。

洗礼结束后,由天子大人发言,安抚万民,后或赋诗一首,或吟唱一曲……琴舞书画,万般才艺皆可献上,愈是诸艺精通,愈是体现天子之威能与爱民。

所有前奏顺利结束后,天子大人受烛火,据性别之异,领神女或神子一职,女戴头饰男佩勋,象征联系魔姬与人类的圣子。准备完毕,便可开始长达数小时的祈福仪式。

算算时间,林夜这会儿应该刚从祈福仪式中脱身。

换做是更为年幼的春夏秋爱,或许还会信服这一套玄学的仪式。

可自从亲身与真正的魔姬签下契约后,春夏秋爱一直对此持怀疑态度——天子大人虔诚的祈福,若是真能彻底根绝大崩陷的隐患……

那为什么行走于人世间的白雪姬,听闻到人类如此诚恳的祈祷后,并没有大发慈悲,令近些年来连年频发的全球性地震不再发生?

是魔姬的本性恶劣,不肯向人类伸出援手;还是说就连魔姬自身都对此无能为力?

不知情的普通人倒是对天子大人的祈福深信不疑。

反正春夏秋爱对这种自我安慰的仪式并不感兴趣,也无意混入人群中瞻仰天子大人的英姿。

她所需要注视的异性,只有林夜一人便足够了。

不过……

姬园会的下半部分,春夏秋爱还是很感兴趣的。

昨日晚间未能就餐,今晨又错过早茶——春夏秋爱的肚子早就开始咕咕叫了。

伴涟漪而起,春夏秋爱洗净身子,排干池水,擦拭肌肤,吹顺长发。裹浴巾回到卧室更替好内衣裤,穿戴汉服锦花,提着侍女备放在门口的餐篮,丢下还在梳妆的斯琪露便跑出房门。

此行的目的地是分割天子殿与栀禁城外城区的巨大庭院。她要向东离开外宾居住区,经大道跨过雪栀川支流上的栀水桥,过安和门来到天子殿前的庭院区域。

今日特殊,除去天子殿及其以北的后宫,进出其他区域不会有禁卫武官特地前来盘问阻拦。

一路畅通无阻,春夏秋爱很快就来到了举办会宴的庭院。

简直就是一场汇集天下珍馐的盛大自助。

无论是滋身养颜的山珍海味,还是口味各异的九州小食,亦或是稀奇古怪的异域料理。

这铺一排锅釜排列,用长方的铜板隔开,老而香麻的牛油沸腾。八仙鱼片卷、落红蝴蝶板和绸缪雨千丝刚出锅。要说其中最受欢迎的配菜,要属那刚吸满汤汁浮起,便被据守于此的百官一抢而空的牡丹霓裳裹——将产于凉州的上等肉牛身上最为精华的牡丹肉切作沫,倒入牡丹液与黄酒除膻,增添风味,再揉入什锦时蔬或各类馅料。借食品级注入器将处理好的肉沫挤入豆泡当中,适当调味后入铜锅牛油中烫煮,等豆泡浮肿而起,呈现夕阳的橙黄色了,就用竹筷迅速捞起,略待风凉不烫口,便可食用。

而那厢瓷碟展罗,经由巧妙花刀处理的各类肉鱼鲜蔬同奇花异草点缀。菜品小巧,而花瓣状的肉蔬中又浸透香料,方便置入小格划分的餐篮里待稍后享用,唇口乖小的女士也可轻松入口细尝,同时又不丢失菜品的最佳风味。

春夏秋爱两眼放光,绕着宴会场地跑了小半圈,就已经把餐篮装得满满当当的。

她还幸运地从乱筷之中夺得两颗牡丹霓裳卷。

“呜~天子大人真是幸福极了,一定每天都能吃到这种料理呢!”

发自内心的感叹,令春夏秋爱不禁羡慕起天子来。

“不过,说起来……都跑过小半个会场了,怎么还没有看见天子?”

虽说春夏秋爱还未见过此届天子,但其打扮和展现的风姿应该和普通官员相差极大才对。

可不管是餐位旁还是艺台前,貌似都没有穿着锦缎雕绸的英姿男性。

历史上倒也有女性的天子……不过一般来讲,其应该也会是风姿绰约的熟女,饰以华贵衣冠才对。

再次环视宴场,确认过没有疑似天子的人物。

“奇怪……天子是吃腻了这些山珍海味,所以才不出席吗?还真是不懂珍惜当下呀……唔姆!太好吃了!”

把一颗牡丹霓裳裹放入口中轻嚼,鲜美的汤汁立刻绽开,充斥每一处味蕾。而豆泡与馅料的超绝口感,无时不刻刺激着长舌。

春夏秋爱打算找个稍微安静一些的角落,慢慢享用美食。

隐约琴鸣。

满庭诗意飘花絮,绕墙琴音舞嚣喧。这古琴声虽美,略沾哀愁的不和谐符号却又夹杂在本该悠扬的弦声中。

或许是抚琴之人芜杂的心绪,为她撩拨的手指添了几分愁吧。

弹奏者的心绪会影响整出曲子的演奏效果,抚琴十余年的春夏秋爱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难怪会场的大家都不怎么在意这助兴的琴曲呢……虽然弹奏得也不算差就是了。)

心底暗自嘀咕着,春夏秋爱向着琴声悠扬之处而去。

她难得这样干劲冲天。好不容易遇上会琴的同好,说不定可以借此机会结识一名知己。

琴声来源于庭院一角,凉亭旁,绿池边,墨荫下。

一名绿发的少女独拨琴弦。身旁十几二十米处,有一名健硕的武官,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板着脸站在附近。

大概是看守一类的人物吧。

(不过琴女而已,至于大费周章安排武官把守么?)

春夏秋爱一边想着,一边提起餐篮,装作无事的样子向琴女身边靠近。

倒也有胆大包天的劫匪潜入栀禁城内抢走琴女,高价贩卖给地方黑帮的类似事件发生过。

培养一名琴女本就要花费大量时间和金钱,更别提是栀禁城内的高级琴女。

这样想来,也不是不能理解单独安排武官护卫的举措。

路过男人身旁时,春夏秋爱被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可春夏秋爱面不改色,武官眼角尴尬地抽动,大抵是认准春夏秋爱并非不速之客,便不再理会她。

琴声在不和谐的音调中颤动着消散。

绿发少女落寞地捏着手指。

“你的琴路太过于直接了。”

春夏秋爱走到凉亭对岸。

“心底在想些什么,全都顺应着手指的拨动流露出来咯。虽然真情流露有时确实可助于奏演,但也是要分乐曲与哀曲的哟。”

琴女大惊失色地瞪大双眼,眼眸不知所措地于春夏秋爱和武官之间来回闪烁。

见武官不理不睬,她这才安心地轻轻叹息,竭力挤出笑容,把视线投在春夏秋爱身上。

“听起来,您对于古琴的弹奏颇有心得呢。”

“虽不敢自称琴圣或大师,但爱还是小有十余年的心得哦。”

“那是您的名字吗?真是浪漫的取名风格,我很钟意。”

不管是真心赞赏还是挖苦讽刺,春夏秋爱对琴女的这般问询,早已习以为常。

她的名字,于九煌本陆的中原民族而言,或许是显得过于特立独行了。

“姓春夏秋,名为爱。全名春夏秋爱,旭州出身。叫我爱就好了。”

“好有诗意的姓氏……我很喜欢。”

绿发少女的眼眸熠熠生辉,看来她的赞美并非虚假。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妃华。嫔妃的妃,华丽的华。”

“你的名字也不赖嘛。”

春夏秋爱点点头。

“听您说,您有十余年的抚琴经验……可否请您赐教于我?”

“嘿嘿,赐教倒也谈不上啦。你的基本功还算扎实,我不过可以分享一点小心得给你罢了。”

走过约莫两米长的小拱桥,春夏秋爱来到少女身边,扶过凉亭的朱红柱子,放下餐篮,俯身于少女身后。

“总之,顺应心意并非完全不可取。但若是面向听众弹奏逆心之曲的话,不逢场作戏伪造心境,因此乱了指,可就不行了呢。”

左手按弦,右手呈兰花状绽开。

在烟州时,当地警局没有委托春夏秋爱协助执行治安任务的话,她总会腾出一些闲暇时间,温习琴舞诸艺。所以春夏秋爱的指甲有经常修剪,美型而又修短合度,特别适合弹琴。

少女方才弹奏的乐曲,大概是中原古时的名曲《月吻众星》。

脑海中浮现回忆里的谱子,手指顺应交织回荡于心间的音调开始撩动。

在那落英缤纷的凉亭下,春夏秋爱合眼抚琴。

初听似珠落黄鹂鸣,或令玉莲咏露,或惹芳兰婉笑。

风清拂面,指尖随舞。

再听如峭壁万针松,又若幽篁暗传声。

红日驻足,西辉洒落。

这小小的庭院顿时化作光之园。

曲终遍蔚空,宾客皆回眸。

要说这琴声是自琴弦而起,可为何春夏秋爱一抬首,古琴便顷刻哑声?

坐在身旁的琴女知晓答案。

想要再次欣赏那金石之声,何不于春夏秋爱的指上复听?

“天哪……爱莫非是专职琴师?又是哪位大师的弟子?可否告知妃华?”

少女起身挽住春夏秋爱的胳膊。

“不是哦,爱以前是花魁,所以才会试着掌握歌乐相关的技能啦……虽然鸨母会聘请专职琴师来教导,但大多数时候,爱还是会根据客人的意见来做针对性练习。毕竟音乐这东西,要是黎民百姓都听不见、听不懂,难以与之共鸣的话,估计也算不上什么好的琴曲呢,顶多算是小部分人的孤芳自赏罢了。”

“百姓听不见的声音……吗……”

妃华黯然颓首。

“我分享的心得不好理解吗?需要的话,我可以再弹一遍,注意观察我的指法也是可以学到一些东西的……”

一阵饥饿的咕噜声传来。

原来是妃华的肚子在打鼓。

少女的脸一下子红了。

“原来你是饿了呀!难得姬园会准备了这么多美食,妃华怎么不去品尝呢?”

“这……”

妃华盯着远处那名武官的背影,压低声音:

“唉,那些官员说,以民法制作的食物不易消化,不允许我擅自食用,担心我坏了玉体。我只能吃他们每日准时送来的专用膳食呢。”

(专用膳食?莫非妃华是哪位高官的女儿不成?)

春夏秋爱疑惑地挠了挠后脑勺。

“那你平时都吃些什么呀?”

“青菜豆腐粥。”

“还有呢?”

“没了。”

“???”

哑口无言。春夏秋爱总觉得这女孩还怪可怜的。

她的目光细细打量着妃华的身子。

“请问……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难怪你看起来比我小了整整一圈呢。”

这并非是有意夸张。

光是从胸部来看,虽然不算平坦,但妃华的罩杯肯定是比不上春夏秋爱的。至于身体其他部分,就更别谈肉感了。

在这个以丰腴体态为美的国度,妃华的体型与春夏秋爱相比起来,肯定不占优势。

“这还多亏了子衡哥哥他们,经常暗地里给我加餐,我才能勉强长点肉和个子呢……否则真就只能当一辈子小孩啦。”

“子衡?是那名赵子衡吗?”

“对呀。”

“原来你是赵子衡府下的琴女呀!”

“唔?”

妃华一头雾水地看着面前的金发少女。

“不管怎么说,在长身体的年纪,不好好吃饭可不行!负责管你的官员真是太小气啦。”

“这……等——您要带我去哪儿?”

春夏秋爱把妃华拉到池岸边,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妃华坐下,又转身提来餐篮,两人并肩屈膝于池边石板。

“不要去管那些官员说的话,他们都是骗你的。所谓民以食为天,这些东西,九煌百姓都吃了千年啦,也没见得有几个病是嗦几缕绸缪雨千丝,或者嚼几块落红蝴蝶板就能吃出来的。天天都只喝青菜豆腐粥,反而才会营养不良呢!来,尝尝这个。”

夹起余下的那颗牡丹霓裳卷,春夏秋爱伸出竹筷,将这足以称为珍馐的美味送到妃华嘴边。

餐篮由特殊的保温材料覆盖,所以其中的食物都还热气腾腾的。

“可是……”

“不要可是啦。难得的机会,不尝尝就太可惜了。”

妃华犹豫地抬头盯着池水对岸的武官看。见对方懒散地背靠在树下,她咽了口唾液。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口将牡丹霓裳卷送入嘴中。

她的双眼星光闪闪。

“怎么样?”

“太、太好吃了!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我就说吧。这儿还有很多其他好吃的,妃华就全部吃掉吧。”

“没关系吗……爱看上去还没怎么品尝的样子。”

“没事,直到落日之前,整个姬园会都有自助的美食提供,我待会儿再去取就是了。”

“呜……您真是个好人。”

妃华接过春夏秋爱递过来的餐篮,用大腿托住。

看着绿发少女吃得有滋有味的模样,春夏秋爱感觉心里暖暖的。

(不过,她的吃相可真是文雅啊……)

该说真不愧是栀禁城内的大家闺秀吗?

明明都没有机会接触民间的美食,她看上去却没有一点急不可待的样子,弹指启唇之间,无不是雨燕点波那般秀丽轻盈。

就这点看来,哪怕是曾为花魁的春夏秋爱也比之不及。

(不过,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是没能见到天子大人啊……)

春夏秋爱心底暗自嘀咕着。

***

“奇怪了……斯琪露,你亲眼确认过了吧?爱确确实实是提着餐篮出门了。”

“那是当然。我不可能看错的,爱的身姿和那头长发,怎么可能看错?再说当时房间里就我们两个人,总不能是某个和爱很像的幽灵跑出去了吧?”

于人潮中穿行,林夜和斯琪露在一处戏台前止步。

自祈福仪式结束后,林夜便与赵子衡、周明分别,回到客房中。

他和斯琪露、春夏秋爱同住一室。三间寝卧皆有屏风隔开,倒也还算私密。

赶回住处,一方面是为了清洗被春夏秋爱弄湿、散发着其独特味道的衣物。

另一方面是打算带上春夏秋爱和斯琪露一起前去就餐,避免爱又误食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惹来麻烦。

可待斯琪露梳妆打扮好,推开屏风来到茶桌前时,林夜才从她那里得知,春夏秋爱早就提着餐篮先一步前往宴会场地了。

这也不能全怨春夏秋爱……林夜认为自己也有责任,没能照看好爱,才让她误用误食了陌生人给的东西。不仅给两人之间留下了难堪的回忆,还让爱错过了晚饭和第二天的早茶。

居住于烟州期间,春夏秋爱可是每天都要吃够三顿才肯罢休的。这么一折腾,她肯定早就饿得受不了了……她的身材又这么丰满,不补充足够的营养肯定是不行的。

林夜一脸疲惫地四处张望。

一夜未眠,又在栀禁城外一直站到现在。

面前的戏台正在上演起源于烟州的越剧,可是林夜并没有心思驻足欣赏。

当务之急是找到春夏秋爱。

(希望爱不要惹上什么麻烦才好啊。)

不知何时,周围的喧嚣声突然止息,台上的戏剧也逐渐黯然了。

并非是出了什么演出事故。

大家都在侧耳聆听。

那琴音如雪梅暗香一般,悄然入耳。

“这是?!”

不可能听错。

这琴声……不,应该说是撩拨出这音色的秀指,其奏响的弦乐,林夜已经听过近十年。

他朝着琴声逐渐屏息的方向赶去。

池塘里有五彩缤纷的锦鲤泅游,几朵经由少女指尖抹红的花蕊点落其间。

站在一旁的武官伸手去拦林夜,却被林夜皱起眉头拍开。

“不要碍我。”

他跨过小桥,拨开树荫,来到金发少女身边。

“爱……”

“林夜,你可算来啦!”

虽然才分别了半天不到,但却又仿隔三秋。春夏秋爱一下子蹦起,投入林夜怀中。

“你这家伙,真是叫我好找啊……”

林夜无奈苦笑,轻抚春夏秋爱一头金灿灿的长发。

可算是安下心来了。

“说起来,爱,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一边说着,一边将视线抽离开,环顾四周。

这才发现眼前有一位绿发的少女,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自己。她正手持竹筷,将一块小食送入嘴中。

林夜抚动的手一下子僵住了。

“啊,对了,林夜,你听爱说。这女孩真是太可怜啦。你可要好好劝劝子衡哥才行,虽然府下的琴女是需要保持身材啦,但每日只喝青菜豆腐粥可不行——”

“天子大人?!”

“天子大人?”

也不知道春夏秋爱是在单纯地复读,还是和林夜一样因惊吓才脱口而出。

还未来得及反应,春夏秋爱就被林夜按下身子,一同俯首于妃华面前。

“我家小女冒犯天子大人而不自知,实乃林夜教导不周,纵万死犹轻!”

“欸、欸?!骗人的吧?!”

春夏秋爱的瞳孔收缩。她挣扎着抬起头来,再三确认眼前少女的打扮,却又很快被林夜将头重新按了回去。

“爱又给林夜闯祸了……爱又给林夜闯祸了……”

机械般地于口中重复着,春夏秋爱颓然躬身跪倒在地。

“噗~呵呵……”

身前传来银铃般的轻笑。

“天子大人?”

林夜试探着抬起头。

他实在不曾料想过,天子大人竟会在这般场合流露笑意,更何况还是赵子衡和周明都不在身边的情况下……

这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

(该不会是病了吧……)

心中浮现出失礼的想法。

“我不介意的哦,快快请起吧,林大人,爱也是。”

“可、可以嘛……”

春夏秋爱抬起头,水汪汪的双眸里害怕得几乎要掉下小珍珠来。

“没关系,我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你当时擅自从那武官身旁走过,来到我身边时,其实我也挺惊讶的呢。不过,想来也并不奇怪,这都赖我自己,明明身为天子,却总是待在这离百姓如此遥远的栀禁城里。难怪除去雁京城的民众,整个九煌上下都无几人识得我的脸呢。”

“不,这不是天子大人的过失……”

林夜想要开口反驳天子的自我归咎。

但是妃华对着他寂寞地摇了摇头。

只得闭口。林夜明白妃华的用意。

只因一群不速之客正从小拱桥另一边走来。

言多必失,可不能让这群家伙抓住了自己的把柄。

“哟,这不是林大人么?不远万里自烟州赶来,我等未能亲自前往迎接,实在是多有得罪,呵呵。”

“哪里,我乃下官,诸位大人念及林夜之名,林夜已是不胜惶恐,岂敢斗胆受诸令盛情相迎之礼?”

林夜一边俯首回应,一边将春夏秋爱偷偷拉到自己身后。

来者并非他人,正是掌管星月四省和双阳省的令官中,除钱亥以外的,剩下三名保守派官员。

辉月省辉月令——金辰。负责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升降、调动等。

玄星省玄星令——蒋寅。负责掌管武官选用,以及举国的兵籍、军械、军令等。

天阳省天阳令——韩巳。主管全国刑法政令以及审核刑名的机构。

此刻赵子衡和周明都不在身边,就连隶属于联合派,管理全国学校事务、各类仪礼和外国往来之事的紫阳令戚戌;以及掌管九煌营造工程事项机关的众星令姜午,这类高等官员都不在身边。以林夜的官职来讲,现在的境况是绝对劣势,更何况春夏秋爱和天子大人还在身边。

最好的办法,似乎只能是避其锋芒。

但是现状可容不得林夜根据个人意愿进行选择。

“不要拘谨嘛,搞得我们好像是坏人似的。我等今日前来也不为其他,只是诚心劝诫天子大人罢了。”

为首的金辰说着,一群男子从他身后走出。

这群男子年或三十,或有青年。五官算不得端正,姿态猥琐龌龊。

皆为在职的保守派官员或其长子。

“天子大人……我等皆为九煌之国运着想。如您所见,今天下三分,欧若拉屡战屡败,伊特诺尔帝国之势宛若破竹,蚕食东欧若拉平原以及阿芙里喀辽阔疆土。如此下去,待欧若拉一灭,于我九煌而言,诚乃危急存亡之秋也。再不为九煌降下吉兆,我大九煌之国运,就要终于伊特诺尔之铁蹄矣!”

金辰此番言论,林夜和赵子衡等人都已听得耳道生茧。

这也是举办姬园会的另一目的。

午后至晚间的这一盛宴游园会,名义上是百官慰劳天子大人的宴舞赏。

可按照惯例,天子需携其结姻之人及子嗣共同赴会游玩。

没有结缘之人的天子,则会根据性别之异,于姬园会中挑选心仪的对象,永结婚缘。

在九煌,天子之子嗣的降生被视作九煌国运延绵的吉兆。因此,为家国诞下新生婴幼是历代天子的职责。

这项活动的初心本是好的。天子大人寻得真爱之人,早得贵子;而百姓也会因天子之子女的降生而举国欢庆,上下齐心。

但现如今,这不过是保守派官员试图彻底控制住天子的、一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罢了。

一旦天子与保守派官员或其长子结姻育嗣,有了孩子这一道羁绊的枷锁,天子就算是彻底落入保守派官员的控制中,再无脱身的可能。而联合派官员也可以说是彻底败北,整个九煌上下都将落入保守派掌中,任由其宰割。

先前的姬园会,还有赵子衡在场,其威压能够镇住这几名官僚。可现在妃华需要独自面对三名令官的压力。

林夜相当担心尚还年少的天子一时说错话,或是因三名成人的重压乱了阵脚,做出错误的判断。

他装作赞同金辰等人说法的模样,假笑看向天子大人,想要看她的表情。

然而……

那里站着的,只不过一位面色惶恐,手足无措的少女。

(啧,情况不妙啊。)

“可是……妃华不喜欢他们。”

妃华畏惧地对着三名令官身后的男子们摇了摇头,试探着抬起头,盯着令官们看,似乎是在确认三人的神色有无怒意。

“没有关系的,天子大人。您若是不喜欢,下官再替您找一批来便是。”

金辰尽量装作和颜悦色的样子,从齿缝中缓缓挤出回应。

“但、但妃华现在还不想结婚——”

“天子大人!”

金辰背后的蒋寅一声怒喝,慑得妃华浑身颤抖。本就微弱的声音完全沉寂,她的眼眶里泪花打转。

“此乃九煌举国存亡之际!然天子却要循一己之私欲,弃九煌万民于不顾乎?!实属荒唐!若是天子一错再错,我等自废旧——”

“蒋寅!”

金辰及时叫住了蒋寅的危险言论。

但这种无异于拿少女性命相威胁的莽言,几乎是彻底击溃了妃华脆弱的心理防线。

“天子大人……我替蒋寅的失礼言论向您致歉。但是,我等为九煌之忠心可鉴,还望天子明察,不要待事情陷入无可救药之地步,再夙夜忧叹……至少,我希望您给我们一个准确的时间。”

“我、我……呜……”

妃华看上去已经完全撑不住了,泪滴断了线一般划过脸颊。

(不得不站出来了么……)

林夜暗自哀叹。

这时候站出来顶撞三人,会被挂上大不敬和藐视九煌国运的罪名吧。这之后林夜大概率会丢失官阶,然后被发配至边疆……

到了那种地步,沚州的收复就真是遥不可期了,林夜不能再回到烟州照顾春夏秋爱……雨花堂的那两个小家伙,也没办法再与她们见面了吧。

可眼下,相比起个人的祸福,哪能弃天子大人于不顾?哪能置整个九煌的生死存亡于不顾?

(抱歉……爱、子衡……露露席娅……)

林夜回首。

既然决心要做,那干脆就骂得难听一点好了。正好林夜心底早就对这几个家伙积了一肚子火。

就在他于词典中找寻最为恶毒的词句时,那夜莺般婉转的声线却回荡耳边。

“三个大男人一起欺负一位小女孩,你们难道就不害臊吗?”

(唉,我早该料到事情会发展至这种地步,这下可该如何是好?!)

林夜“彻底完了”的表情几乎就要直接刻在脸上。

本来希望春夏秋爱尽量不要卷入其中,引起风波。

这下别说天子……单是保下春夏秋爱,就已是一件难事。

“……你是谁府下的侍女?胆敢顶撞本官?!”

金辰满不在乎地瞥了春夏秋爱一眼,用一种懒得理会的语气问道。

“小女子是谁家的侍女,与你擅自冒犯天子大人一事恐怕并不相干吧?”

春夏秋爱走到妃华身前。

虽然身着汉服,但衣着与一般侍女有所差别。若是仔细观察,大概不能算是侍女打扮。

“冒犯天子大人?我想你是对此有什么误会。眼下正值伊特诺尔猖獗、欧若拉倾颓之时,九煌上下万民不懈于躬身耕耘,我等诸省令官忘身于举国之事,皆为光九煌之德,欲报之于天子。可反观天子大人,事关九煌国运之姻缘事宜一拖再拖,岂非置万民于不顾,弃九煌于不顾,而闭目塞听乎?我等忠谏之言,在你看来,莫非成了冒犯之慢?呵呵呵……”

语气中夹杂着傲慢。金辰振振有词地说完,回首看向身后的蒋寅和韩巳,似是在等候两人的迎合。

两人立刻顺应金辰的意愿大笑起来。

“既然已经到了危机存亡之时,就趁着欧若拉还未完全战败,拿起武器北伐夹击伊特诺尔,而不是把矛头对准自家天子大人!国运?吉兆?伊特诺尔的部队可不信你们这一套。你当真以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能够击溃伊特诺尔的军阵?”

“无礼!据你的说法,是要将整个九煌的百姓陷入战乱与水深火热之中!你可知道,这数十年的和平,是牺牲了几代九煌人鲜血换来之物?”

“硝烟都已经烧到家门口了,还妄想独享和平桃源?真是愚钝。就算流血牺牲,也总比战败做亡国奴好,九煌国业已历数千载春秋,岂可一旦献于他人?还是说,其实某些人和伊特诺尔帝国有利益勾结,所以才极力避免战端?”

“你这家伙!”

或许是心底见不得光的计划被人揭开一角,金辰的脸一下子气得发紫。

“爱!不要再说了……”

林夜走上前拉住春夏秋爱。

“可是,他们在顶撞天子大人呀。爱说得也没错吧?”

他当然知道春夏秋爱所言极是。可抛开实力境况,寡谈正确与否,不过是正义的过家家游戏罢了。没有权势,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春夏秋爱已经做错了回答,林夜现在想要补救已经为时已晚。能够做的,不过是竭力保下春夏秋爱而已。

金辰投来的视线有如银针一般尖锐。

“林大人,此女莫非是你家下人?”

“正是。我家小女不明礼仪荣耻,说出败国运坏官威之言,皆乃林夜教导不周所致。还望各位大人海涵,若是要罚,林夜自代为受刑,切莫责咎小女。”

“林夜!”

春夏秋爱还想试着争辩,但是被林夜冷冷地扯过手腕,拉到自己身后。

说实话,春夏秋爱并非毫无办法来对付这类所谓高官。只要能找到机会近距离接触,有的是办法控制他们。

但林夜和天子大人在身边,还有三名令官身后碍事的人阻拦,事情就没那么好办了。

(得想想办法才行。)

就在春夏秋爱抱头苦思之时,一道空谷回荡般的铃音自桥头那端传来。

“现今国家危亡系于诸位令官身上,为何与一忧国的小女过意不去?”

听见这音色,金辰眉头一皱,怔怔杵在原地。

过了数秒,他立刻不动声色地轻咳一声,示意桥对岸的武官拦住来者。

健硕的武官立刻上前立于桥头。

而那羽扇纶巾的谋士身后之人,只怒目一瞪,武官便立刻气血倒流,两眼翻白,口吐白沫,颓然坠入池中。

“啧……”

金辰愤愤地咂嘴。

两人踏过桥面,来到三名令官身前。

“子衡哥哥!”

妃华得救似的,抹干眼泪,躲进男子怀中。

“抱歉,天子大人,我来晚了。”

来者正是赵子衡与周明。

“哼……这不是赵将军和周大人么?今日可有雅兴呀,得以来此闲玩……”

“呵呵,彼此,彼此。我与子衡将军,方才听闻琴音悠扬梁间绕,似得柳指拨心弦。此声余音袅袅覆耳畔,如闻天籁。我两人便一路问询抚琴者为谁,终寻至此处,又恰逢诸官与琴女议论。明实不可耐,愿闻此事来龙去脉。”

周明轻摇羽扇,淡淡然道。

“哼,并非他事,不过当今之局势耳。”

金辰冷哼。

“哦?如此一小女,竟如此关心当今天下之局势,不妨详尽说说。”

“周大人,今伊特诺尔帝国屯兵于东欧若拉平原,而阿芙里喀战线,欧若拉联盟败局已定。九煌举国上下划分为战和两派,一时不能决断。我常听闻诸官谈起周大人才智,既然今日得以偶遇,可否当面请教?”

“明不才,有辱明问。”

“我素闻周大人通古晓今,神机妙算,一定可算出伊特诺尔帝国军势之盛,或虚或实。但不知,伊特诺尔帝国军力,究竟数有多少,军队素质、武器装备,较我九煌,为优为劣?”

“伊特诺尔帝国,陆军有二百余万,主战坦克近两万辆,各类步战车辆五万余台,更有六千余架武装直升机可随时支援各线战场;海军核心作战舰艇,除去在建船只,拥航空母舰十六艘,电磁束能战列舰七艘,浮岛要塞两座,其中亚达拉洋舰队有六艘航母、两艘战列舰、一座浮岛要塞,余下核心战舰皆于谧宁洋游弋,以防范我九煌军势,算上其余各类大小舰艇,伊特诺尔帝国共有海军舰船一千四百余艘;空天军,则有现役战机六千余架,更有空天母舰及其附属浮空舰队;至于机甲部队,有第三世代机体万余骑,第四世代机体三十余部,第五世代机体一台,除去第五世代机甲战神阿瑞斯,其余机体,无论数量或是质量,皆在我九煌之上。”

“呵呵,周大人此言,莫非是故意夸大,使我等畏首而不敢迎敌乎?”

“非也。伊特诺尔帝国,由帕瓦乌斯皇帝执政之时,原有陆军百万不到,海空军则是现今半数未达,至于机甲部队则不必多言,本就是近年新兴之军种,不纳入探讨范围。然恩德里欧皇帝继位后,向欧若拉联盟宣战,平阿芙里喀得兵七八十万,国内强征兵役一百五十余万,欧若拉战线降兵约有二十万……如此算来,光帝国陆军,便有三百五十万。我只说二百余万,是恐惊慑诸位令官。而军备之质量,诸官已有目共睹,我九煌之军备不过足以与欧若拉联盟持平,当今战局,欧若拉之溃势如山倒,便不必多言。”

“恩德里欧麾下,参谋文士、足以匹敌我栀禁城禁卫武官之机师几多?”

“足智多谋如洛基罗斯,明望之而不及,此人尚且不谈。晓畅军事、足以指挥十万人大兵团作战之士,不下百人;一骑当千、可与我九煌赵子衡将军鏖战者,仅帝国长阶骑士便有十二人;至于匹敌我栀禁城上等禁卫武官之冠骑士,数以百计,栀禁城内上下禁卫尽数相加,恐有不及。”

“呵呵,如此看来,今伊特诺尔兵多将广,锐不可当,我九煌战则必败。九煌疆域西接欧若拉与阿芙里喀,东至日升之岛,举国上下,人民近二十亿……一旦战火起,目之所及,无不生灵涂炭。若是联合欧若拉主战,天下之民无不深陷浩劫,九煌老幼岂不归怨于天子百官无能?反之,持举国之兵观望欧若拉之倾覆,或留有一线生机。待伊特诺尔帝国完全吞并欧若拉联盟,念及我九煌不合兵夹而围攻之情分,尚愿与九煌二分天下。此举一可保国民,二可享和平富贵,岂不美哉?”

“天真!今日伊特诺尔帝国屯兵沚州,设军港于九煌东南门户,不是为了日后三面围攻九煌,又是做何而来?”

看着金辰得意洋洋的姿态,春夏秋爱早早识破他心底的奸计。只是念在他位高权重,不可当面点破,只得冷眼瞪他。

这些官员怎么可能不知晓伊特诺尔帝国的用意?无非是他们早已留好退路,九煌的倾覆与否与他们无关罢了。

“欸——小女子莫急,明有一计。待伊特诺尔帝国覆灭欧若拉之时,我九煌不需割土让地,天子大人不必俯首称臣,却可令伊特诺尔帝国内部动荡,百万铁骑自当卷旗卸甲,不战自退。”

周明故作神秘地持扇走到春夏秋爱身边。

“哦?不知周大人有何妙计?”

金辰等人看上去对周明的计策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这是自然,若是能坐稳九煌诸省的权座,他们又哪看得上伊特诺尔的爵位?

“明素来听闻,伊特诺尔帝国外强中干。虽军力强盛,皇帝恩德里欧手腕强硬,但国内皇亲贵族并非铁板一块,大小派别林立。恩德里欧背后的势力虽强大,却也不过手持长阶骑士数人,不可以一己之力彻底镇压其余派别。而伊特诺尔帝国第二皇子米迪欧迪卡•塔•伊特诺尔,因年岁仅次于恩德里欧,又沾其亲弟洛基罗斯才高望重之光,身后有众多派别支持,其中多为厌战贵族,且控有伊特诺尔帝国位于阿萨夕亚北部的疆域。此人生性好色,又偏爱九煌之美人。我九煌只需派一权臣家长女与之联姻,令他在伊特诺尔来犯时,命属下的军队按兵不动。恩德里欧一时在军队数量上较我九煌为劣势,更失去了北线战场的合围之态,便不敢轻举妄动。”

“好,妙,妙啊。”

金辰与另外两名令官的脸上笑开了花。

“周大人,不知,您心中人选为谁?”

执扇拂风,周明故作思考,随后从容一笑。他走到金辰身旁,伸出羽扇,指了指金辰。

“金大人掌管九煌上下官吏任免之事,家中又重视诸类教育与仪礼,长女才学兼备,非常人可比。况令爱承金大人与夫人之颜貌,眸比星露、唇泽无加,形丰腴而无赘余,腰纤如垂柳、肤净比白莲……明以为托令爱以联姻安国之效,最为稳妥!呵呵呵……”

言毕,周明仰面长笑,拂一袭白袍回到天子身边。

“你、你!周明,休得欺人太甚!”

金辰转瞬红了脸。

“哎呀,此言差矣!联姻一事,关系九煌之存续,乃是光宗耀祖之良机……还是说,金大人,莫非是想遵一己私欲,而弃九煌于不顾乎?”

“你——”

“呵,金大人尚且不愿令爱远赴伊特诺尔,以挽救九煌于危难之间,又为何要苦苦相逼天子大人与非爱之人结姻?更何况天子大人年幼体弱,若是因怀子育嗣而伤了玉体,坏了九煌的国运,你等可付得起责任?!”

言语与姿态一转先前的温文尔雅,周明的声色顿时变得冷冽,有如一尊活佛矗立在天子与金辰三人之间。

“咕……”

金辰不甘地吱声。

(骂不过你周明,难道我还辩不过其他人?!这口恶气,必需得找个人发泄才行……)

他恨恨地环视周围,打算找一个相对容易欺负的对象倾泻怒火。

“金大人……”

蒋寅在其身后提醒他。

“说起来,那女孩,好像是蛟妃的机师啊。”

他指了指春夏秋爱。

(蛟妃的机师?)

“赵子衡将军!”

金辰正于心底暗自嘀咕着,一名士兵的呼唤声传入众人耳中。

“什么事?”

虽面无表情地回应着士兵,但赵子衡的手时刻护住身旁的妃华。

“有一艘自恒州启航、满载绮晶石的货轮,希望借我九煌瘴州玛琉伽海峡航道北上,前往伊特诺尔帝国北亚军港。”

“绮晶石?可否查清来路?”

“船员称是于恒州购买……但是海关没有查到相关订单。”

“也就是走私货了,船上可有护卫?”

“有一部第四世代魔眼机甲,其驾驶员为……”

士兵咽了口唾液。

“其驾驶员为帝国长阶第二骑士——加百列•舍瓦利。”

“……命军舰前去驱逐,不要与之正面交锋。”

“明白——”

“慢!”

金辰不怀好意地叫住士兵。

“我辉月令金辰,以及玄星令蒋寅、天阳令韩巳不允许出动军舰。”

“……金辰,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坐视伊特诺尔帝国的走私货轮于我九煌海域肆意妄为吗?”

赵子衡的拳头颤动着,落在腰间的佩剑上。

“不,我意并非放任不管。只是,出动军舰,未免过于小题大做,要是上升到国际事件,想要处理起来,也十分麻烦。正好,我听说那边的小姑娘是民间驾驶蛟妃的机师……”

冷冷说着,金辰将视线投到春夏秋爱身上。

“啊,没错,就是爱哦。你想怎么样?”

“爱,我求你了,你就少说两句。”

林夜在一旁哀哀请求。

“呵呵,林大人,不必担忧。我不过是有一点小事想要委托给蛟妃的机师罢了……这样吧,你以非九煌官方的名义,驾驶蛟妃前去与那名帝国长阶骑士交战。若是能够将之击退,令货轮改道行进,今日你顶撞本官一事,我就既往不咎;至于天子大人的结姻事宜,同样可以商量,推迟延后……”

“金辰!你不要太过分了,那可是帝国长阶第二骑士,这种做法,和叫爱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怒吼着冲上前,林夜死死掐住金辰的衣领。这或许是自林夜生来,第一次如此想活生生揍死一个人。

韩巳和蒋寅立刻上前将林夜推开。

“林夜,你给本官放尊重点,认清你的地位。”

整理过被拽得布满褶子的衬衣,金辰不屑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本官已经相当宽容了。放在平日,你等今日的行为完全可以判处流放边疆,服数十年苦役……若是能够成功,不仅可以赶走帝国长阶第二骑士护卫下的伊特诺尔货轮,扬我九煌国威,还能扫清今日犯下的罪状。林夜,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小姑娘,选择权在你手里——是击退帝国长阶第二骑士,成为九煌的巾帼英雄,还是和林夜一起滚出九煌本陆,去边疆服一辈子苦役?”

“如果失败了的话,爱和林夜会怎么样?”

春夏秋爱凝视着金辰的双眸。

“虽然你是民间机师,但出发前,我还是会让你立下军令状。若是失利,自然按军法处置——你和林夜两人就在泥渊之下再见吧。”

“且慢。”

叫住了打算开口的春夏秋爱后,周明将羽扇置于身后,挥手示意前来报告的士兵走近自己身边。

“周大人。”

“情报可否属实?来者确实是加百列•舍瓦利?”

“千真万确。”

“这样啊……”

周明面不改色,继续挥扇。

“这番提议不错。爱,你就答应吧。”

“周明!怎么连你也?!”

林夜深感绝望。就连周明都无法为春夏秋爱伸出援手,这下是彻底没有护春夏秋爱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了。

他跪倒在地,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

“周明……我劝你不要想着插手。”

金辰妄图看穿周明心中的算盘,可不管他怎么瞪视周明,也无法从他的眸子中看出一点端倪。

“需立下军令状之事,我自不敢插手。”

说着,周明眯起眼睛,走到林夜身边,抓住其肩膀将他扶起,然后凑到耳边轻语:

“放心吧,爱不会有事的……我敢以性命向你保证。若有闪失,我周明自与你们一同而去。”

林夜茫然地注视身边这名文官。

虽然不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场实力悬殊、有去无回的驱逐战……

就算周明说出了令林夜怀疑自己耳朵的话来。

但这名谋士的保证从未让林夜失望过。

他因此重新拾得一丝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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