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以致命的锐利箭矢迎面坠来。
吉赛尔咬紧下唇，唤出天鹅姬的屏障之玛娜，于周身形成一层光之壁。
蜂巢状的光絮，在玛娜的粘合下紧密排列，构成一整面牢不可破的壁垒，呈钟罩形，盖住吉赛尔的身躯，将一切外来异物拒之于外。
流矢俨然发疯的公牛，不断撞击光壁，荡起一串串由光粒构成的涟漪。
飞来的箭矢由玛娜包裹。于屏障上破碎的声响，却有如金属碰撞一般沉闷、久远。
正因为吉赛尔身处壁障内部，动弹不得，才会在连绵不绝的冲击声下，深刻体会到箭如雨至的压迫感。
纵使拥有玛娜，生命体仍旧是生命体，并非像魔姬一样，不会在中箭后命丧黄泉。
吉赛尔丝毫不敢懈怠，将力气集中在逐渐瘫软的双脚上。
平时过度依赖玛娜，缺乏体能锻炼。
但对于现状无可奈何的无力感，才是令吉赛尔倍感压力的真正原因。
她不时回头看向露露席娅，满脸钦佩。
（对于屏障的控制，居然能够精确到这种程度……）
虽说精灵一族施放的玛娜，其效能通常要比其他种族强上数倍……
但很明显，就目前的境况看来，无疑是露露席娅对玛娜屏障的驱动方式更为节省体力——
她站在原地，双手向前举起，不发一语，双眼紧闭，看上去像在冥想。
在每一支流矢疾驰而至，抵达施展屏障的极限距离的瞬间，六边形光壁凭空出现，挡下这致命一击。
漫天箭矢，全被镜子似的屏障拨向四方。
恰似两者互相抵消了一般，在流矢坠地消融的同时，光壁也于刹那间消逝。
露露席娅驱动玛娜屏障的方式，有如微步轻点，走在池塘水面上的浮萍表面一般。
而吉赛尔则是一股脑儿地将玛娜倾泻而出，粗鲁地走在泥塘底部，将烂泥尽数踢开。这是一种非常难以描述的感觉。
“这才是真正的玛娜术士……”
吉赛尔佩服地低声呢喃。
就算是活了两百年以上的成年精灵族，也不见得能够将玛娜的流动，精细控制到这般程度。
精灵族能够使用人类无法使用的高阶玛娜，但如何将玛娜的效力精细化，那又是另一种层级。
“一边感受箭矢的轨迹，还能在刹那间引导光壁阻隔箭矢，这究竟需要怎样的熟练度和专注度，才可以做到……”
像露露席娅这般的玛娜术士，或许是想象自己身处一片虚无之中，由玛娜构成的森罗万象，皆如缓慢的蜗牛一般擦身而过吧。
然而，不管怎么说，仅凭两人的体力硬撑，是根本无法在如此密集的箭雨之下，通过第三试炼的。
吉赛尔审视露露席娅的侧颜。
之前只顾感叹，没注意到她愈显勉强的神色。
不时挣扎着维持身体平衡，呼吸节奏也明显开始紊乱，有时干脆直接大口喘气。
此刻，她的脸颊流下数道汗水。
“露露席娅……你还撑得住吗？”
吉赛尔顿感眼前一黑。
她用力摇摇头，维持神智。
“说实话……情况很糟……”
露露席娅开口回应。
声音十分微弱，甚至不敢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哪怕只是挪动一步，都会打破玛娜流动的平衡，将露露席娅最后一丝体力榨尽。
“吉赛尔……如果不维持屏障，你还能使用其他类型的玛娜多少次？”
“我不能确定……但，最多三次吧。我的体力也快见底了。”
吉赛尔望着露露席娅一动不动的身影，若有所思地说。
“三次……正好。吉赛尔，希望你接下来，可以按照我的指示行动。顺利的话，我们应该可以通过最后一关试炼……”
露露席娅以丹田呼吸，尽可能减少体力的大量流失。
“先使用天鹅姬的霭幕玛娜，在这片区域制造一片浓雾，把那些精灵弓手全都包裹起来……
接着，在这里使用青魔姬的傀儡玛娜，制造一名你的替身——我会使用屏障保护你的替身，以免暴露。
最后，再使用霭幕的玛娜，覆盖在你的身体周围。借这个机会，你趁机靠近他们，把他们击晕。”
“别胡说了。”
吉赛尔立刻甩头，否定露露席娅的想法。
“以露露席娅残余的体力，能不能护住替身避免暴露，这一点且不谈……精灵一族的感官，可比你想象中还要灵敏哦！就算我身披雾霭，藏匿浓雾之中，可只要察觉到雾气流速的一丝异常，他们就能精确锁定我的位置。”
露露席娅的计策听上去轻松，但若是站在精灵的角度来思考，吉赛尔心底便愈发没了底气。
“可是，如果我们认输，你口中的族长爷爷，肯定不会对我们从宽发落吧？”
正如露露席娅所言，就算选择跪地放弃，也不过是从油锅中踏入另一个火堆，陷入四面楚歌的窘况。
吉赛尔的心底十分纠结。
不禁皱起眉头。
“流速一致的话，就不会被察觉到了吧？”
“欸？”
吉赛尔愣愣地转过头。
露露席娅已经脸色苍白。
“啊……我想是的……但是，做不到吧！我根本没有自信控制好雾气的流速……”
“我来帮你……控制。”
“？？！”
露露席娅的嘴角，以似有若无的幅度扬起分毫。
“我说，我来帮你控制。”
“不可能的吧……怎么可能一边用屏障拦下箭矢，一边感知雾气的流速，同时对其进行控制？”
“不试试怎么知道……想要通过试炼的话，大概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吧。如果你愿意信任我的话……还请立刻行动起来。每耽搁一秒，胜率都会下降哦。”
露露席娅冷静回应，但声音听起来痛苦不堪，眼神也变得空洞。
吉赛尔咬紧牙关，自暴自弃似的，开始咏唱玛娜……
***
一阵清风拂过脸颊。
刺耳的诡怪风声，有如被刀刃割开的丝绸一般。
但这阵声响很快平息。
顷刻间，场地上只剩下玛娜箭矢与屏障对撞的曲调。
精灵弓手并没有把那些许不协调的音符放在心上。
“呵呵，终究不过是人类，气息已经开始乱了哦！”
屏息凝神，双眼聚焦。
“尽耍些小聪明。这种程度的浓雾，可挡不住精灵一族的眼睛！”
虽然除去绝脉叶和吉赛尔所在地的周遭光景，其他地方仍旧一片模糊……
但是，若只需要射箭击溃她们的话，这种程度的视野，已经足够了。
周围雾气的流动也并无异常。
挽弓，搭箭，射出。
在圣森中持弓“狩猎”，简直有如闲庭信步。
因此，在看见宛如从树枝间落下来的叶片一般的身影时，正欲再度将玛娜凝结成箭矢的精灵弓手，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在原地踌躇了几秒。
原本，要射出他手上的箭矢，这几秒钟实在是过于充裕。
他使用的短弓，与吉赛尔方才对阵翠叶蟒时使用的长弓不同。
相比起长弓的高破坏力，短弓在连发性和便操性方面要优上一等。
在精灵族灵巧双手的加持下，先前发射出去的每一支箭矢，都犹如追着前一发箭般突进，形成绵密的火力线。
正是对于弓术的绝对自信，他才因游刃有余，在那道身影落下前，得以获得额外的几个刹那。
但也正是因为盲目自信，才使得他踌躇数秒，白白浪费了用于反击的数个瞬间。
正要拔出腰间短刃进行防御，开口警告其他精灵弓手时——
飞驰而至的脚背，像是被他那张嘴吸过去一样，轰在他的脸侧。
唾液飞溅，整张脸都变了形。
当场晕厥。
吉赛尔落地。
伸出双手，查看包裹自己的一身雾气。
“居然真的和周围其他雾气的流速一致……”
不过，眼下可不是继续感叹的时候。
吉赛尔立刻沉下重心，蓄力蹬起，跃入半空，穿梭于枝叶之间。
这身伪装的维持，是以露露席娅见底的体力为代价，时刻都有崩解的可能。
吉赛尔必须争分夺秒，在露露席娅体力耗尽之前，将剩下的精灵弓手尽数击倒。
根据散发微光的箭矢，找出弓手们的位置。
近身后，下一名精灵弓手回头看向吉赛尔。
他现在有两种选择。
用丹田之息，高声警告其他精灵弓手，时刻警戒靠近的吉赛尔；或是举起短弓，将袭来的吉赛尔击退。
然而吉赛尔已经迫近到他无法做出这两种行为其中任意一种的距离。
借下坠的动力，将木棍砸在他头顶。
又顺势向前突进，冲向站在附近的第三名弓手。
单拼力量，肯定不是成年男性精灵的对手。
所以吉赛尔将身体的整个体重都压上去，按住对方的喉咙，同时以脚腕勾住他的膝盖后方。
上下身精妙的配合，铸造出绝佳时机。
精灵弓手的重心霎时间浮于空中，身体向后倾仰，后脑勺顺势直击地面，倒头就睡。
第四名、第五名、第六名……
“很好，接下来就是最后——”
吉赛尔的低语还未零落，包裹她身体的雾气却猛然滚动，以远超周围浓雾流速的气势翻涌。
她转头看向试炼场地中央。
耗尽体力的露露席娅，颓然倒地。
“呜……明明只差最后一点了！”
可吉赛尔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高举木棍，向最后一名精灵弓手砸去。
精灵弓手斜眼看着袭来的吉赛尔，举起短弓，截下这一击。
趁着吉赛尔手腕被振得生疼的契机，弓手将吉赛尔踹飞，紧接着绕到其身侧，一把抓住她的脖颈，将她按倒在地。
“咕呃呃——”
吉赛尔因疼痛而收缩瞳孔，在空中步道上奋力挣扎。
大概是因为她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滑稽，精灵弓手开始放声大笑。
“哈哈，抱歉抱歉！是我做得太过头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短弓末端轻轻敲击吉赛尔的脸颊。
“这样一来，就是你们的败北咯。人类终究是人类，哪怕身上流有稀薄的精灵血脉，没有精灵一族的美德，又怎么可能通过我族的试炼？”
“我们……还没有输……”
吉赛尔仍旧徒劳反击，企图用双腿将压制自己的精灵弓手踢开。
“哦，对对，必须把你也一块击倒，这场试炼才算正式结束呢。”
精灵弓手用短弓在吉赛尔背上缓缓画圈，逐渐瓦解她的斗志。
“你也差不多该放弃了吧？为什么要为人类坚持到这种程度？”
说着，精灵弓手对一旁的步道啐了一口唾沫。
“明明不过是一群嗜血、肮脏的种族而已。”
“才不是这样……”
“族长的教诲你都忘记了吗？那段历史，你难道要视而不见吗？！”
“明明两个种族都还没有放下偏见，好好对话过哪怕一次！明明……如果愿意试着互相理解，一定可以找到共存之路的……可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去尝试呢？”
“啧。”
精灵弓手不满地扭头。
“看来，有必要让你清醒一下才行。”
说罢，他正要举拳。
或许是察觉到手中的短弓过于碍事，他丢下短弓，一手按住吉赛尔的脖颈，一手攥拳。
其手腕上佩戴的光羽，绽放出洁白的光芒。
【够了——】
悠远的声音回荡。
雾气散去。
“族长？”
精灵弓手茫然注视，浮现在眼前的虚影。
【已经够了，胜负已分。】
精灵弓手听后，恭敬起身，向族长的虚影俯首致意。
眯起双眼，向仍旧躺在地上、双眼噙满泪花的吉赛尔投去露骨的揶揄。
【在此宣告——】
精灵弓手凛然挺起胸膛，面露胜利的笑容。
【第三场试炼，胜者……依旧是吉赛尔和绝脉叶。在此，为汝等献上信仰的赞歌！】
“等、等等，族长，这场试炼，明明是我等的胜利——”
弓手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族长克拉里。
他弯下腰，一把抓住吉赛尔的后衣领，将她拎起来。
“这两个小鬼，已经完全失去行动力了！若是继续对抗下去，明显是我辈必胜之局面啊！”
【试炼通过的条件是——坚持到箭矢耗尽，或是击倒所有精灵弓手……】
“没错，所以，无疑是我辈的胜利……”
精灵弓手的手臂向下狠狠一挥，对族长的裁定表示抗议。
那枚光羽跃动着险恶的光点。
“咳唔——”
被他拎起的吉赛尔，轻声咳喘，俨然一副体力耗尽的模样。
【看看你的周围……】
族长挥动手中的活木权杖，指了指精灵弓手，又向四周挥舞。
其他精灵弓手已尽数倒地。
仅剩眼前一名精灵伫立于此。
这就是事实……
【看看你的双手！】
精灵男子放下吉赛尔，怔怔举起双手，细细打量。
“我的双手？有什么……”
【这样的你，还算得上是“精灵弓手”吗？！】
“咕呃——”
精灵男子迟迟地、屏住呼气，僵硬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的短弓。
【不惜丢下武器，也要用双拳发泄心中的怨愤，真是有辱我辈种族之美德！】
克拉里沉痛地叹息，瞥一眼颓然跪地的精灵男子。
神木中央，几棵树干扭曲，展开。
虚影散去，克拉里的真身，从神木内部走出，来到空中步道前。
他扶起吉赛尔。
“既然汝等成功通过试炼，我辈亦应遵守诺言……”
将吉赛尔的手举起。
活木权杖指向已经倒地的露露席娅。
以表达敬重的持握方式。
在围观的所有精灵面前。
“我辈在此宣告！再度认可，此银发的人类少女——名为露露席娅的绝脉叶，为我辈之同胞！”
四周一片哗然。
像是有意驱赶这片哗然一般，克拉里轻咳一声，继续说道：
“衷心欢迎您回归圣森之居所，再度成为自然之虔诚信徒一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