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湖畔部署的伊特诺尔军队,与使馆内部的恐怖分子僵持整整一夜后,无不身心俱疲。
位于人工湖中央的战士之血部队,以使馆为中心,构筑了数条强而有力的阵线。
防空霰射炮,遍布湖中的磁吸水雷。
不论是武装直升机的空中作战,亦或是水兵型魔眼机甲的水下行动,最终皆以失败告终。
至于派遣海狮两栖突击队,在完全暴露于敌军火力中的前提下,潜入水中进行排雷工作,又或是直接登陆湖心岛,更是痴心妄想。
因此,想要营救人质,便只剩下最后一条道路。
那就是延伸至湖心岛的人造陆基通路。
这条由沙石、泥土等混合材料筑成的道路,足以承受一定程度的炮击,不必担心其会像桥梁一样被击垮。
因此,可以派遣魔眼机甲部队,通过这条道路执行强攻。
按照传统的作战思维来讲,类似的“围城战”,理应采取围而不攻的作战思路,待守军弹尽粮绝,出城投降。
然而,天才蒙蒙亮,伊特诺尔军队便不得不进行二度攻坚作战。
太阳刚探首,这群士兵便搭乘魔眼机甲,沿通路前行。
部署有己方部队的湖岸就在身后。
支援如此之近,应该继续包围敌军。
但考虑到人质在恐怖分子手上,速攻才是正确的选择。
沥青道路两旁的湖面,在朝阳照耀下闪烁出粼粼金光,仿佛在欢迎营救部队的到来。
但这幅光景,于伊特诺尔军队而言,并非益事。
光秃秃的道路,没有任何掩护。
这不禁叫伊特诺尔部队深思——数小时前,还在为他们提供掩护的那片黑夜到哪里去了?
愈是靠近湖心岛,机甲中的士兵愈是归心似箭。莫名的惶恐,逐渐强烈,迫使他们的行军速度进一步下降。
“从敌人先前使用的武器级别看来,我们的机甲完全足以进行回避。不用担心,继续前进。”
位于队伍最前列的队长机,如此鼓舞麾下的士兵。
踌躇的部队这才安下心来,手持能量步枪,继续逼进恐怖分子的阵地。
但他们没有进行进一步深思——通往湖心岛的整条道路上,居然反常地连一名守军都没有。
当他们行至道路末端时,总算看见恐怖分子部署于此的军队。
“预计恐怖分子会使用反机甲重炮和步枪,全队散开,一口气突破。”
“Yes,My Lord.”
数台魔眼机甲立刻分散,避开线性重炮的直线射界,避免被一击击破。
这是理所应当的抉择。
伴随轰隆一声,道路两边的湖水被掀起万丈涛澜。
果不其然,机甲群成功避开炮弹的轨迹。
历经数年机甲御术训练的伊特诺尔士兵们,终于比死神的镰刀更快一步。
躲开重炮的轰击了。
就在士兵们这样想的下一瞬间,他们这才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已经没有了任何触感。
他们旋即发现,自己的胸腔、腹部,或是手臂大腿,竟无缘无故、连同机甲驾驶舱被挖去数个孔洞。
本应连接在身体上的手臂,那坚定地握着操纵杆的手臂,竟掉落在驾驶舱中。
何时被切断的?明明已经避开致命的炮击,究竟是怎么被切断的?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嘎啊啊啊啊啊——!!!”
痛觉姗姗来迟。
脏器破裂的伊特诺尔士兵已然无法获救,他们至死也没能理解,自己究竟是遭受了怎样的攻击,才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连同机甲外壳一起,于顷刻间湮灭。
……
“全军覆没?!”
攻坚部队失利的情报,不知令瓦尔邱蕾的脸色再度惨白了多少分。
“是。恐怖分子似乎将重炮改装成了粒子撞击炮。这门重炮的型号,与东欧若拉马齐尼防线上,欧若拉部队采用的要塞炮恐怕是同款。”
巴克将军立于指挥终端前,对瓦尔邱蕾皇女如此说明。
号称“鲁登道夫”的要塞炮,乃是可以通过货运车辆便捷转移的,对机甲用能量重炮。
战死的士兵们未能理解其毁伤方式,但位于后方的瓦尔邱蕾等人,将发生在前线的惨剧目睹得一清二楚。
“射偏”的能量炮弹,与机甲擦身而过之后,只于瞬间,停滞在半空中,坍塌、收缩,凝作能量漩涡。
其中的粒子不断对撞,顷刻间爆发,四溅而去。
早已冲出数十米远的机甲部队,根本没有料到会遭受来自后方的攻击。
装甲防护薄弱的驾驶舱,就这么暴露在数千、数万颗高能粒子之下,被轻易熔穿。
“殿下,接下来该怎么办?要按照恐怖分子的要求,撤走部署在沚南地界的驻军吗?”
一名辅佐官对瓦尔邱蕾皇女这么请示。
瓦尔邱蕾的眉头更添几分焦躁,紧握的手心,已被指甲深深嵌入。
“不行!绝不能向这群恐怖分子低头示弱!”
没错,若是答应了恐怖分子的要求,等同于将整个南部战线的主动权,双手呈到战士之血手中。
在瓦尔邱蕾及其率领的帝国军的闪电攻势下,战士之血早已处于崩溃边缘,绝不可给予他们喘息之机。
如此想来,或许瓦尔邱蕾当初就不该率亲卫队前去捉拿宵暗。
正是因为亲卫队调离战场,才给了这群恐怖分子可乘之机,突破包围,攻入使馆,挟持人质。
理应在此将他们一网打尽才对……
“可是,芙蕾雅殿下……”
立于瓦尔邱蕾身旁的兰斯骑士,俯下身,于瓦尔邱蕾耳畔低语。
他的声音十分沉重,但语气不带有一丝动摇。
“现在看来,对方还不知晓人质中有第三皇女——芙蕾雅殿下,否则他们肯定会将殿下用作谈判筹码。
只是,如此拖延下去,按照芙蕾雅殿下的性格,只怕是会为了其他人质的安全……”
芙蕾雅——
最心爱的妹妹芙蕾雅,那心底善良却又笨拙的芙蕾雅……
这个名字,以血亲的形式与瓦尔邱蕾连结,叫她如此怜爱。
而现在,芙蕾雅身处险境的事实,恶狠狠地在瓦尔邱蕾胸口挖开一道穿心伤口。
“我知道……怪我指挥不力,当时就不该将亲卫队调离战场……”
就因为一次失误,致使妹妹身陷囹圄。
瓦尔邱蕾当然无法接受这种事情。
虽说常年征战的瓦尔邱蕾,早已做好马革裹尸的觉悟。
可是,妹妹芙蕾雅从未踏上过沙场,从未夺走过他人的性命。即使她是伊特诺尔皇族,也不该遭受这等无情的命运。
“只要公主殿下您一声令下,我等便立刻驾驶机甲,拼死救出芙蕾雅殿下。”
兰斯冷静地立下誓言。面对兰斯的请战,瓦尔邱蕾拉住了他的手腕,还以他摇首。
“不行。就算是我亲自驾驶女武神出击,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在如此狭窄的道路上,避开那门粒子对撞炮的攻击。”
瓦尔邱蕾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紧绷:
“我不能将我忠诚的骑士,置于因我而生的险境之中。”
“可是,殿下,保护皇族,本就是我等骑士的职责——”
“若非迫不得已,我绝不会使用这张最后的底牌。”
瓦尔邱蕾用坚定的语气,压抑自己的情绪,中断了兰斯的话语,并且表示拒绝之意。
接着,她又补充道:
“我想试着相信一次……赛因斯伯爵的那台导向兵器,试着相信战神阿瑞斯和他的驾驶员……”
***
露露席娅抱着瑟瑟发抖的鱼小雨,曲身于人群。
所有人质都被控制在使馆大厅中。随处可见人们双手抱头,屈膝蹲下的情景。
电视播报的《特区资讯》,在湖心岛外围解说当前局势。
听说瓦尔邱蕾率领的伊特诺尔军,正要展开首轮攻坚,前来营救人质。
这时,使馆办事处的房门传来开启的声音。人质们皆谨慎地抬起头来。
是一名军官打扮的九煌人。头顶印有青天白月帽徽的军帽,如此看来,正是明觉口中,由旧沚州军阀构建而成的战士之血成员。
一名手持枪械的军人前去迎接。
大厅中央被鲜血浸泡,一名成年伊特诺尔男性躺在其中。
这就是所谓的杀一儆百吧。
然而,从小便生活在和平环境中的鱼小雨,自然不会亲眼见证过这般残酷的处决。
她不明白,为什么那名身穿制服的男子,只是用手中的铁棍指着另一名人类,便能够轻易夺走那人的性命。
明明那名金发的男人,并没有抢走制服男子的食物,又或是看上去与之有着血海深仇,却还是被制服男子笑着射杀。
蜷缩在露露席娅怀中的鱼小雨脸色铁青,牙关和手指也在颤抖。
怎么回事?
人类的世界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惨剧?
下一个死的,又会是谁?
就在鱼小雨这般思考之时,那名军官拍了拍制服上的灰尘,扶正胸前的青天白月徽,嘴角轻咧,拿着一把使用玛格南弹药的左轮手枪走至人质跟前。
与此同时,电视上正播报的新闻节目,从前线转播而来的影像中,涂满激烈交火和爆炸尘埃,数台魔眼机甲冲向一门重炮。
然而,魔眼机甲在成功避开炮击之后,却被身后激发的粒子炮弹击中,尽数销毁于通往使馆的唯一道路上。
军官得意洋洋地瞥一眼电视节目,随即摆出一副可怖的姿态,看向在场的人质。
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此驱使下,露露席娅不禁进一步抱紧了怀中的鱼小雨。
可能是方才为了保护惊慌失措的鱼小雨,而被军人的枪托砸伤了吧。露露席娅的右太阳穴传来隐隐淤积的闷痛。
真是倒霉,外面是瓦尔邱蕾率领的伊特诺尔军队,内部是战士之血的军人。
无论是落入伊特诺尔手中,还是被战士之血处决,两边的结局似乎都不怎么美好。
完全是陷入腹背受敌之境了。
露露席娅眯起眼睛,盯着逐渐靠近的军官。
只见那名军官不慌不忙地转动左轮的弹巢,将六枚硕大的子弹,一颗一颗塞进其中。
军官用枪口对准蹲在跟前的人质们,绕着大厅缓步前行,好似在挑选心宜猎物的猎人一般。
“我是隶属于战士之血的蒋脍。”
军官突然开口自我介绍,但他的脚步并未因此停下,瞄准人质的枪口并未因此低垂。
“众所周知,沚州这片土地,本就属于我们战士之血。是伊特诺尔军队擅自侵入,夺走了我等的家国。
我等为了沚州的解放独立而战,乃是正义之师。此番行动,正是为了向在场的各位,向世界展现我们抵抗到底的决心。”
这种话根本是一派胡言。
十年前,流亡至沚州之时,统帅沚州军阀的沚州令——李督,便向露露席娅展现了他的狞笑。
就是因为向这副狞笑妥协,成为寄人篱下的阶下囚,露露席娅才得以亲眼目睹军阀统治之下的肮腐内幕。
露露席娅的心脏难以动弹,却也无法就此站起身来予以反驳。
“在此的各位,虽不是军人,有伊特诺尔人,有澳锡尼亚人,也有九煌人……”
忽然,军官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俯视身前的人质们。
“本来,伊特诺尔军只要乖乖听从我们的要求,将军队撤离沚南,双方便不用遭受任何流血损失
不过,正如你们所见,愚蠢的伊特诺尔军妄想依靠暴力突入,企图再度上演七年前的戏码,用枪口来堵上我等提出合理诉求的嘴。
然而,这次不会如他们所愿。既然伊特诺尔坚持采用暴力手段,那我等也采取暴力回应便是——要怪,就怪伊特诺尔帝国吧!”
语毕,军官立刻用眼神示意身旁的两名持枪士兵。
士兵们手中的步枪传来上膛声,他们的脚步也应声迈开。
一名九煌人质看见两名士兵朝自己走来,恐慌到失去理智。
他尖叫着站起身,试图向门口跑去。
砰的一声枪响,这名九煌人应声倒地。
其余人质无不发出害怕的低吟。
军官吹去枪口的白烟,把左轮收回腰间。
“刚才的那一幕,有好好录下来吧?”
“是!”
端着摄像机的士兵回复道。
军官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
“很好,把影像发给伊特诺尔媒体,并告诉他们,若是再不撤军,我们将每隔三十分钟处决一名人质。为了人质,希望伊特诺尔方面拿出有诚意的回应。”
“可是,刚才处决的是一名九煌人。恐怕不足以动摇伊特诺尔军队的决心吧。”
听士兵如此回应,军官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接着,他咧嘴奸笑,又眯细了眼睛。
“嗯……原来如此,最好是公开处决一名伊特诺尔人,会更有震慑力吧……”
军官意味深长地睥睨着人质们,缓缓走动,故意把鞋跟弄出清脆的声响。
他停在了露露席娅和鱼小雨跟前。
“嚯……双胞胎么。”
他的语气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现状的享受。
“喂,你们几个,把这家伙给我拷走,给我把她丢湖里去喂鱼。”
说罢,军官用下巴指了指鱼小雨。
士兵们纷纷围上来。
“不、不要——!!”
鱼小雨失声尖叫。她的双目圆睁,死死缩在露露席娅怀中。
“给我站起来,你这家伙!”
士兵们面露凶相,抓住鱼小雨的手腕。不讲理的力道几乎要将鱼小雨整个提起。
虽然露露席娅紧紧抱住鱼小雨,把浑身的气力都施加在双手上,却也无法阻止鱼小雨自自己怀中抽离。
露露席娅抬头一望。鱼小雨被士兵们按住双肩,泪花滴落到露露席娅脸上。
如果说这温热的触感是一种警示的话,那么一切都还有可挽留之机——
露露席娅必须尽快行动,否则会就此失去一名友人。
鱼小雨拼命挣扎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露露席娅的声音,死死掐住双肩的那力道也松了一些。
“请住手!”
铐押鱼小雨的士兵,在军官的示意下停下脚步。
军官顿时理解现状。对于这如此渴求的场面,他露出享受的笑容,看向声音的来者。
“哦?你想怎样?”
“让我替代她。”
露露席娅冷冷回应。
“……呵呵,你实在是愚蠢得让人无法理解。为什么要代替他人去死……也罢,既然你如此诉求,那我满足你便是。”
话音刚落,士兵丢下鱼小雨,转而铐住露露席娅。
几人跟着军官,向室外走去。
路过鱼小雨身旁时,她曾试着牵住露露席娅的手。
“露露席娅,不要走……”
那是一道哀婉而颤抖的嗓音。
“没关系的,鱼小雨。”
士兵不会给露露席娅停步道别的机会,露露席娅只得一边前进,一边安慰鱼小雨。
“一定会没事的。”
连头都没办法回的露露席娅,以温柔的语气回应鱼小雨。
消失在鱼小雨视线中。
……
而与此同时,在众多人质之中。
芙蕾雅的视线摇晃不定,不时眼前一片白幕,但还是死死盯向那少女离去的方向。
“骗人的……”
不,眼睛不会说谎。
虽说是金发。
但是……
更加成熟的音色,仍保有儿时的甜腻。
愈加娇美的脸型,她却一眼就再度辨认出来。
芙蕾雅甚至再三确认,自己方才没有听错。
那女孩呼出的名字。
那就是她与亚提斯特追寻了十余年的名字——
“露露席娅?”
这一声呼唤,是如此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