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过后,一切的喧嚣最终归于了沉寂。
萧瑟的秋风从满目疮痍的荒野上吹过,带着呜咽的低泣。
口鼻之中满是血腥的味道,眼前越发的模糊,似乎有着人影在晃动着,却始终看不清楚。
自己,要死了吗?
白沅这般想着,想要抬手去揉眼睛。
然而,这个微小的动作,却引得体内的那些剑气再度开始骚动,化作丝丝缕缕,渗透进了肌骨筋肉之间,开始又一轮疯狂地毁灭。
千刀万剐——白沅终于知道了,这个刑罚是个什么滋味。
痛,无尽的痛。
仿佛一根根竹签刺入了身体,然后狠狠地搅动、拔出;将那些竹签的倒刺,一根根地留在皮肉之中。然后再刺入、搅动;不断地重复着,永无止尽。
“嘶——”
白沅狠狠地咬着牙,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然而,身体却本能地蜷缩起来,不断地抽搐着,颤抖着。
“白沅!”
那个熟悉的声音,终于传入了耳朵。
自己的身体被人小心地抱了起来。
然而这一抱,却引来了更大的痛苦。即便白沅已经尽力忍耐,依旧还是忍不住地发出了低低的呻吟。
温暖和煦的内气源源不断地从背后输入体内,帮着对抗剑气的侵袭。
那份痛楚,稍稍好受了些——当然,也只是稍稍而已;不过是从竹签扎变成了用钝刀子割;但终究,能够让白沅有了多喘上几口气的功夫。
这个怀抱,她,其实也不陌生的。
“杨玄,是你吗?”
她喃喃地问着。
“……是我。”
那低沉的声音似乎稍有几分迟疑,但最终,还是给了回应,只是其中的感情听着却相当复杂。
“嗯,是你,那我就放心了。”
白沅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无生死了,极渊死了,赤天死了,焦炎鬼狱的大军也快被我们消灭了。白……沅儿,我们……我们赢了!”
明明是胜利的消息,但声音却丝毫听不出喜意,反而开始变得颤抖,某种特别的情绪在强行的压抑中顽强地渗透而出,淹没了其他,最终,溢了出来。
“赢了啊……”
白沅发出了低低的笑声。那笑声中,带着怅然,以及些许的遗憾。
稍稍停了片刻,努力地积蓄了会儿力气,她又挣扎着抬起了手,“对了,灵运呢?灵运在哪儿?”
“白……白姨,我,我在这儿。”
另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似乎带着压抑的低泣。
那只好不容易伸出的手停顿了一下,又奋力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摸去,花了一两个呼吸的功夫,终于触碰到了那张面孔。
修长而无力的手指颤抖着,细细地摸索着那张年轻的,和她有着七八分相似的眉眼和鼻梁,试图帮着他擦拭那沾上的尘土和泪痕。
然而,如此简单的动作,却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
不过片刻的功夫,纤细得如同枯枝一般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被一只大手握住。
“终究,你还是不愿意叫我一声娘吗?”
白沅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苦涩的弧度。
片刻的安静之后,耳边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不知是嚎啕大哭,还是撕心裂肺的呼唤。但她却已经听不清了,只是喃喃地自言自语。
“也是,我这种罪恶滔天,双手沾满鲜血的罪人,是不配做你娘的。以后,把我忘了吧……”
咔嚓——
忽然间,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从身体之中传来。
那是……道基彻底裂开的声音。
内景之中,曾经坚不可摧的雄伟魔城,只剩下了一片断壁残垣。
此时,魔城所在的那方高崖上,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痕也在渐渐扩大,最终,开始了不可逆转的崩裂,沉入下方那片正在干涸的血海之中。
背后传来的热流,终究再也维持不住那残破不堪的身躯。
一股又一股带着血腥味的粘稠液体,不断地从口鼻之中涌出,视野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变得越发的模糊。
她想咳,却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自己,真的要死了啊。
白沅这般想着,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似乎,很快就要飘了起来。
然后,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奋力地扬起了头,努力看着眼前那已经完全看不清楚的人影。
“我死之后,把我烧了吧,然后随便找个地方撒了。就当我……从来没到这个世界上……来过……”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耳边的风却忽然喧嚣了起来,似乎在悲泣,似乎在哀鸣,在她的身边打着旋,托着她,不断地向上升起。
对了,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曾经的曾经,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穿越者,为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而惶恐,而苦恼。
“我是诸天主角猎杀系统,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主人了。”
“只要主人你不断地猎杀主角,夺取他们的气运,今后,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恢复男儿身?那不算什么,只要杀得够多,气运夺取的足够,我可以完成你所有的心愿!”
曾经的曾经,她败尽陇右河西十州的青年俊杰,四处追杀拥有气运潜力的英才。
“很好,你斩杀了一个潜在的主角,你的功力获得了提升。”
“非常好,你又诛杀了一名身有气运者,你的功力取得了很大的进步。”
“太棒了,你成功杀死了一个气运之女,你离你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那时候的她,意气风发,睥睨群雄,心狠手辣,无所顾忌,只以为先天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可惜,那时候的她还太过年轻,并不懂得,一切命运的馈赠,早已经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你似乎有了一次小小的失败,不过没关系,可以再度尝试。”
“你似乎又失败了,你得好好打起精神,为下一次做好准备。”
“很抱歉,你完全失败了,你彻底成为了主角的垫脚石。所以,我要离开了。”
“去哪儿?当然是去寻找新的宿主了。对了,作为你这段时间使用我的代价,你的所有功力,我也都会拿走哦。”
“亲爱的废物主人,祝你好运。”
嘲弄的笑声中,她终于品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从天空跌落,坠入泥沼。
带着仇恨的拳头,重重地落到了身上。
“弱,太弱了。白沅,你怎么这么弱?枉费我苦苦修行这么久,就为了和你一战!”
“这一拳,是为了樱儿!”
“这一拳,是为了胡叔!”
“这一拳,是为了……”
一拳又一拳,痛彻心扉,顺带着将她的骄傲和自尊打得粉碎。
她被过往的仇人踩在了脚底,而曾经受惠于她的族人们,则彻底抛弃了她。
“杨宗师,白沅她独断专行,狂妄自大,暴虐成性,族人亦早有不满。如今竟然敢妄图挑战宗师天威,有此下场实属罪有应得,请杨宗师随意责罚,为奴为仆,为婢为妾,任凭处置,我白家绝无意见。”
她忍受屈辱,潜伏爪牙。
往昔挺直的脊背终于弯了下来:“白沅知道错了,今后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她茫然困惑,恐慌迷惘。
疼痛和疲惫中,耳边传来了洪亮的啼哭,那是新生的喜悦。
“恭喜五夫人,是一个大胖小子。”
她努力修行,却始终未有所成,心态日渐扭曲偏狭,误入歧途。
“白沅,你太让我失望了!”
“白沅,你这个毒妇!霜儿对你这么好,你竟然意图谋害她!”
“你不配做灵运的母亲!你只会让灵运成为第二个你!
“把她关起来!”
最终,沦入魔道。
“白沅,你竟敢造下如此滔天罪孽!”
“白沅,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白沅,你不得好死!”
当她从那场噩梦之中幡然醒悟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杨玄,你觉得,我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中其实,还是残留着些微小的期盼的。
然而,对面并无回应。
于是,她轻轻笑了出来,如释重负:“罢了,我知道了。那就让你再看一看我的剑吧。为你准备了整整十年的,一剑。”
从未有过的璀璨剑光于焉绽放。
凌厉凄绝,至精至纯。
狂暴的剑气撕裂眼前的了一切,截断了混若一体、坚不可摧的九幽魔阵,在恍若无穷无尽的焦炎鬼潮中,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痕。
伤痕的尽头,直指焦炎鬼狱的主人——赤天鬼王。
“你们去吧,这是……我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了。”
她丢下了断刃的长剑,没有去看对面惊愕的人们,而是慢慢地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向着夕阳走去。
原本模糊的视野忽然变得清晰。
白沅看见了,看见了那个孤独消瘦的身影,在如血的黄昏中蹒跚地行走,停住,缓缓倒下。
这,就是最后的结局。
“不得好死吗?也好,就这样吧。一切,都结束了。”
她这样想着,疲惫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