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的书房离议事厅并不算远。
白沅跟在裴息的身后，沿着走廊拐了两个弯，便到了书房门口。
“五夫人稍等，门主很快就会回来。”
裴息向着白沅拱了拱手，便自行离开了，只留下白沅一个人。
对自己还真放心。
白沅暗自咕哝了一句——在她的感应中，裴息是真的离开了，这书房的周遭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而那虚掩着的房门，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好在她丝毫没有进去窥探的意思，哪怕她知道，里面应当有不少重要的机密，以及珍贵的秘籍。
看看没什么事情，白沅干脆在院中找了个石椅坐了，仰头看天，看着那轮落日从橙黄变得血红，渐渐沉入西山。
红色的晚霞，为自己披上了一层血色的纱衣。
前世的时候，白沅其实挺喜欢看夕阳的，常常一看就是小半个时辰，可是到了这一辈子，她总觉得有点儿刺眼，所以看得并不算多。
只是今天，她不看却是不行。
此时此刻，一个人正背对着夕阳，向着她慢慢走来，昏黄的光芒照在他的身上，投下了长长的阴影。
白沅站起身，静静地看着那张清俊的脸庞，从阴影之中慢慢浮现了出来。
依旧是那么年轻，看着不过双十年华，清瘦而白皙，岁月尚未如前世后来那般，在眉边目角、颊侧唇畔留下深刻的印痕，然而，多年的厮杀争斗，还有踏入先天后这三年的沉淀积累，却已经养成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不再是许多年前，最初看到时候的那个冲动少年了。
白沅俯身行礼。
“老爷来了。”
“嗯，跟我进来吧。”
男人走到了她的身边，随口抛下了一句，没有看她，也没有丝毫的停留。
“是。”
白沅又行了一礼，转身跟了上去。
武州天河门乃是西北两省的霸主，而近三十年来神州中土风头最劲、年纪最轻的先天宗师，杨玄，则是天河门中至高无上的皇帝。
他随口而下的一道命令，能让河西、陇右两省一个盘踞百年的武林世家于一夜之间灭亡，也能让一个默默无名的帮派从此踏上青云之路。
而这，很可能仅仅只是这位强者一点儿小小的任性而已。
此时此刻，他正坐在书房中自家的梨花木太师椅上，眼帘垂下，盯着案几上的一份信笺细细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听着相当冷淡。
“说吧，有什么事？”
“今日上午，铁阳门的程芮托了关系，邀我上门一叙……。”
白沅垂手站在书桌旁，螓首微微低着，目不斜视，不急不缓地向着这位宗师强者汇报着下午发生的事情，声音依旧是往日的清冷，没有一丝的波澜。
“刀本身的锻造工艺并无出奇之处，但妾能感受到，那矿石中含有一丝独特地煞之火。有着锻造堂的协作，殷夫人应当能够将之提炼出来，拿来作为主料去配地煞之丹。”
“所以你擅自做主，又加了一成价格？”
“是。为了这煞火，咱们已经提了价码，他们也同意了，如此一来，便是未来有了什么纠葛，咱们也占足了理。”
“嗯，这个理由不错；”
杨玄随手丢下手中的信笺，抬起头，看向白沅，目光之中透着几分戏谑，“那么……他们给了多少孝敬？”
白沅却是毫不动容：“直接许了五百两银子作为引荐，后面陆陆续续大约还有。到时候老爷遣人来拿就是了。”
“才五百两……罢了，我可没这么小气。这是你应得的，你自己收着就好。”
对白沅的回应，杨玄似乎觉得有些无趣，“所以，你这么急着过来，就为了这个事情？”
“还有就是，桐小姐的事情……
这一回，她说得很是仔细，没有放过每一个细节。
杨玄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然而目光的焦点却有些游移，像是在听着女子的叙述，又似是在神游天外。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
花了一炷香的时间，白沅方才将事情说完，闭上了嘴，安静地站着。
屋内陷入了了一片沉寂。
又过了片刻，杨玄忽然回过神来：“所以，你没有杀了那个少年？”
“没有。”
白沅摇头。
杨玄的眉头挑了挑，面上看起来有着几分探究之色：“为什么？那可不像你往日的风格——你可是一向讲究苍鹰搏兔，不留后患的。”
“因为，那个少年的身边有人。”
白沅淡淡地说着。
“嗯？”
杨玄的神色微动：“有人？谁？”
“不知道。”
白沅依旧摇头，“他隐藏在人群中，找不到他的踪迹，只能隐隐察觉到他的气息与那少年有几分相似。但我能确定，他的功力很高。”
“比你高？”
“比我高，而且，高上很多……甚至，可能不亚于老爷。”
白沅很认真地点头，“事实上，最后一击的时候，我是直到最后一刻才收了力道。然而，他却始终都没有出手。”
“……”
对于白沅的判断，杨玄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抬眼，那双黑色的眸子定定地落在眼前女子的身上。
刹那之间，白沅只觉得自家身上仿佛没有了任何的遮蔽，从上到下，都被看了个通透。
不过她并没有任何动作——反正，早就已经习惯了。
几个呼吸之后，男人的眼帘再度垂了下来。
“修行得不错，虽然比三年前还稍稍差了一些，但根基更扎实了，方向也有了，剩下的只是水磨工夫。看来废功重修，让你明白了许多。”
“老爷谬赞。”
白沅依旧低着头，低低地回了一句。
不过杨玄并没理她，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哪怕在这般情况下，他都没有出手。要么，他看出来了你不会杀了那少年，要么，他有信心，哪怕在最后一刻，也能保住那少年的性命。”
“以你如今的功夫，无论哪一条，都说明了，他绝对是一个高手，甚至，宗师。”
“……老爷明鉴。”
白沅的回应，依旧还是短短的四个字。
“如此看来，你做得确实很对，”
杨玄缓缓点头，“甚至，最后教训和制止桐儿，也有着充足的理由——若是放任她继续下去，万一再起了什么波折，谁知道那人会不会忽然出手？那样反而会更糟。”
听起来像是认可了白沅的做法，然而，只是稍稍的停顿之后，他的视线又重新落在了白沅的身上，嘴角忽地扯出一丝莫测的笑容。
从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之中，吐出了冻彻人心的话语。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