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杨玄的大夫人,天河门前任门主之女,秦晚照。
白沅自然是认得的,而且可以说是,印象深刻。
一身武功高强,已臻后天巅峰之境,内景成就,只待道基打磨完全,内外交感,就可跨入先天之境,成为天河门又一位宗师,帮助天河门坐稳西北第一大门派的位置。
事实上,在白沅的记忆里,她是在七年之后,与杨家的三夫人,“月剑客”柳清月一同成就先天的。
仅仅如此倒也罢了,尤为难得的是,这一位天生聪慧,智计过人,乃是杨玄最为得力的助手。
最初时候,白家势压陇右,兵逼河西之时,正是她百般筹划,合纵连横,四面出击,拖延住了白沅的脚步,终于待到杨玄武功大成,一举翻盘。
而后来,白沅误入歧途之后,亦是她最先识破了白沅的谋划,几番明暗劝说无效后,步步为营,不动声色之间设下圈套引她入彀,一步一步地将她的伪装给撕破,让她的丑陋面孔彻底暴露于众人之前。
六天鬼狱入侵之战中,更是以身为诱,于华阳山下一举击破极渊魔主麾下的最为犀利的寒狱魔俑大军,重伤极渊魔主,彻底终结了自西北战局崩溃之后,六天鬼狱联合魔门意图趁势一举覆灭中土联军的企图。
这一位,着实是一个精彩绝艳的女子。
经历了前世种种之后,如今的白沅,对她已然没有当初的怨恨,有的,只是钦佩与感慨。
能让这样的女子为之倾心,杨玄那厮的命真是好——不愧是主角待遇。
只不过,这一位,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倘若她没有记错,上一世的时候自己一直幽居于此,应当要很久之后,才能再见到这位杨家的后宅之主的面才对?
“……称呼错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耳边忽然传来意料之外的柔和声音,“而且,沅儿妹妹不必如此多礼。”
“嗯?”
白沅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直起身来——前世的时候,她可一直都这么称呼的,从来没见这位大夫人指出过什么。
“看来沅儿妹妹是忘了;”
看着一脸疑惑的白沅,秦晚照轻轻叹了口气,“当初入门的时候,我可是对你说过,咱们家中,什么这个夫人那个夫人,那只是对外的。咱们自己人之间都是一样,只论姐妹,不论大小。”
“所以,你应该称呼我为,秦姐姐才对。”
”秦——姐姐?“
白沅细细品味着这个有些陌生的称呼,心头忽然泛起几分苦涩——那段话,无论前世今生,入门之后,这位其实都对自己说起过。
但前世的时候,可从来都没有如这般,刻意而正式地纠正过。
又或者,其实, 这一位从一开始,就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从来没有将自己看作自己人过?所以,方才那么轻易地就发觉了自己的谋划。
可是,眼下怎么又——
“这样才对。”
听到这个称呼,秦晚照满意地点头,原本带着几分冷意的脸上忽然带上了几分揶揄的笑容,“咱们家里,从来都是这样的。大家一碗水端平,纯以入门先后排行,你最后入门,虽然比霜儿还大几个月,可见到她,还得喊姐姐,明白了吗?”
“呃……”
秦晚照这和前世完全不同的一通乱拳打过来,直把白沅的脑子搅得有些乱,偏偏这么短的时间,也没法立刻理清楚对面的思路,自然也没能立刻给回应。
而后,便见眼前的女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浓烈了:“怎么,我特意上门来拜访,沅儿妹妹却不欢迎?不然怎么会将我堵在门口,也不让我进去喝杯茶的?”
进来……喝杯茶?
白沅眼睛眨了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位一贯以智计卓绝著称的大妇心中到底打着什么注意。
要知道,单看她背后的那漫天烟花,还有隐隐约约飘来的咿咿呀呀唱戏声音,便可知道,那边的正戏场面有多大。
可这个前任门主女儿,如今的门主夫人,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她这寒酸地方讨口水喝?
莫非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疑心她藏了什么?所以打着这个借口前来查找线索?
片刻之间,白沅心中便翻过了许多可能。
只是既然秦晚照都这么说了,自己自然不好再将她拦在门外,自己如今也没做什么亏心事,索性便让开身子,将她请进了屋内,大大方方地让她看。
“大——嗯,秦姐姐前来,妹妹又哪儿会不欢迎?只是妹妹刚刚回来,屋内尚未收拾,有些杂乱,怕姐姐笑话了。”
请秦晚照在屋中坐下,白沅转身便去寻水沏茶。
茶叶什么的倒还好说,她虽然不喝,但时不时地也会送来几包,虽然是那等用来扮作江南龙井充数的劣质货,但好歹也能勉强应付场面——至于被笑话寒酸什么的,那也顾不上了。
可热水……她这才记起,自家回来之后就开始修行了,直到现在,屋中连口热水都没有去打。
嗯……
如今的她空手确实能弄出沸水来,但那也太费精力,也有些炫耀之嫌。
白沅只得向秦晚照致歉。
“那个……还请姐姐稍等,此时屋子里没有热水,妹妹去厨房看看,很快就回来……”
“不用了,”
秦晚照伸手拦住白沅,脸上依旧保持着关切的笑容,“我记得,当初给沅儿妹妹拨了丫鬟和婆子来着?怎么今儿这边这么冷清?”
“我素来一个人,也不喜有人跟在身边,所以一向都是让她们自己去耍。”
白沅倒不以为意,“今儿白天不在家,不用她们照看,晚上外边又热闹,大概是出去瞧热闹了吧?”
说到一半,她想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这般的懒散,倒是让秦姐姐委屈了,特意过来,连口热水都没有……”
“是我来得仓促;应该怪我自己才对。”
秦晚照看着白沅,一双凤目之中微微闪动,片刻之后,又叹了口气,“我其实也是一时起意。刚刚看着家中几位妹妹都在,独缺了沅儿妹妹一个,想起来妹妹入门后居然还没来拜访过,所以就来了,还望妹妹不要嫌弃我没带礼物才好。”
“秦姐姐说笑了,应该是我上门拜访才对,是我失礼……”
白沅只得陪着笑脸,同时心中越发的迷惑——所以,秦晚照这是在暗示,让她去参加宴会?
只是,这种场合,不是一向不欢迎她吗?
哪怕是前世,也要到她再过上两年生下了孩子,所谓母凭子贵之后,管理得才宽松了一些,允许她在提前请示之后外出——而且,很多场合,譬如天河门内部的会议,也从来都不对她开放的。莫非,如今又改了?因为她这一世表现得比较好?
还是,这位大夫人只是随口一说,是自己理解错了?
白沅心思盘转了几回,却不得要领,待到回过神来,却发觉屋中竟然有些安静。
这位大夫人,似乎在专注地看着什么。
白沅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只看到了她那个没有吃完随意丢在桌子上的冷馕饼和喝了一小半的清水——桌面上还沾着几个芝麻屑,看着相当之杂乱。
“……”
她一时间竟然产生了一种被宿管查寝抓到了宿舍脏乱差的错觉。
幸好,恰在这个时候,一个绿衣侍女匆匆闯进了门,打断了这份尴尬。
“夫人,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侍女视线在屋子中一扫,见着正在屋中说话的白沅和秦晚照,终于松了口气,“大家已经到了,见您不在,正在到处找您。”
然后眼睛又一瞟白沅:“白姨娘,您也是的,怎么这个点儿还拉着夫人说话?”
白沅认得她,正是帮着几位夫人打理杨府后宅一应事物的总管丫鬟,曾经秦晚照的贴身侍女鸳鸯。
然而,秦晚照却似乎完全没有听到鸳鸯的催促和对白沅的责难,依旧看着白沅,自顾自地说着话。
“这几年,因为玄郎功力精进,门中势力一口气扩大了太多,内里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单单只是为了处理帮中庶务,就牵扯了我很大一部分精力,加上生了灵武,还要跟上玄郎的脚步,不得不努力修行,怕绝大部分后宅的事情照顾不周,索性便丢给其他人去管了。”
“偏偏有些老人,仗着自己资历老,上边信任,在其中上下其手。更有甚者,欺上瞒下,意图隔绝消息。”
说到最后,她重重地叹了口气,“鸳鸯,我说得对吗?
“夫人,我.....
鸳鸯脸色忽然有些发白,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那一边,秦晚照却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别的我先不说,我且问你,沅妹妹的房门,便是我来了都先要敲上一敲。你倒好,全然当没有,直接就跨进来了,还不分青红皂白地直接指责沅妹妹。足可见平日里你是何等的威风了。”
鸳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
突然在这里来上这一出,又是在做什么?
白沅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地还想打个圆场:"秦姐姐,鸳鸯姑娘她……”
“你不用给她说话,让她在这边跪着,等宴会结束了再说。”
那一边,秦晚照却已经一伸手,牵上了白沅的手掌,轻轻一拉;“确实不早了,不能让大家久等了,我们先去晚宴吧。”
白沅顺着秦晚照的力度走了两步,方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去;却见秦晚照已经侧过脸去,看向黑影幢幢的昏暗院落。
“沅妹妹可是在这儿住了三年了,她只是在这跪上一跪,吹吹风醒醒神,也没什么打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