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门,演武场中。
锐金卫一百零八名武者,正在胡海的带领下,顶着明晃晃的太阳,不断操演着天罡地煞阵法。
白沅拎着皮鞭站在边上,脸上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场中。
“天罡第三十四星,失位!”
“啪”的一声脆响,长长的皮鞭陡然飞出,重重地抽在正在变换阵列的行列中某个汉子的肩头,直将他抽得往侧方一个趔趄,连着踏了两步方才站稳。
阵法之中正不断流转的气机恰好于此通过,稍稍阻滞之后,很快便恢复了贯通。
“天罡第一星,动作慢了!”
“啪!”
又是重重的一声,长鞭落在了胡海的腰间。
一股刺痛从背后传来,下意识地,胡海猛地一挺身体,右臂挥出,刚刚那股流转而来的气劲,被他凝聚于拳头之上,重重的地砸向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身前的白衣女子。
白沅皮鞭交于左手,右手五指并拢,向前推出。
“轰!”
拳头与手掌对碰,瞬息之间,胡海只觉得,自家推出的那一股惊人的气劲,仿佛砸向了一片汪洋大海。
一层又一层的波浪层叠涌起,与自家的气劲对冲。将那股由一百零八人汇聚起来的力量层层削弱,直至最终,消散于无形。
力量消散,胡海身体一软,一个趔趄,差点儿跪倒在地。
一股柔和的气劲从前方传递而来,恰到好处地扶了他一把。
胡海直起身体,向前看去。
白衣女子的视线,正落在他的身上。
清冷而严厉的的声音响起。
“我再说一遍,一百零八人的力量汇聚于你手中,就像是一个正在旋转的万斤铁球,你要用巧劲,把它拨出去,而不要想着控制。你现在的力量远远不够!强行控制,只会当场就爆在你的身体里——到时候,整片场上,你连个指甲盖大小的碎片都找不着!”
胡海只觉得自家脸上有些发烧,不过这些天来被迫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昂着头,大声喊道:
“是,属下明白!”
“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
白衣女子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视线移开,对着场中的汉子们继续说道:“这一招紫微辰极,便是这套阵法的最后杀招。你们往后改换天罡北辰阵,那一招‘七星朝北辰’用起来也是近乎同样的道理。以你们目前的水准,只要能够成功施展出来这一招,哪怕只是粗通,便足以压制住一名后天大成的武者,所以一定要练熟了!”
“……好了,你们应该回过气了,继续开始!”
清冷的声音陡然又变得严厉起来。
“你们是门主亲卫,不是什么歪瓜裂枣,别偷懒,给我拿出精气神来!”
“啪!”
长鞭砸破空气的声音,再度在场中响起。
“一个个没吃饱饭吗?动作这么慢?”
“声音大点!我没听到!”
“对!就是这样!这才像点样子!”
“啪!啪!”
***
“我说,这位白夫人,还真他娘的狠啊!”
“今儿都挨了多少鞭子了?”
“你们说……她会不会有什么爱好?我听说中原那边……”
操练的间歇,几人围坐在校场边上,周遭丢着乱七八糟的茶碗,正在窃窃私语,忽然,一个有些粗豪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说什么呢!”
宽大而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刚刚在大放厥词的汉子肩头。
“痛痛!”
那汉子抱着肩膀惨呼了起来,“胡头儿,下回过来别拍我肩头。今儿这边都挨了三鞭子了,早就肿了。”
“说明你这儿练得不到家,所以才会吃鞭子。”
胡海不屑一顾。
那人的呼吸顿时一窒,却不防旁边一个胆大不怕死的凑过来。
“那胡头儿,我看你腰这儿起码挨了六七鞭子,是不是说——”
最后一个意味深长的拉长语调,引来了周遭围着的几个汉子脸上同时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咚!”
下一刻,那个傻大胆的脑袋,被一只大手压着,和地面来了个亲吻的动作。
胡海松开手,拍了拍上面沾上的灰,一脸的狞笑:“我的腰好不好,天香阁的姑娘最知道。倒是你——我忽然觉得,你很有必要在这儿练上半个时辰的铁板桥。我倒是要看看,你这腰的水平如何。”
“胡老大,我知道错了,你天天去天香阁,那边的姑娘都知道你的腰够好;”
傻大胆从地上抬起头,嘴巴里含含糊糊地,整张苦瓜脸上满是泥灰,却一点伤都没有,“所以……没必要这么狠吧——”
胡海深深吸了口气,指了指旁边一个正蹲着看热闹的。
“去,李三,你给我数着。半个时辰的铁板桥,若是短了一个呼吸,我让你和他一起练!”
“没问题,属下一定瞪大眼睛看着,保证不会短了。”
那个唤作李三的贼眉鼠眼地笑着,阴森森地盯着那个傻大胆。
胡海不去管这两个活宝,直起身站着,手扶着腰。
嘶……说起来,确实有点儿疼——
他的脸尽力绷着,一点儿都不露出破绽。
他知道,这几鞭子下去,腰上今日因为气机梳理出错所受伤留下的淤血,基本上尽数打散了,回去再用药敷上,睡一觉起来,就没有什么大碍……不,确切地说,还会突飞猛进。
胡海感受着体内越发流动得越发顺畅的真气,不得不承认——自家这几日下来,受的好处大了去了。
对于气机的梳理、调度、掌握,乃至于自身的真气的把握,都在突飞猛进——只要回头沉淀一番,将这段时间掌握的东西吃透,接下来一段时间,功夫定能大受长进。
不,不仅是他。
受益的,确切地说,是所有战阵中的士卒。
“咱们这位白夫人,操练起来狠是真的狠,可效果,那也是真的好,而且私底下,对咱们也着实不错……”
远处有人捧着汤药碗,小声嘀咕着。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我好像记得,她当时在白家是这么说的。还让人写了字贴在墙上。”
有和白家在战场上拼杀过的老兵回道。
“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
“嗷——这鞭子,抽得我是真……嗷……真舒泰……”
场地的边上,某个正被战友揉着后背的一个壮汉忽然一边鬼哭狼嚎,一边大声地抒发着感慨,“抽完感觉浑身都通透了……”
“嘿,刘二,感情你就是个贱骨头!不抽还不舒坦!”
有人大声嘲弄。
“我是贱骨头,就是不知道,昨晚上喝酒时候吹嘘自家这么多年的老伤被一脚踹好的那个算什么?”
刘二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倒把那个挑衅的弄了个脸红脖子粗,嘴巴里嘟囔着“那能一样吗”之类的碎碎念。
周遭的气氛,顿时就快活了起来。
“难怪当初白家那帮子混账,对她那么拥护。”
有人感叹。
“是啊。我记得那几个白家的小子被咱们放走的时候,听说白夫人被门主收了房,脸上的那个表情,我差点儿以为他们要抽刀子再劈过来。”
边上亦有人附和。
“若是头上有这么一个老大,我也愿意效死啊。”
甚至有些人开始叹息,然后立刻引来了旁边人的警告。
“噤声,这话你也能说的?”
说话的人却浑然并不在意:“她如今不也是门主的夫人嘛。咱们给她效命,也是给门主效命,一样的。”
“就是,给这位白夫人效力,总比给某些腌臜货色效力好,最起码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人群之中,一个汉子冷笑,“我有个兄弟,在下面堂口里面已经被压了三回功劳了。每一回都说要顾全大局,他还年轻,要给别人机会。结果最后上去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那能一样吗?那些堂口里的都是元老,从老门主时代就在门里了。这一位,当年可是对头……”
有人咕哝了一句。
只是,话刚开了个头,便被人给截断了,说话的时候,还用力啐了一口。
“当然不一样,这位当年是对头,现在可是门主夫人,这才是一家人;那些堂口里的算什么东西!一群只会仗着资历的蠹虫!我呸!”
甚至有心思灵巧的开始盘算起来:“炼药房里当年那些给殷夫人打下手的,如今一个个鼻孔都朝天了。这位才刚出来做事,你说咱们……”
胡海视线在人群中扫过,脸上一如既往的黑着,但对于某些悖逆的话,听在耳朵里,却没呵斥。
作为这些汉子的领头者,他自是清楚,短短的这么些天下来,这位夫人,已经赢得了这一百零八名士卒的军心。自己虽然还是统领,也有着足够的威严,但在某些微妙的地方,人心大势,已经开始了偏移。
实力强悍,整整一百零八人的力量,她一个人对抗起来跟玩似的;操练严厉,但每一次的惩罚都有据可循,让人心服口服,无话可说;每一次的指点,都鞭辟入里,直指要害;同时修行药物、伤药管够,毫不吝啬——甚至刚开始的一两天怕他贪墨还天天盯着他发下去。
也没什么高高在上的架子。
尤为难得的是,这一日日的操训下来,虽然着实辛苦了些,但阵中的每一位士卒,都觉得自己收获极大。
又有哪一个有些志气的武者,能够抵挡得住修为不断提升的诱惑?
至少,最近这几天,他已经很少听到白姨娘乃至于那个女人之类的称呼了。提起这位“白夫人”,大多都是用着相当敬畏的语气。
即便是他自己,不也是同样……
这才多少天的功夫?
难怪白家的那些人,会对这位夫人死心塌地。
胡海忽然想起了当初那个白家的年轻人,离开的时候对他说的话。
“让你们的门主对大小姐好一点,不要委屈了她。不然,我们就算做鬼,也要跟你们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