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天河门的太上长老,胡峰自然是有着自家的宅邸的。
他的宅邸离着总坛不远,虽然占地不小,但并没有多少人,家里只有一位老妻以及三位侍妾,帮他育有二子三女。
这些年来他一心为帮中奔波,也不怎么顾得上家。加上几位子女天资都不怎么样,早早便放弃了武途。嫁人的嫁人,在外边置办家业的置办家业,唯一的嫡子则被他打发去了乡下经营自家田庄,因此,眼下正经住在里面的,哪怕加上奴仆在内,也没几个人,远不及门主杨玄家中人口繁盛。
不过,他的宅子里面从来都不冷清。
这么多年下来,以一己之力支撑着天河门,性格豪爽、讲究义气,跟着他的老朋友自然不会少。那些曾经并肩战斗过的老战友、老部下时常会拎着酒坛子上门,一起喝酒闲聊,回忆当年的峥嵘岁月,说说如今帮中的杂事。
不过这些日子西征回来,胡峰却只觉得越发的烦躁。
他知道原因,但也着实有些无可奈何。
一来,自家这些老战友、老部下年龄都不小了。早年间还能为了门中流血拼杀,如今青春不再,地位也高了,几年养尊处优下来,膘都养了一层,要让他们再去提刀,着实有些力不从心。只是没了功劳,自然职位也提不上去了,眼看着帮中那些年轻人,年纪轻轻就练得一身好功夫,随着门主东征西讨、立下大功,超越过了自己,爬上了高位,心头有些失落,过来喝闷酒时候说些怪话,感叹几声生不逢时,自是难免的。
另一方面,则是所谓舐犊情深。这些老伙计眼瞅着年龄大了,家中那些自己看着长大的娃娃也逐渐成年,想活动活动,在门中谋取一个不错的职位,也是人之常情——要知道,随着大破白家,威震西北,这三年来天河门眼见着日渐壮大,一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景,正是卡位的好时机。若是再过上几年,帮中这一轮的扩张到了极限,开始休养生息、夯实根基,各个堂口位置也都稳定了下来,若再想寻个好一些的职位,那可就难了。
然而正是因为是人之常情,他才觉得难办。
毕竟,如今的门主是杨玄——当今世间最为年轻的先天宗师。
随着踏入宗师,年岁渐长,杨玄这孩子的城府也逐渐深了。虽然性格依然还是谦虚恭谨,对他尊重有加,凡事都会听听他的意见,但终究也有了自己的主见。譬如帮中未来的定计,某个堂口里面用哪个不用哪个,都有心里的一杆秤,有时候就是大小姐都摸不透。
这三年他看下来,这孩子用人基本上都是有着一定的规矩,讲能力、论功绩、看忠诚,各自都有安排;至于资历什么的,反倒是其次。
眼光也确实很准。
他此趟出征西土,本身其实是以练兵为主,所选的帮众都是这几年提拔上来的新面孔——然而一路拼杀过去,却完全出乎他的所料:包括那位二夫人在内,还有几位领兵的统领,都很合他脾性。纪律严明,行事果断,反应迅速,敢打敢拼;兵锋所指,无所不破。这些都是他在七八年前的门中所感受不到的朝气。
如此的经历,也让他颇为感慨:大小姐挑选夫婿的眼光,确实相当高明——除了风流一些,其他的也确实没有什么缺点了。但这也是人之常情,看看中原那边的那些宗师,除了一心苦修,不好女色的,哪个家里不养着个七八房乃至十来房的?哪怕是他自己,家中也养着三位妾室。
这次回来论功行赏,理所当然的,自然得先紧着这些立下功劳的小子。
老友家的那些孩子们,有些个出彩的,他去帮着说上一两句,写个帖子举荐也没什么。可那些平日里就一般,乃至于风评不好的,怎么去和那些刚刚刀头舔血、立下功劳的小子们去争?
让他仗着身份,去强压那些年轻人一头?他可怎么着也拉不下这个脸来。
然而,那些终究是和自己并肩战斗过,为门中留过血拼过命的好兄弟——让他就这么一口回绝,也着实有些不忍心。
因此,这些时日来,他颇有些不是滋味,晚上入睡前,还和老妻抱怨过,还不如继续在西土那边守着不回来。
这一日中午,几个老伙计又拎着酒上门来了。
几人絮絮叨叨地抱怨了一番如今门中的年轻人不晓事,不懂得尊老,不知怎的,话题拐到了胡海的身上。
一个老者打了个酒嗝:“我得说,胡海这孩子真不愧是咱们看大的,是真的好,武功高,能力强,知道尊重人,更知晓轻重,比那些新上来的什么刑法堂的,功德堂的强了不知多少!”
“是啊!”
边上的另一位老头儿连连点头赞同:“前些时日我听说,那个白家的女人想要强闯议事厅,一路过去都没一个人拦的,若不是胡海那小子最后领着人挡了回去,说不定,还真给她闯进去了!”
这话头一起,顿时就惹来了一番热议。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着实离谱得紧,说是那女人拿了块不知从哪儿来的门主令牌,居然一路走到了议事厅大门口!议事厅是什么地方?咱们门中商议正事的地方,也是白家那个女人能去的?可她偏偏差点儿就做到了!”
“真到关键时候,还得是咱们自己家靠得住!”
“没错!咱们自家人,就算有些小子能力差了些,可自己根在这儿,绝不会去挖咱们自家的墙角,关键时刻绝对顶得上!哪儿像那些外人——”
“可惜门主还是太年轻了,枕头风一吹,结果不仅没觉着胡海好,竟然还让那白家的女人去指挥胡海那小子演练什么劳什子阵势!这不就给了那贱婢抖威风的机会嘛!”
座席之中,有人扼腕叹息。
“竟然还有这这事?”
此言一出,几个老头同时瞪大了眼睛。
“是啊!”
那个透露消息的主事拍着大腿,一脸的愤愤不平,“我家有小子做事的地方靠着演武场,说是那贱婢天天就是找胡海他们的错处,走错了一步,就是一记鞭子。尤其是胡海,听说一天下来,七八鞭子算少的!”
在座诸人一时哗然。